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17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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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鞅斥责范鞅是此事主谋,但一国执政联合敌国刺杀盟友卿士,听起来太过耸人听闻,众人都宁愿相信,是齐侯为了阻止晋宋联合,做的好事。
  范鞅知道赵氏并无证据,便将各种非难置之不理,静心等待从朝歌传回来的好消息。
  “算起来,赵无恤早就应该被我范氏的朝歌守军截获,押解归来了吧?”
  范鞅精神奕奕,和赵鞅、赵无恤的勾心斗角仿佛让他回到了坑死栾盈的那段日子,那段意气风发的时光。
  他暗暗打算道:“凭借此事让赵氏威望丧尽后,就该轮到我范氏的子侄出使宋国了,将这一功劳送予阿嘉,让他得以提前返回新绛……”
  然而,传回来的,却是范嘉在棘津溺死,赵无恤渡河南下的消息。
  范鞅双手颤抖,捧着那把从河底打捞上来,还沾着泥沙的长剑“刘公”,这是范嘉的佩剑。嫡亲孙儿死前的悲鸣和痛苦仿佛加于己身,一种害人不成反害己的悔恨席卷了范鞅的心田。
  “赵氏!赵无恤!”
  这位八旬老翁的面容顿时扭曲了,他只感觉喉头一阵辛甜,一口老血呕了出来。
  ……
  数日之后,虒祁宫上空乌云低沉,一场太行以东吹来的冬雪似乎就要降下。
  大殿的门轰然打开,一脸愤慨的赵鞅首先走了出来,他将手里的玉珪狠狠扔到了青石地板上,也不理会出来拉着他解释的韩不信,就这么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长须及胸的韩不信叹了口气,也紧随其后,坐上步辇前去追赶。
  之后一同迈出大殿的,是高冠朝服的知跞和魏侈。
  “赵孟何必如此生气,死的又不是他儿子。”走在知跞一步之后的魏侈回想起方才赵鞅在殿中的怒吼,颇有些心虚地说道。
  “按赵孟的意思,此次要将范、中行定一个勾结齐人之罪才算满意。但此事证据不足,何况赵无恤与范嘉二子在大河北岸火并,赵氏之兵倒是没什么损伤,可范氏却死伤无算,连嫡亲孙子也溺死在河里,怎么看都是他们吃亏。”
  知跞看了一眼身后离开的中行寅,还有丧子后一脸阴沉的范吉射,继续对魏侈说道:“赵孟认为是范氏自己的错,而死了儿子的范吉射则要求将凶手追缉回国,斩于绛市,双方争执不下,连国君都为难不已。所以我初为执政,必须处事公允啊……”
  在发生在棘津的消息传来后,老迈的范鞅听闻自己孙子溺死,一气之下卧床不起。
  当知跞前去探望时,只见范鞅躺在软榻上,盖着厚重的被褥,短短几天时间,就瘦得几乎走了形,他一双浑浊的老眼望向知跞时,已经没有了昔日的精彩。
  毕竟是八十多岁的人了,而范氏一族,有指望的第三代人也就是范嘉。人总会有弱点,被范鞅寄予厚望的嫡孙说死就死,换了再心狠手辣的人,也会哀痛一番。
  知跞握着范鞅那只骨瘦如柴,轻飘飘的手臂,许诺着连他自己都不信的谎话,心里却没有多少不忍。
  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不过范鞅凭借最后一丝清明布置下的后事,再次让知跞不敢小觑。
  他乘自己还未死,竟火速让其子范吉射接替卿位,又将执政之位让给了知跞,抛出了范、知合作的饵食。
  在熬了四十年后,知跞终于爬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此时此刻,他看着硕大的虒祁宫,第一次感觉自己已经成为执掌此地的主人:晋国上军将,执政卿知伯,多么悦耳的称呼!
  这是新的时代,属于他知跞的时代!
  知跞又颇有些遗憾地想道:“若非范鞅暴病,范氏不稳,两家恐怕已经打起来了,不过如此也好,晋国现在不能大乱。”
  这次范赵之争,双方都没有胜利者:范氏失去了一个继承人,而赵氏最优秀的儿子,让知、魏、韩都颇为忌惮的赵无恤,也在知跞、魏侈、韩不信的“持中”意见下,被晋侯同意撤销他小行人职守,下大夫之爵。
  作为“误杀”范氏嫡孙的代价,赵无恤还将被处以当年晋重耳、范鞅、栾盈都遭受过的惩罚。
  放逐出国!
  “想必此时,赵无恤也已经抵达商丘了罢,除非他日后能为晋国立下一份滔天的大功劳,使得国人舆情动摇,逼得五卿低头。否则,只要我为执政一日,他就休想归来!”
