春秋我为王(校对)第20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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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无恤颔首,郓地也是一处交通要地,濮、济水道连接着齐、鲁、曹三国。
  他站在张着旌旗和装饰纹章的驷马戎车上放眼望去,却见郓城之地沼泽遍布,传说当年大禹判定这里是“厥田惟中下”,是比较瘦薄的。
  但历经鲁国西鄙一代代先民勤劳的整治、劳作,如何也已经十分适宜耕作了。因为春秋时气候比后世要温暖潮湿,所以雨量充沛的郓城特别适合种植水稻。
  路东数里外的田野上,在萧瑟的野树、丛生的杂草间一条条引水的沟渠蜿蜒南来,流往北去。
  子服何也不是第一次路过这儿了,他感慨道:“往年没有灾害的时候,每到秋收,行於午道之上,放目四望,入眼尽是沉甸甸的稻穗随风起伏,金黄可爱,而现下野上却狐兔出没,近乎荒芜。”
  在成乡甚至亲自以身作则下过地的赵无恤也觉得可惜:“这么好的渠、这么好的田,本该是人间乐土,现如今却如此冷清!这田中杂草丛生、灌木簇簇,因为齐人过境毁坏了不少田地,秋收恐怕要耽误了,但亡羊补牢犹未为晚,若不立刻加以整治,恐怕会耽误冬种和春种。”
  子服何认同之余却也嗤之以鼻:“郓城大夫除了加重赋税外就对邑中之事不理不睬,又哪会担心这些?子泰请看,这路上流离失所的民众是不是越来越多了,这都是郓城大夫治理不善的缘故啊!”
  的确,在这原本繁华的午道上,如今有当地的裸着脚踩在水田里的农人,有士人的牛车,更多的则是流民。
  时不时就能看见三五成群、衣衫褴褛、扶老携幼的流民或蹒跚地走在道上,或坐在路边歇息,又或散在田野上、灌木丛中弯头勾腰地在仔细寻找是否可有吃食,大多只是捡了田鼠、枸杞,甚至草根野菜来充饥,道边则有一些饿殍。
  宋国人漆万也在卫队之内,望着路边这些饿绿了眼的鲁国人,他也感到一丝恐惧,宋国国内局势还算稳定,除了父亲说起二十年前华向之乱时饿过一遭外,其他时候基本都能勉强存活。
  “原来大夫辖下和其他人的领邑,竟然有这么大的区别!”
  春秋时宗族力量还比较强大,但鲁国单家独户的自耕小农已经越来越多,每当战争开始,天下大乱,最容易受到冲击的反倒是他们。若是邑大夫残暴不仁,或是组织不起像样的赈济,流民要想弄点口食就得靠自己,这时候或者选择投靠大宗族成为氓隶,要么流离异乡。
  子服何义愤填膺:“老实的或乞讨、或在田野里找些野菜之类果腹,不老实的就会去抢、就会去偷,而当饿到极处,恐怕连那些老实的也会改了本性。久而久之,其中必会有沦落为盗寇的,大野泽中盗跖手下那近万人,就是这么来的罢!若是不能及早加以治理,迟早会生祸乱甚至会波及到周边县邑。”
  无恤道:“的确,这时候应该开府库赈灾,招徕流民,组织他们回归乡里,除草垦田,备冬种春耕。”
  子服何叹息:“若是在子泰治下当然可以如此,可此虽好计,在郓城却是施展不开。”
  “为何?郓城是鲁国西鄙重镇,又是商贾交易前往陶邑的必经之地,粟米定然不稀缺,现如今战事已了,分出少部分粮食让庶民得以撑到秋收,岂不是很好?”
  “话虽如此,但郓城大夫却死活不肯开仓!我数日前路过时已经劝谏过一次了,但却毫无用处。”
  赵无恤愕然,虽然“肉食者鄙”,但只要是有点见识的大夫,都不会容忍自己领邑内的人口流失,这郓城大夫是哪根筋抽了?
  子服何乘机说道:“子泰有所不知,郓城在过去常常被齐国夺取,去岁就曾沦陷过一次,随后之后被齐人归还,却落入了阳虎的手里,他任命了同党叔孙志为郓城大夫防备齐军。”
  “叔孙志,是叔孙氏的庶孽子弟么?”
  “然也,此人倒是知兵,却不会治邑,整日强征暴敛,税亩二半,还要求每丘鲁人都要编缀甲衣一件上交。他是阳虎亲信,目光短浅,在此地捞够之后便会被换一个领邑,所以毫不在意国人死活……”
  赵无恤默然,他前世时在影视上看过难民逃荒的场景,眼前之惨景与之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眼中露出不忍之色,但身处郓城地界,这些人是郓城大夫的领民而不是他的,只能留下部分粮食后告知他们,可以往西边走上几十里地,去廪丘求活。
  之所以伸出援手,也是考虑到现在为赵氏生产瓷器的那些鲁国陶匠,就有不少是郓城籍贯的,这些流民里难说有他们的亲人。
  “廪丘不是齐国的么?”不少郓城农人对这几个月濮北发生的巨大疆域变动十分懵懂,他们本就是一生都不离开里闾的老实人,若非遇到兵祸外加灾荒,才不会到处寻觅食物。
  封凛用鲁国口音对他们说道:“现如今那儿已经是鲁国地界了,尽可以放心的去,到时候有粥喝,有地分!”
