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精校)第630部分在线阅读
张原眉头微皱,这个结果虽在他预料之中,但还是愀然不乐,东林中虽有败类,但正人君子居多,三党中固然有不少正直之士,但更多的是趋炎附势之徒,不然后来也不会依附魏忠贤成了阉党,以顾宪成、高攀龙为首的东林人在对国家弊政的认识上也远比三党深刻,后世某些人编造、歪曲史实把明朝灭亡的责任全推到东林头上是别有用心的,提倡公天下、反对君主独裁在四百年后也遭人忌啊,对此,张原有清醒的认识,但那都是后话,摆在他面前的难题是:如今东林官员已全面退出朝政中枢,而辽东鼙鼓将起,他又当如何应对?
阮大铖却没张原这么冷静,惊道:“翁侍郎、朱祭酒都回籍了!”
邹之易道:“是啊,被罢免的官员六月以来都已陆续离京,对了,还有一事张修撰恐怕还不知道,令内兄等轩先生也已外放,只不知出京了没有。”商周祚字明兼号等轩。
张原一惊,忙问究竟,邹之易道:“令内兄以左佥都御史之职巡抚福建,这个不算贬谪。”
阮大铖眼望张原,没说什么,心里很清楚这是方从哲、姚宗文等人打击张原的一个手段,商周祚原属浙党,官声颇佳,若三党肯力推,那么商周祚在这次丁巳京察中升任三品右副都御史也并非没有可能,而现在虽说以左佥都御史巡抚福建并非贬谪,但外放与在京是有很大区别的,很多官员宁愿在京当个七品、八品的小官,也不愿外放任五品或者六品的知州、通判,就如他阮大铖,留在京中行人司任八品行人,也自认为比外放当七品县令的黄尊素他们强,京中升迁的机会多啊,地方官极少能进入权力中枢,六部堂官和内阁大学士谁又是从知县起步的?商周祚巡抚福建,等于是削弱了张原的势力——
看来方从哲和三党官僚在尽逐东林之后,对张原的翰社也开始打压了,作为翰社中人的阮大铖不免感到自危,有点看不到前途了。
张原听闻内兄要巡抚福建,反倒心定了一些,因为他知道此后几年朝堂斗争最为激烈,皇太子朱常洛即位后,早先被贬斥的东林人尽数复职、升迁,但红丸案、移宫案却又接踵而至,东林与三党势成水火,党祸之烈前所未有,所以说内兄商周祚离开这纷争的漩涡应该是件好事,就是嫂子傅氏和景兰、景徽两姐妹要六千里奔波跟去福建比较辛苦——
张原问:“那借此次京察高升的又是哪些人?”
阮大铖也问:“对,那姚宗文居何官职了?”
邹之易道:“姚宗文声誉不佳,依然还是吏科都给事中,齐党的周永春这次被擢升为右佥都御史,而浙党的李鋕兼掌刑部和都察院,其余大抵官职照旧,这是因为皇帝不肯补缺,不然六部堂官、五府七卿就都是三党的人了。”
张原道:“其实也差不多,科道官和六部要职基本被三党把持,皇帝不补缺,他们就一人兼数职,权力更大。”
阮大铖觉得一身燥热,“哗啦哗啦”猛摇折扇,立起身从高峻的山海关城楼向西南京城方向望,夜空茫茫,疏星点点,心道:“出使数月归来,竟已是这般局面!”回头看张原,张原不动声色,未见忧心忡忡,真不知道张原是怎么想的——
……
七月十八日,大明礼部郎中邵辅忠奉命来到通州潞河驿迎接张原和朝鲜奏请使禹烟一行,傍晚时,大明与朝鲜使团一百余人抵达潞河驿,开宴前,张原、阮大铖向邵辅忠汇报了出使和遇袭的情况,邵辅忠道:“朝鲜国之事自有皇帝定夺,张修撰和阮行人平安归来就好。”又道:“六十一名随行出使的锦衣卫死伤近半,这实在是大明开国两百余年从未有过的事。”邵辅忠口气似有揶揄之意。
张原道:“东虏猖獗,边境不宁,的确是两百年来少有的危局。”
邵辅忠呵呵一笑,不再多说,请张原、禹烟等人赴宴。
次日午后,邵辅忠与张原、禹烟一行经朝阳门入北京内城,忽听有人大叫:“少爷,少爷——”,另有一人叫着:“姑爷,姑爷。”两个人一边叫着,便冲到使团车驾前。
张原听声音知道是武陵和小厮白马,但此时炎阳西斜,光芒耀眼,街道两边人又多,没看到武陵他们在哪里,便手搭凉篷寻看,扬声对开道的锦衣卫道:“是我家人,不要拦他。”
锦衣卫校尉便放武陵和白马过来,武陵欢天喜地道:“来褔哥和大锤他们还守在崇文门,他们以为少爷从崇文门出去的就一定会由崇文门回来,我却猜想少爷会走朝阳门,果然!”又吩咐白马:“白马,你先回去报知少奶奶,就说接到少爷了。”
白马是个急性子,撒腿就跑,张原本想吩咐几句话的,他就已经跑出老远了,从这里到李阁老胡同有十多里路,这小厮岂不要累个半死,而且又是这大热天,张原赶紧让武陵追上去把白马叫回来,不用急着回去报信,他还要先回礼部复命。
武陵和白马跟着张原的坐骑边走着,张原问:“我商内兄还在京中吗?”
白马抢着回答:“大老爷上月底就出京了。”
武陵补充道:“景徽小姐留在京中了,景徽小姐上月身体不适,就没跟商老爷去闽地。”
张原忙问:“什么病,现在好些没有?”
武陵道:“好些了,不过还没痊愈,究竟是什么病小的却不清楚。”
第四百九十章
过家门而不入
除了小景徽身体欠佳之外,宅子里别无他事,一岁多的张鸿渐和四个月大的张鸣谦无病无痛健康成长,让商澹然和穆真真这两个做母亲的少操了很多心;陆韬和张若曦夫妇还在京中,张若曦说了要等张原从朝鲜回来后再回江南;王微尚未回京……
张原问了宅子里的一些情况,就让武陵和白马先回李阁老胡同报信,他还要去礼部复命,抓来的纳兰巴克什和另一名名女真俘虏也要交给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再行审问——
方才武陵说起四个月大的张鸣谦茁壮可爱,一边的穆敬岩听得眉开眼笑,口里没说什么,心里真是高兴,这是真真的孩儿啊,真真也做娘了!
张原道:“穆叔,你和王师傅、洪纪、洪信他们先回宅子吧。”
穆敬岩、洪纪、洪信不属使团编制,所以不必到礼部复命,明天去兵部报个到即可,王宗岳则是杜松私人聘请来护送张原的,连兵部也不必去。
穆敬岩道:“还是跟随张大人办完了事再回去吧。”
将至长安街,围观民众渐多,使团的十六人仪仗卤簿抖擞精神,旌旗招展,豹尾枪高举,仪刀在七月阳光下闪闪发亮,导引鼓和云锣有节奏地击打着——
张原耳朵尖,听到路边有民众互相询问道:“锦衣卫怎么少了人,三月出使时我曾见来,有好几排呢,这回来少了一多半是何缘故?”
“有几个还扎着绷带,受伤不轻,谁敢捋锦衣卫老爷的虎须?”
“据说是张状元在朝鲜国怂恿国王的侄子犯上作乱,把国王给杀了,国王的侄子做了国王。”
“张状元怎么会怂恿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应该阻止这等不仁不义之事才对。”
“这谁知道,也许张状元得了那朝鲜王侄子的好处——”
……
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有的锦衣卫听到了,就高声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