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18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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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无恤心里暗道子贡打听的不差,这曹君果然收了齐、郑商人的贿赂,便笑道:“若是外臣说,此事关系到曹国的府库充盈;事关秋猎冬狩时的车骑数量;事关弓矢之强,狄犬之速,烹饪嘉柔之美,曹伯还不关心么?”
  曹伯阳十分不解:“子泰这是何意,可否细说?”
  无恤却一笑之后,让身后站立的子贡作答。
  子贡恭敬地行礼道:“曹伯,赐两月前经过戎关时,注意到曹国关税只有百分之二。而游览陶市时,又见市肆遍布,商贾云集,胜过新绛、濮阳、临淄,但市掾官收取的市税却极少,仅有百分之五,相比晋、宋、卫各收十分之一的关市之税,简直是仁义之至。难怪商贾们对曹伯交相称赞,也乐意到陶邑来货殖,只是不知道,市税收入府库后,还能剩余多少?”
  “这……”
  子贡这番话看似吹捧,却直接点到了曹伯的要害处。
  他偏头看着被朝阳染红的济水,记起自己的父亲病危时,曾拉着他在这里数木舟的往来数量。
  曹靖公的遗言犹在耳旁:“阳,只要济水有商贾的船只航行,曹国的府库就不会空虚!”
  虽然管夷吾曾主张:“关讥而不征,市廛而不税。”但各国诸侯卿大夫很难忍住对过境的肥羊下手,在之后的百余年里纷纷增加了关税市税,若不是碍于那些商贾个个都有攀附的背景,早就直接派兵劫掠了。
  但曹国历代国君虽然不堪,却一直死守着一条规矩世代不变:关税市税一定要比邻国低,后世子孙不得妄自增加。
  因为四渎之间,能作为“天下之中”的地方可不止陶邑一处,这里之所以能让全天下的商贾和货物趋之若鹜,就是因为关税商税极低。
  所以曹伯虽然为了敛财置办更多的狩猎器具和养殖猛兽,剥夺了民众对山泽林囿的使用权,他还将地税加到了二分之一。甚至削减了国中小吏们的俸禄,以至于皂吏们纷纷传唱:“婉兮娈兮,季女斯饥。”
  但曹伯却知道,陶市是曹国的立国之本,一直谨遵着曹靖公的遗命,没有对占了都城人口三分之一的商贾和贩夫贩妇开刀。
  话虽如此,看着每年齐商郑贾赚的黄金钱帛可以用车载走,自己作为陶市的拥有者,却只能捡他们的残羹冷炙勉强度日,曹伯心中也十分不甘。
  可除了对祖训的忌惮外,他也知道若是商贾们绕道他国,曹国必然衰败,连那一丁点商税都收不到,民众无衣无褐,也养不起兵卒,或许明日就会被宋国亡了!
  曹伯阳结束了思索,心中又徒然恼怒起来,自己虽然对府库的收入十分不满,可这是你一个外臣,你一个卫国小商贾能问的么?
  他狠狠地转过头,正要作怒结束这场谈话,却见那卫商再次一拜道:“赐有一计,可以让曹伯不加税而国用足。”
  “不加税而国用足!?”曹伯的愤慨没了,一门心思只剩下如何从子贡嘴里套出这计策。
  他身子前倾,态度急切,“快说,请快快说来!”
  子贡却垂首为难地抚了抚腿,故作忧郁地说道:“外臣常年来往货殖,风里来雨里去,年纪轻轻便有了风湿之症,这才站了一会,腿都麻了……”
  曹伯哪里还管子贡的身份,连忙高声道:“赐坐!快快赐坐!”
  寺人忙不迭地摆上蒲席,子贡则施施然行礼道谢,又缓缓跪坐,他还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一番冠带仪容,等得曹伯焦虑不堪,却又不好逼问。
  子贡落坐后,和赵无恤对视一眼,俩人微微点头,暗道曹伯果然对府库国用十分在意,如此一来,今日之策便成了一半。
  他继续说道:“凡海王之国,凭借商贾通轻重之权,徼山海之业,以至于通货、收税、积财,则可以富国。”
  “按照曹国如今的情形,若是维持一百年前设定的税率,则不足以满足曹伯在狩猎、宫室、美器上的花销。可若是贸然加税,则商贾绕道,贸易减小,曹国以陶市立国,无陶则无曹,陶市衰则府库虚,无异于杀鸡取卵。”
  随后,子贡又将这个赵无恤说与他听的寓言讲述了一遍。
  “所以外臣觉得,最好的方法不是直接宰割商贾,而是取之于无形,使民不怒,使鸡不死。”
  这席话听得曹伯阳连连颔首,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只待子贡说出方法。
  说到这里,子贡又停了,面带犹豫,欲言又止。
  子贡的叙述已经骚到了曹伯阳的痒处,见他不说了,便急得直跳脚,这又怎么了?