第二卷
窃国大盗
第252章
乐而忘归
  商丘地处淮泗之间,其周边历史悠久,唐尧兴起于成阳,虞舜在雷泽打过鱼,商汤曾定都于毫。到了殷商帝武丁之时,王子宋被封在这里,称之为“宋伯”,宋之名由此而来。
  到殷商灭亡,周公平定三监之乱后,将已经降服的殷人交予微子启,封之于商丘,亦称宋国,为公爵,这里就成了宋国的都城。
  三月末的晚春时节,一辆两马驾辕的安车从北方缓缓驶来,驶近了商丘的外郭。
  车上安坐着一位头戴皂色束髻冠的白衣少年,正好奇地打量着这异国都城外的景致民生。
  这里地势平坦,只是沿着清澈水流的方向,从西北向东南微微倾斜。河道边种植着桐树,此时开满了花,微风吹拂,状如悬挂着的铃。
  而田亩里则是绿油油的五谷,据路边的宋国人说,往年以粟、豆、黍为主,间杂水稻。可今年,因为一种新颖的食物从晋国被引入商丘,还额外多种了不少春麦。
  老农们用他很难听懂的宋地口音说道:“现如今商丘城里,只要是被冠以‘赵’字的东西,都卖得特别好!”
  渐渐地,土黄色的夯土墙垣出现在视野中,商丘外郭呈平行四边形,西北角和东南角为钝角,西南角和东北角为锐角。其中,北城墙足足有六里之长,高三丈有余。
  城墙的西北、东北、正北三处分别开了一道门,往来的皂衣商贾、带剑国人、拉着一车竹卷的游士鱼贯而入,不争不抢,颇有君子之国的风范。
  安车走了正对北门的方向,一位同样乘坐马车的玄冠少年早已在此等候,他红缨系于颔下,穿着宋人喜欢的白底深衣,上面是飞扬的黑色玄鸟纹,看上去神采奕奕。他似乎和守门的宋国军吏颇为熟悉,正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在见到要迎接的友人车驾后,他便隔着几步远就拱手行礼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张子,我可是盼你许久了。”
  张孟谈从安车上站起,拭车而拜道:“是我来得迟了,原本担心子泰骤然遭到放逐会郁郁寡欢,今日一见我就放心了。”
  来者正是张孟谈,去年的棘津风波因为齐郑的外在威胁而渐渐淡去,新的仇恨埋在范、赵等卿心中。他们一面积极备战,一面还得在新任执政知伯的带领下应付外敌。
  而以“误杀范氏嫡孙”罪名被放逐出国的赵无恤,在抵达商丘之后,终于和国内的赵鞅取得了联系,两边简牍往来频繁。张孟谈也在阳春三月时接到了赵无恤的邀请,便向夫子董安于请命,前来宋国与赵无恤一会。
  寒暄了片刻后,赵无恤和守门的司士告别,约他来日再叙,便邀请张孟谈上了他的车,俩人携手入城。
  “商丘北门叫桐门,以城外道路上的桐树闻名,春日开花时,倒也十分有趣。”
  赵无恤叹息了一声道:“去岁年末,我护送乐伯的棺椁从此门而入,当时商丘国人纷纷前来迎接,举国皆哭。宋公也悲愤不已,他长太息曰,昔乐伯往矣,杨柳依依,今乐伯来兮,雨雪霏霏……我身为乐氏之婿,三月孝期刚过,若是张子早来一月,却是只能在灵堂上见到我。”
  张孟谈也一同惋惜乐祁之死,赵无恤又问了他一些国内六卿的情形和动向,随后向张孟谈介绍商丘城里的景致。
  “宋国风俗犹有先王遗风,国人里多厚重君子,士大夫则沾染了不少奢侈的风气。民众好稼穑,所以宋地虽无山川之饶,但民众却很少缺衣少食,颇能储蓄一些财物。”
  “除了农稼外,宋人还重视工匠,这城里的外郭区,居住着金、革、木、漆、车等百工,被称为‘百工居肆’,数量多达数千人,由工正管理。”
  “宋人是殷遗民,也重商贾,这城内大道四通八达,市、肆林立,由市官‘褚师’管理。”
  张孟谈认真地听着,看得出来,在来到此处的三个多月时间里,赵无恤已经对宋国十分熟悉。
  走了一刻,日头渐高,赵无恤瞥见了张孟谈额头冒出的汗珠,便又指着路边一处悬帜甚高,酤酒者甚众的酒肆说道:“张子一路远行,恐怕有些倦了吧,吾等先在此坐一会,饮一盏宋地薄酒,听一曲殷商旧乐,何如?”