  经过路上的见闻后,赵无恤对郓城大夫叔孙志印象大坏,但存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心思,入郓城沐浴稍事歇息后他还是和子服何拜见了此人。
  叔孙志原本是鲁侯公室之臣,却并未得到重用,在投靠阳虎后才混到了一个大夫之职。在筵席上,赵无恤见其人目高于顶,厅堂苑囿装饰华丽,一盏盏瓷器被整齐地摆在案上炫耀,赵无恤甚至还在他的鞋履上瞧见镶了珠玉。
  爆发户,这是无恤对此人的定义,对阳虎的用人之道便产生了些许存疑。
  “阳虎莫不是因为鲁国的贵族、国人都对他不满,所以只要投靠的人能用就用,饥不择食了?”
  叔孙志对郓城的现状一字不提,只是抱怨盗跖的肆虐导致赋税减少。
  “郓城向南面临盗患,向北迫于齐人,实在是处境艰难。盗跖之辈穴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
  叔孙志对盗跖也可谓是深恶痛绝,连吃人心肝这类不知真假的野闻都讲出来了,却浑然没有察觉他就是造成郓城之南大盗横行的源头之一。
  赵无恤一言不发,只是在宴飨后对子服何说道:“天子好利则诸侯贪,诸侯贪则大夫鄙,大夫鄙则庶人盗!我今日算是明白这句话了。”
  回到居室后,他则在简册上简单记录下了今日见闻:“郓城可图也!”
  ……
  离开郓城后,无恤一行人继续东行,从这里向东渡过濮水、济水后,就会经过大野泽北端,走上两天,再行七八十里后就会到达中都邑!
  中都,无论是这次的路径,还是前世今生的心理上,赵无恤都无法绕过这个地方。
  不仅是赵无恤,两千年后所有中国人都无法绕开它,绕开中都邑的主政者。
  崇敬的,巴不得将那人每一句话都放进嘴里嚼上千八百遍,奉之为至圣先师,万世素王;鄙夷的,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生食其肉,将“孔老二”斥之为历史上发生所有坏事情的罪恶之源。
  总之,就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但用子贡师兄颜回的话说,那就是一座“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的巨大山丘,他就这么横亘在这个时代,无论你是怎样的情绪,都无法绕过去!
  站在济水渡口的木舟船头,听着鸿雁南飞的鸣叫声,无恤意气风发地想道:“八月秋高,正是登山俯瞰天下之时,既然来到了春秋时代,不去攀一攀这座尼父之丘,却是白活一遭了!”
第295章
尼父之丘(下)
  “禹贡曾言:大野既潴,东原厎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离开郓城一天后,当一望无际的碧涛和连绵不断的湿地显现在眼前时,赵无恤不由出言赞叹。
  在远古时,以泰山为主体的鲁中山地,曾是大海中的一座岛屿。由于黄河携带的黄土高原的泥沙淤积,在泰山西南逐渐形成了一片广袤的平地旷野,才出现了今天的鲁西南平原,使泰山与大陆相连。
  数千年来,鲁西南的兖州,是东夷人活动的中心,夷人西出群山,见此连绵旷野,谓之大野。濮水、济水汇入其中,形成了南北三百余里,东西一百余里大野泽。
  赵无恤知道,这一湖泊大泽直到宋代还有遗留,那便是著名的梁山水泊。
  一路过来,郓城民众也有不少进入大野泽北境的,这里人烟较为稀少,需要时效性的农稼是来不及了,只能指望在泽周边狩猎采集。毕竟此处野菜遍布,偶尔还能看到鹿群奔跑其间,采食苍耳,水中也有数不清的游鱼和蛤、蟆,足以充饥。
  往年郓城一带遇到兵灾或者饥荒时,郓城人常常东行至此求生,等到战乱消弭后再回去。有的人甚至就留下不走了,由此成为野泽亡人,最后变成了野性越来越盛,攻击性越来越强的群盗。
  不过也有部分流民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往东走,比起西行投奔廪丘的还多。赵无恤停车询问,才知道他们是去投靠中都邑的。
  “中都宰颇有仁名,去了那儿,就能求得一条活路!”
  子服何赞叹道:“多亏了孔子为政,才能让西鄙之人有一片乐土!”
