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16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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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灵子捂着嘴抽泣,赵无恤也悲伤地垂目,乐祁这是在交待遗言啊。
  乐祁的脸色红润,这是回光返照的标志,借着这最后的力量,他竟然一口气说了许多话。
  “不贪之玉有二,一玦在我这里,一玦由灵子佩戴。吾子品行不佳,粗鄙而不孝,此玦要交付给不贪之人,我才能放心,所以我死后,就交予你罢。两玦合一,可以调遣乐氏兵甲,日后乐氏一族,便仰仗你了。”
  染血的玉玦被乐祁重重地放到了无恤的手中,沉甸甸,粘稠稠的。
  “此次的使命,晋宋两国的事情,已经不是我能操心的了,希望你到了宋国后,能尽量说服君上,勿让两国百年之好破裂。”
  说完这两件事以后,乐祁猛地喘息了一阵,眼睛泛白,好容易才缓过气来,接着说道:
  “刺杀我的那人,也是勇士,若是可能,问出他的名字,也将他列入刺客列传中罢。我死后,不希望葬于晋国,只想埋在家乡领邑,丧事不必大操大办,以薄棺而葬,无衣帛之妾,无食粟之马,无藏金玉,无重器备。”
  赵无恤也有些哽咽:“妇翁,您说的话,小子一一记下了!”
  乐祁露出了欣慰的一笑,至此,他越来越虚弱,声音如同游丝,大司命和少司命已经等不及了。
  “姑布子卿曾言,虽然我将死于晋国,但日后子孙必得志于宋,诚哉……斯言……”
  他的手依依不舍地抚着女儿的脸,意识也越来越模糊:“无恤,灵子,就托付给你了……”
  说罢,他便头一偏,死在了女儿的怀里。
  大雪纷纷落下,仿佛要将他的尸身盖住。
  无恤心如刀绞,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黑暗里,乐祁平日的英容笑貌依旧。
  “父亲!”乐灵子抱着乐祁渐渐冰冷的尸体,悲伤地晕了过去。
  赵无恤默默俯身,将灵子抱到了另一辆备用的温车里,为她盖上一层被褥。
  随后,他紧紧捏住了拳头。
  比成乡那一次还要强烈,剧烈的恨意弥漫了他的胸膛。
  是谁要杀乐祁?是谁要杀他,是范氏么?刺客是只有眼前这人,或是还有其他帮手?
  赵无恤沉重的脚步踩在雪地上,发出了沙沙声响,他大步走到已经被彻底废掉四肢的刺客面前,揪着他的衣襟,冷冷地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刺客昂着头,望着年轻的君子,笑而不答。
  赵无恤知道这类人在意的是什么,他缓和了口气道:“足下虽为刺客,却也是位烈士,不应泯然无闻,当载于史书,垂名后世。不论足下是受何人所托而来,我只再请问足下名字?”
  这句话倒是正中古冶子下怀,他千里迢迢前来行刺,为的不就是这个么?能让敌人传颂自己的名字,再好不过。
  他便扬声说道:“今日刺乐祁、刺赵氏君子者,齐人古冶子是也!”
  赵无恤听说过发生在鲁国西鄙的战事,所以知道此人名讳和事迹。
  “古冶子,齐国猛士……”
  齐国……为了破坏晋宋同盟,他们的确有杀乐祁的需求。但此人今日要杀的,还有自己,可自己和齐国没有半分私人恩怨,费这么多大周折,刺杀一个小行人,也没什么用处。
  所以,主谋除了齐国外,或许还另有其人。
  但古冶子只说了这句话,随后钢牙直接咬掉了自己的舌头,一口烂肉吐到了无恤的下裳上,这是抵死不答了。
  众人大怒,便要上前将他击杀,但赵无恤却只是盯着下裳处鲜血淋漓的污迹和肉块一言不发。随后,不待众人动手,他自行踏步朝前,用利剑割开了古冶子那还带着粉红疤痕的喉咙,随即一脚将瞪圆了双眼的大汉踹倒在地。
  血如泉涌,潺潺流淌在雪上,万夫不当的猛士,被割了喉咙后,也就一个死。
  古冶子的身体渐渐不再抽搐,在失去生命后,他和一条死狗并无区别。
  赵无恤目光冰冷,看着血液在雪中冒着热气,渐渐冷却凝结,随后侧过脸,用手轻轻拂去落在肩头上的雪瓣。
  “死伤的马匹,毁掉的车辆,都统统推下山崖,吾等速速启程,天黑前,必须赶到原县!”
  风雪中,大队人马继续上路,气氛低沉,而赵无恤也感觉自己身体里一阵阵的寒意。
  乐祁是位敦厚的长者,他温和善意,对赵无恤尤为欣赏,与他谈古论今,还将宝贝女儿许给了无恤。
  来到春秋后,第一次有“亲人”在赵无恤面前被残忍杀害,他感觉,自己心里也有什么东西被扼死了一般。
  心善,犹豫,优柔寡断,从这一刻彻底离他而去。
  齐国,齐侯,还有和刺客关系甚密的陈氏,还有一直在编织针对无恤,针对乐祁阴谋的巨大影子。
  赵无恤立誓,这些凶手必须付出代价。
  和五十多年前,目睹了栾针之死的范鞅一样,赵无恤,完成了自己真正的成人礼。
  在这个交织着白雪与鲜血的傍晚,他杀死了从前世到今生,一直蜷缩在心中的天真男孩!