  酒肆比张孟谈想象的要大许多,小肆套大院,前面面朝街市的店肆提供葛麻布衣的国人们酤酒和就食,闹哄哄的格外热闹。
  后面的大院则清静得多,只是隐隐有笙箫声、叫好声从各间屋子里传出,往来都是高冠广袖、锦衣华服的士大夫,由穿着讲究的竖人、隶妾伺候着。
  宋国士大夫们见到赵无恤后都恭敬地行平礼,似乎他还是晋国的“小行人、下大夫”,一点没把他当成被驱逐出国的落魄卿子。
  “赵子的这处店肆,不仅有歌舞欣赏,有各地嘉柔可品,还有或讲或演的故事可听可看,是这半个多月来商丘最有趣的地方。吾等来过才知道,以往的几十年,却是白活了。”
  赵无恤笑容谦和,应对得当,一副东道主的模样。他甚至还能和认识的士大夫用宋国口音对话,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其实是一位宋国公子呢!
  直到此时张孟谈才知道,这里其实是赵无恤的产业,不由得疑窦丛生。
  他们走进了二楼一间雅致的厢房后,只见里面装潢得十分讲究,一整套洁白清秀的“赵瓷”摆在案几上。模样俊俏的隶妾前来放下酒壶,端来名为“赵饼”的酥脆粉食后,便趋行到了窗檐边,拉开了帷幕和蒲帘。
  窗檐正对着的,是一个天井,下面架着一个矮台,一位皂色深衣的短须中年惊案一拍,正在给楼上楼下的诸位士大夫们讲《穆天子西游记》。张孟谈听了片刻后,觉得这是今生听过最有趣的故事,但仍然不能疏解他皱起的眉头。
  除了这种说书外,下面的台子上还有齐国买来的倡优表演杂技,宋国本地猛士表演角抵,奢靡的郑卫之音弥漫整个阁楼和天井。
  赵无恤跪坐在柔软的榻上,一直在观察张孟谈的表情,此刻笑着问道:“史书记载,昔日周穆王西巡狩猎,至西王母瑶池,乐而忘归。这院子就叫做‘忘归’,张子觉得,此处如何?”
  张孟谈沉吟片刻后道:“帝辛之鹿台号称奢靡,楚灵王之章华号称绝美,但要论享乐的花样和种类,恐怕都比不过这里。”
  赵无恤哈哈大笑:“张子这是在揶揄我么?他们一个是商帝,一个是楚王,岂是我一个流亡庶子能比的?”
  张孟谈却凑近了赵无恤,压低了声音说道:“那我就用同样是流亡公子的人来比。当年晋文公流亡各国时,经过齐国,齐桓公知道他有大才,就想消磨他的心志。于是送了他二十乘马车,并许配翁主齐姜。晋文公安之,就这么在齐国过着酒色奢靡的生活,要是没有狐偃的才智和齐姜的贤惠,日后还能有城濮之战的霸业,还能有天子致伯的荣耀么?”
  本来,他见赵无恤精神不错,丝毫没有被逐后气馁的模样,便松了口气,如今见他“沉迷”于这销魂销金的酒肆中,不由得微微失望。甚至怀疑起自己在接到简牍后,甘愿放弃下宫的职位,放弃赵鞅和董安于的提携,专程跑到宋国来陪赵无恤流亡,是不是件明智的事情。
  赵无恤朝张孟谈一拜道:“张子却是误会了,这地方不是我造了自己玩乐的,而是为他们而建的。”
  他的手指向了楼下,却见士大夫们三五成群地相邀而来,一边端着瓷盏欣赏表演,一边低头商谈着市井传闻,或朝野大事。
  “我流亡在宋国,虽然因为姻亲关系暂居在乐氏府邸里,但并非长久之计。我手下还有三百多的兵卒要养活,所以让子贡在商丘内外货殖赵瓷,还有在乐氏领邑磨出的麦粉,但最初效果不大,直到建成了这座酒肆后,才有了立足之地。”
  这地方是让赵瓷和粉食打响名声的一块品牌,现如今,商丘已经掀起了追捧赵瓷的热潮。宋国陶器多为灰陶和红褐色陶器,纹饰有素面、绳纹以及弦纹等,在上层市场里,根本是被赵瓷摧枯拉朽的存在。
  被宋国人称为“赵饼”的粉食们,也从士大夫餐桌上的珍馐变成了国人热爱的小吃,席卷整个宋境只是时间问题。
  张孟谈恍然:“难怪城外的田亩比往年多种了许多春麦,子泰才到此四个月,却已经悄然改变了宋人的喜好和习俗,真不愧是赵氏玄鸟,到哪里都会掀起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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