  赵无恤在晋国、宋国时,虽然没少听子贡推崇过孔子,但亲眼见到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不由得对孔子的为人、行政更加好奇,朝子服何仔细询问了起来。
  “孔子本是宋卿孔父嘉六世孙,孔氏从宋国流亡鲁国后渐渐繁衍,其父名为叔梁纥,乃是鲁国著名的勇士,与晋国的督戎、丕豹并称。在晋悼公时诸侯围攻逼阳一役中曾力举城门,被孟献子称赞为有力如虎。”
  “叔梁纥早死,而孔子年幼,故贫且贱,他孩童时做游戏,经常陈列陶制的俎豆等器器,演习礼仪动作,成年后年少而好礼著称,名声甚至传到了孟氏耳中。孔子三十岁时为季氏小吏,量入为出准确无误;又曾做过牧吏,使牧养的牲畜繁殖增多。此时渐渐名望响亮,曾做过孟氏嫡子和庶子的礼科夫子,带着南宫敬叔一同入周室拜访老子。”
  孔子的早年生活,无恤倒是没听子贡说太多,或许是因为太过卑贱的缘故,不愿意过多提及。
  他接过话道:“我倒是知道,昭公被季氏驱逐后,鲁国大乱,孔子也随昭公到了齐国,做了高昭子的家臣。他被齐景公召见过,一度要把廪丘和尼溪的田亩封赐给他,让他作为齐国公臣,却因为晏子与孔丘理念不合而作罢。”
  “然也,之后鲁国从大夫以下全都僭越礼法背离正道。所以孔子不做官,隐退下来整理《诗》、《书》、《礼》、《乐》,弟子更加众多,纷纷从远方到达,无不接受孔子传授的学业。直到被阳虎所迫,才出仕中都宰一职……”
  说到这里子服子想起自己曾暗示赵无恤不要做阳虎党羽,现如今他推崇的孔子却也是沾了阳虎的光才得以成为邑宰的,便连忙解释道:“孔子与阳虎的一豹四犬不同,是被迫出仕的,而且成为中都宰后治理有方,也是国人之福。”
  赵无恤却笑而不答,目光放在脚步匆匆,朝着中都邑前行的零星流民身上。
  他心里想到的却是,孔子一方面是被阳虎卓拔的大夫,据说还与费宰公山不狃有往来。可另一方面,他又是孟氏家主和南宫敬叔的夫子,跟代表孟氏的子服何也交游甚密。
  所以说,面对这两方势力,孔子的态度就有些值得玩味了。
  无恤暗暗揣测道:“他莫不是和我一样,在两边下注罢?”
  这种与世俗相适应的投机形象和赵无恤前世印象里那个“仁德守礼”的“圣人”形象极为不符,记忆和现实之间仿佛笼了一层迷雾,叫人看不清真假。
  最后,赵无恤抛弃了烦恼:“我听子贡说过一句孔子的话,夫取人之术也,观其言而察其行。孔子的言辞和事迹我已经听过不少,现如今要到中都邑却亲眼看看孔子之政,才能明白其人究竟如何……”
  是子贡和子服何推崇的世之圣贤,还是赵鞅认为的“巧伪之人”!
  ……
  子服何见无恤沉吟,只以为他是在思考孔子的学说,倒是没想这么多,依然喋喋不休地说道开了。
  “孔子为中都宰,一年,四方皆则之,战争中西鄙各邑都大受影响,也只有中都和鲁国公室陵墓所在的阚邑安好。”
  的确,中都邑,如今已经成了鲁国西鄙的一座灯塔,吸引着过不下去的流民们聚集。
  不过让赵无恤微微有些苦恼的是,中都邑的存在,也对廪丘构成了一种人口流向的竞争。
  所以说,子贡曾说他行事为政和孔子有些相似,这倒是真的,无恤刚入鲁,就在政治抉择和徕民方面和孔子撞车了。
  路途漫漫,随后两人又聊起了孔子之徒。
  子服何在曲阜时也在孔子门下听他授过课,但却不算孔子门徒,这个旁听生和子贡一样是孔子的脑残粉。
  “孔子从洛邑返回鲁国后,投到他门下的弟子逐渐增多,于是便在曲阜设私学,传授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春秋时已经渐渐由“学在官府”变为“学在四夷”,赵无恤曾就读过的新绛泮宫就形同虚设,成了贵族子弟们拉帮结派,演戏政治斗争的地方。而其余各诸侯、邑、乡的公室教育更是荒废得不成体统,号称继承了完整周礼的“周公之国”鲁国,三桓之一的孟僖子随同鲁昭公出访楚国,竟因为学礼不精而不能很好地处理外交事务。
  在卿大夫的贵族教育没落的同时,民间的士人私学教育却在悄然崛起。各诸侯国甚至各卿大夫的私门需要士为他们服务,争相养士,比如赵鞅就养了百余名士人,并从中发掘出了尹铎,郑龙,虎会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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