第243章
无恤的蜕变
  三天后,被称为“南阳之地”的温县。
  温县地处豫北平原西部,南滨黄河,北依太行,这里原本是妖妃妲己的故国,有苏氏。晋献公时,沿着太行南下的狄人灭温,传承了数千年的己姓有苏氏从此消亡。
  在狄人被齐桓公击退后,周天子便乘机将温地收回,作为畿内领地。到了晋文公时,因他带兵帮助周襄王恢复王位,襄王便将太行山以南、黄河以北的“南阳之地”,包括原、温等在内的十多个邑全部封给了晋国。
  晋国得到温地,可以作为进军中原的前沿,文公便在这里设邑,并委任狐溱为第一任温大夫。其后,温地落到了赵氏手里,赵宣子时代,一度是赵氏的中心城邑,直到下宫之难,又失而复得。
  赵文子不喜欢贪婪而莽撞的长子赵获,就改立庶子赵成为世子。赵获留守温县,看护赵氏祖庙,他死后,儿子赵罗继任温县大夫。
  此时此刻,身材臃肿,锦衣华服的赵罗,在乐氏家臣陈定国的陪同下,一起在城阙上眺望等待。
  “来了,来了!”眼尖的县吏指着路尽头的队伍向赵罗禀报。
  赵罗扶着高冠,眯起眼睛望去,却见远处走过来的,是一支墨旌素稿的长长队伍——这是丧服的颜色。
  赵罗暗道一声不妙:“看来原县传来的消息是真的,乐大司城已死!”
  一旁的陈定国也发出了一声痛呼,他是乐氏家宰陈寅之弟,职务为司士。这次他带了一卒乐氏之兵,向卫国借好了道,前来温地等候主君,谁料等来的,却是乐祁的死讯。
  一刻后,温县西门大开,沉默的队伍鱼贯而入。赵罗翘首以待,终于在人群里看到了自己瘦了一圈的独子赵广德,便心疼地拉着他嘘寒问暖,瞧瞧身上有无受伤。
  离家半年多,赵广德有些不习惯父亲的宠溺,他尴尬地掩盖住了那天被赵无恤护着滚下戎车时砸出的淤青,让开了位置,指着身后说道:“父亲,这便是无恤堂兄,堂兄,这便是我父,温县大夫。”
  赵罗朝儿子身后看去,只见一位少年君子挂剑而立,他头戴素幘素冠,身穿墨服,正扶着拉漆黑棺椁的马车,面色哀伤而冰冷,眼神里透着几分威仪。
  赵无恤挥袖行礼:“小子见过叔父。”
  对于或许会成为未来家主的赵无恤,赵罗也不敢怠慢,连忙还礼。
  随后困惑地问道:“侄儿,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
  三日前,一行人在羊肠道遇袭,乐祁死难。
  在哀伤过后,因为不知道山中还有无刺客同伙,所以赵无恤立刻催促众人出发,在天黑前赶到了原县。
  作为铁杆盟友,韩氏的原县大夫对待赵无恤等人,也像对待主君一样恭敬和周到。这场刺杀发生在韩氏领地上,所以他也不敢怠慢,第二天雪停后,立刻发兵大索周边道路,查探过往行人。
  但连夜降下的大雪已经掩盖了一些踪迹,搜山者没有任何收获,只有一位在山里的猎户透露说,在羊肠道附近,见过一位灰衣长剑的少年朝山北走去。
  乐灵子于次日醒来,她擦干了眼泪,强咬着牙为乐祁清洗尸身,又盛放在棺椁里,随后便闷闷不乐地守在旁边,不吃也不喝。
  无恤知道她心中难过,抚着她娇小的肩膀尽量劝慰,同时发信使回新绛,向晋侯和赵鞅通报此事。
  他招来对诸侯关系比较熟悉的子贡商议,得出的结论是,在乐祁死后,赵无恤的使命就算是失败了。
  子贡认为,少了乐祁做中介,无论是赵乐联姻,还是晋宋同盟,都少了一层重要的保证。齐国人,还有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刺杀主谋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在原县陪着灵子,为乐祁守灵的那一夜,赵无恤也在寒冷的雪夜里反思自己,反思原本大好的局面为何会出现逆转。
  “从始至终,赵氏都太被动了,父亲一直试图破局,他结好乐氏,却中了范鞅的圈套,在去年冬至日输了一局;之后因为我的出现,赵氏强势进入陶市、粟市,将新绛周边卿大夫家里的粟米席卷大半,打下了一个良好的经济基础,算是赢回了一局。”
  “但父亲昏厥七日里,赵氏还是被动防御,虽然最后侥幸获胜,得到了许多补偿,乐祁也得到释放。本以为赢得了胜利,但敌人太过狡猾,新的阴谋在前一次失败时就开始编织,虽然一路都小心防备,但我还是一头撞了进去,害了乐伯……”
  无恤的思维越来越清晰,内心却越来越冰冷:“究其原因,那就是我们的行动总是慢了半拍,总是陷入被动。我把注意力放在实力的提升上,这的确是万变不离其宗的正道,但却忽略了主动给对方制造麻烦的奇道。”
  “以正合,以奇胜,所以这一次,我们不能在原县等待敌人出手……必须主动还击,范氏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你敢破坏规矩,我也可以将棋盘一脚踢开!”
  一念至此,他胸膛微微起伏,仿佛恍然大悟,明白了春秋季世“礼乐崩坏”的真正含义。
  于是,第二天清晨,赵无恤召集全体属吏、军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吾等继续前往宋国,誓必要完成使命,决不能就此放弃!”
  若是就这么结束,他的第一个职守,第一个任务就会到此结束,蒙上失败的阴影,甚至有被诸卿陷害的可能。所以,继续作为行人前往宋国,也好过就这么灰溜溜地回新绛去,而且,也会打乱敌人的后续计划。
  赵无恤虽然怀疑范氏参与了此事,但苦于没有证据,事发地点是韩氏领地,刺客也是个齐国虎贲。于是,他在给晋侯的简牍里做了这样的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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