  子贡叹息道:“惭愧,赐幼时跟随长辈在里闾里叫卖,伤了喉咙,如今只是隔着十步之外说话,竟然觉得口干舌燥,说不动了。”
  曹伯阳拍案而起,招呼寺人道:“为子泰和子贡移席,到五步,不!三步之内,再速速摆上案几筵席,端来琼浆蔬果。”
  片刻后,强忍着窃笑的赵无恤和子贡坐到了离曹伯三步的距离,享受到了大国上宾的待遇。
  在这里稍微昂首远眺,便能看到济水河了。
  曹伯腆着笑脸,朝无恤和子贡分别一拜道:“取之于无形,真有这样的妙招么?寡人愚钝,还请子贡教我。”
  在逗了曹伯两次后,子贡被软禁一个月的火气也算报复回去了,此时便用手指着台榭下的河水,加快了语速道:“曹伯请看,这流经陶邑的济水,正如同来此贸易的齐商和郑贾,带来的水量多,留下的水量却少,敢问除了用沟渠引水灌田外,如何才能留住更多的水?”
  曹伯阳挠着脑袋想了半天,这才猛然想起他春日里让人修建的水榭苑囿,猛然醒悟道:“莫不是在河边开挖一个池子,或者小湖?”
  子贡拊掌道:“然也,沟渠好比征税,所有人都看得出这水被取走了,而池子只是让河水灌入其中,看似流淌不变,可实际上,却留住了更多的水流。若能效仿之,因陶市之力以生曹国之财,则能不加税而府库盈。”
  曹伯激动得连连捋须,他望着赵无恤和子贡,目光殷切:“道理虽然是这样,可具体要如何实行呢?”
  子贡一字一句地说道:“四个字,鼓励侈糜!”
  曹伯身形一震,有些不可思议,他知道自己是个奢靡的国君,平日也没少被一些老臣劝谏,说是狩猎和美宫室只会让府库空虚,民众羸弱,还是简朴一些为好,他虽然一直敷衍厌烦,但眼前这卫商却说鼓励侈糜能增加收入?
  这怎么可能!
  如此奇事,曹伯可闻所未闻,他便微微张嘴,望向了一直沉默听之的赵无恤。
  “子泰,你这商贾莫不是得了癔症?专程来消遣寡人的?”
  赵无恤却哈哈大笑道:“好叫曹伯知晓,外臣被逐出国后还有钱帛养六七百兵卒,让他们足衣足食,全靠了子贡帮我货殖。他可是有无中生有之才的,曹伯勿急,且听他说下去。”
  见曹伯耐住了性子,子贡开始信心满满地讲述他和赵无恤商量的“侈糜”理论。
  “齐商和郑商每年在陶邑赚取大量钱帛,多数是换成其余地方的特产带走,或者归国置办田宅。齐、郑商人带着百镒的货物离曹,关隘只能收其两镒,何其少也。”
  “对,太少了!”这也是曹伯最愤愤不平的地方。
  子贡笑容可掬地说道:“可若是陶邑有许多侈靡的玩乐呢?饮食者,侈乐者,人之所愿也。假设这行业税率是百分之十,齐、郑商人在陶邑消费百镒,曹伯便可以收税十镒,如此一来,非但商贾不减,甚至有许多外国卿大夫慕名专程来陶邑玩乐。这不就像是在河边挖了一个大池子么,上侈而下靡,则财不私藏,故敛财富国之道,莫善于侈靡!”
  曹伯阳彻底惊呆了,子贡这神奇的理论听上去煞有其事,而且极具操作性,但他又犯愁了。
  “要何等有趣的玩乐,才能诱使商贾和卿大夫们来此侈靡消费。”
  这一回,却是赵无恤接过了话茬:“曹伯勿忧,外臣在商丘时已经让子贡做过类似的事情,完全能足商贾所欲,赡卿大夫之所愿。只要曹伯下令,让司城、褚师不要为难吾等,再给予专程的优惠税率和保护,子贡便能在陶邑开设酒肆和各类侈靡之业,为曹伯生财!”
  PS:这理论是取自《管子·侈糜》的。
第266章
侈靡之业
  在赵无恤和子贡以“不加税而国用足”说曹伯后,曹伯阳立刻拍案同意在陶邑鼓励侈糜之业,并由赵无恤的人专门经营。
  子贡预测,每年曹国府库可以增收市税数倍,这可以一项长远利益,相比之下齐、郑商贾的那点贿赂又算得了什么?甚至于,在利益的诱惑下,曹伯对他们背后势力的那点畏惧也彻底没了,从今天开始,他要想办法把这些蠢虫在陶市地盘上赚取的钱帛一一留下!
  曹伯最初还有些不放心,但在赵无恤唤来两队兵卒,在宫中一处阔地上表演了一场蹴鞠对抗后,他便对这一行当有了足够的信心。
  “虽然没有田猎有趣,但也能吸引不少商贾,还有贩夫贩妇,以及富裕的国人前去花费钱帛观看。”
  随后,在曹国太仆和巫祝的见证下,曹伯与赵无恤、子贡在济水河畔的高台上歃血盟誓。
  曹国保证赵无恤在陶邑开办的侈靡之业收取十一税,永不增加,作为这“高税”的代价是,可以让赵无恤的商贾、兵卒在曹国境内自由同行。若是有其他商贾也试图进入这一行当,则征税起点为五税一。
  如此一来,赵无恤便得到了曹国的外交通行权,同时也未雨绸缪,将可能会效仿他们创业的竞争对手扼杀在萌芽之中。
  曹伯还签署了命令,让司城署工正管理的匠人、还有褚师、市掾吏不得阻挠赵无恤等人的活动,并竭尽全力给予帮助。要争取在五天之内,将无恤和子贡描述的“侈糜之业”拉起一个架子。
  之后,无恤回驻扎在外郭的兵营去选拔人手,毕竟这里不同于商丘时有乐氏帮忙,一切都得白手起家,这之后几天的土木活还得以武卒为主力来干。他还写信给留守商丘的几名手下和商贾,让他们将“忘归”酒肆的那套人马派些来陶邑,开设分店。
  “若是可能,还要招揽一些曹国人为吾等效力,这陶邑纵横交错的市肆里闾,还是本地人熟悉一些。”
  子贡和封凛回到了馆舍,他们要负责和接到曹伯符令后屁颠屁颠赶来效力的工正、褚师交涉。在曹伯的意志下,工正、褚师不敢怠慢,他们迅速谈妥了之后几日的事项,选定了这“侈靡之业”在内城外郭的两处开设地点,还有需要拨过去的工匠人手。
  俩人满意地将他们送出了馆舍之外,正要回去继续研究要开设何等产业,却见边上忽然走出了一个人,一把捏住了子贡的手腕呵斥道:
  “你好大的胆!陶邑之人本就趋利而奸诈,曹伯本就痴迷于田猎,你与赵氏君子却还嫌不够,又献上了侈靡之计。名为让国用充足,实则是为自己敛财,顺便让齐、郑商人奈何汝等不得。恐怕日后陶邑将日益奢靡,国人沉醉其间,如何还能披甲带戈守卫国土,不亡待何?汝辈的这等算计,只好瞒曹伯,却瞒不住我!”
  这一句话,唬得封凛魂飞魄散,以为计谋败露了。
  子贡也被吓了一跳,他转身孰视那人,却见他方脸大目,头戴布冠,身着市掾吏的皂衣葛裳,便又松了口气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陶蛊,你为何在此?”
  还不待陶蛊回答,子贡又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衣着和腰间的桑木牌后恍然大悟:“难怪你不做行商了,原来是跑来陶邑做了市掾吏,从仰人鼻息的商贾变成了收取钱帛税收的官吏,感觉如何?”
  陶蛊哈哈大笑:“还不是得服侍着长吏,每日跟齐、郑巨贾陪着笑脸,仰食可怜巴巴的斗米之粮,还不如吾等一同经商的时候自由快活!”
  封凛愣了,看来两人是认识的呀。他一问之下方才知道,原来这陶蛊是曹人,以前和子贡一同搭伙经商过,现如今做了市中小吏,这才能得知曹伯即将鼓励推行的“侈靡之业”。
  原来是吓唬吾等的,封凛正松了口气,谁知陶蛊依然捏着子贡的手不放,凑近后恶狠狠地说道:“子贡,我毕竟也是曹人,如今还吃着曹伯的禄米,所以此邦国之利益也与我有关。方才问你的话,你可得解释清楚了我才能放你,否则就叫你知晓,曹国并非无人!”
  子贡无奈地一笑,伸手请他进了馆驿,三人在榻上坐下,使唤的竖人端来浆水趋行离去后,子贡这才说出了缘由。
  “曹乃是小国,北面是卫,西面南面是敌对的宋,东方是鲁国和泗上诸侯,夹于济、淮之间,农稼并不丰厚,只能以市肆立国。曹伯此人无雄心则好,若是起了掺和进晋、齐争霸,乃至于与宋国争锋的心思,每日训练国人征战,那么赐敢预言,灭亡之日不过十余年。可若是曹伯专心于田猎,鼓励侈靡之道,纵然不理政事,却也不会卷入祸端,曹国至少能维持百年国运。”
  说到这里,对面的陶蛊沉吟了,而子贡也乘机抽回了被捏红的手。
  他说揉着手腕道:“管子说过一句话,富者靡之,贫者为之。富人通过侈靡之业扩大消费,增加了对货物的需求,就会使穷困的工匠、国人有工可做,不会因甚贫不知耻而犯上作乱,投奔大野泽的盗拓。一国之中,太富太贫都不利于治理,侈靡是使富人消耗财力的好方法,如此一来,可以使齐、郑商贾和各货殖大族的财力不致于膨胀到同曹伯分庭抗礼的程度。”
  他摊手笑道:“所以我非但不是祸害曹国的说客,反倒是帮曹国续命的大功臣,曹叔振都应当来感激我,你又有何理由指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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