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精校)第54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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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涟与左光斗对视一眼,左光斗微笑道:“张修撰可谓是小叩则发大鸣,不愧是写得出万言廷策的大才子。”
  张原忙道:“惭愧惭愧,学生是怕杨师误会,所以才解释一下。”
  杨涟却是不露笑意,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与亓诗教那等人议国事,岂能有好结果!”
  张原道:“杨师,学生以为,只要是为的国事,那就有共同之道,去年山东救灾,亓诗教等人也是多方呼吁,这就是惠民利国之举。”
  杨涟道:“山东是亓诗教的家乡,若家乡受灾都无动于衷,那岂是有人心者!”
  张原道:“亓诗教也曾上疏敦请皇太子出阁讲学。”
  杨涟道:“那是齐党为谋后路计,见东宫根基已固,这才见风使舵。”
  张原觉得没法说下去了,杨涟对亓诗教偏见太深,这简直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杨涟见张原眉头微皱不说话,便放缓语气道:“介子,你报效国家之心迫切我甚理解,但你是治《春秋》经的状元,岂不知‘别嫌疑,明是非’的重要,你与亓诗教那等人往来,岂不是自污清誉?”
  不能再含糊了,张原淡淡道:“清誉真的那么重要吗?抚顺清河堡五十三位军民被建奴杀害,这是老奴反叛之始,其重要远胜任何党争,若不警醒,必有大患,子曰‘以直报怨’,亓诗教与我并无仇怨,即使有仇怨,只要肯为国家出力,我都会释前嫌、愿交往。”
  此言一出,同桌的杨涟、左光斗、阮大铖都神色讶然,一时间无人说话。
  张原当然不想与杨涟闹矛盾,稍稍转移话题道:“杨师,学生前年冬月路过无锡,曾到东林书院拜访景逸、南皋两先生,聆听教诲,当时学生分析辽事,认为奴酋不出三年将建国,唉,学生对辽事的紧迫还是估计不足,奴酋今已建国称汗,我大明却无力应对,奴酋日渐猖狂,学生认为不用两年,奴酋必要对我大明用兵,占我城池、杀我百姓,辽事将大坏。”
  杨涟不以为然道:“建州老奴倚仗边远荒寒,我大明不会轻易动兵,妄自尊大也就罢了,岂敢启衅攻我大明,这次越界杀人之事,奴酋不是慑于我大明国威,自缚凶手在抚顺城下处死了吗?”
  张原道:“杨师未到过辽海,不明辽事之急。”
  杨涟嘲笑道:“那你难道去过辽边?”
  张原不动声色道:“学生这些日子在翰林院也不只是喝茶空谈,学生翻阅了自万历初年开始的所有邸报,奴尔哈赤就是从万历十二年开始起兵一统女真诸部的,从万历十二年至今的三十三年中总共有六十九份邸报提到了奴尔哈赤之名,而近十年就占了五十一份,可见奴尔哈赤越来越让守辽的大明兵将感到了威胁,奴尔哈赤从灭尼堪外兰起,万历十五年灭阿尔泰部,十六年灭王甲部,二十一年在古勒山大败叶赫、乌拉九部联军,二十七年灭哈达部,三十二年灭辉部,如今海西女真四部仅剩叶赫部,奴酋基本统一了女真诸部,麾下能战之兵不下五万,契丹人曾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当年成吉思汗也是在统一了蒙古部落后才南侵中原的,杨师还认为奴酋不足虑吗?”
  张原博闻强记,以邸报数据说话,论据滔滔,杨涟哪里辩得过张原,左光斗道:“张修撰真是有心国事者,让人佩服,但如今朝政日坏、边备不修,岂不正是奸邪当朝之故。”
  张原心道:“朝政腐败也不是这几年的事,前几年东林人主政,也没多好,这不能归咎于哪个人、哪个党,皇帝不作为、士绅耽于享乐、边将冒饷贪功、豪强占田凌弱,几乎是个烂摊子。”在杨、左二人面前当然不能这么说,只是道:“我也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杨涟不满道:“权宜之计往往助长奸邪辈的气焰。”
  张原闷头只是吃鸭,吃饱了后告辞,阮大铖陪张原先走了。
  待张、阮二人走后,左光斗对杨涟笑道:“文孺兄,你这位状元门生很有主见的啊,并不是愚忠君师的。”
  杨涟摇头道:“张原急于建功,正邪不明,实在让我担忧。”
  左光斗提醒道:“文孺兄莫忘了他的浙党出身。”
  杨涟道:“共之兄不必担心,张原虽有些急功近利,但为人正气,素来治《春秋》无奸佞,这个我是相信他的,而且他与刘廷元、姚宗文辈已是死敌,哪里还能归于浙党。”
  ……
  通过与杨涟、左光斗一席谈,张原深知自己以后的道路之难,大明朝野上下基本是沉醉于老大帝国的虚幻强大中,必得奴尔哈赤来警醒,很多事他有心无力,现在能做的就是教皇长孙读书了,因为三皇孙朱由楫夭折,皇太子和皇长孙已有多日未出阁讲学,到了十三日,东宫传旨恢复讲学,当日是孙承宗为皇长孙进讲,十四日轮到张原——
  明日就是中秋节了,原本淡青色的天空已变成深蓝,天高云淡,风中有桂花的香气,从宫城东华门进去,沿御河右岸至文华门一带,海棠花、玉簪花盛开,张原看到有内侍在河畔采花,不免有些奇怪,跟在他身边的高起潜介绍道:“张先生,宫中过中秋节要赏花赏月,有些嫔妃会遣内侍采剪海棠花和玉簪花用龙泉大瓶插着送到她们那里去。”
  张原点点头,问:“皇长孙殿下这些天还好吧?”
  高起潜道:“长哥与三哥儿手足情深,十分哀痛,这两日才好一些,张先生等下再开导宽慰一下哥儿,哥儿最敬重张先生。”
  张原“嗯”了一声,又问:“你干爹近来与客嬷嬷关系如何?”
  高起潜道:“干爹与客嬷嬷关系还好,不过干爹想和客嬷嬷对食尚未成功,那个魏少监现在已经对干爹很有些不满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说死
  看来钟本华要和魏朝争风吃醋了,不知会不会打起来?
  张原笑了笑,进文华门,来到后殿主敬殿,钟本华与另一个太监韩本用已经在殿上,稍等了一会,就见客印月、魏朝、魏进忠三人陪着青衣圆帽的皇长孙朱由校来了,朱由校向张原行礼,张原还礼,师生二人分头坐下,客印月并未离去,而是与伴读高起潜一道跪坐在皇长孙左右陪伴,以前客印月只是中途送点心来,这回却陪着来读书了,想必是考虑到朱由校需要她,钟本华、韩本用、魏朝、魏进忠这四个太监侍立一边——
  张原凝目看着皇长孙朱由校,朱由校原本下巴就尖,这些天又瘦了一些,看着更象锥子脸了,脸色还有些发青,朱由校的体质不佳啊,这让张原颇为担心,他就指望小木匠安安稳稳继承皇位后才有他的用武之地呢,说道:“殿下还要保重贵体才好。”
  缺少父爱的朱由校顿时眼泪就流了下来,叫了一声:“张先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张原站起身道:“今日先不读书,我陪殿下说说话。”示意朱由校跟着他走到大殿右边的菱花槅扇长窗前,上午的阳光照过来,明朗舒适,窗外有几株野秋葵,淡黄色的花在秋阳下轻轻摇曳,高墙深殿,寂静无声。
  张原侧头看着朱由校,宽慰道:“殿下手足情深,感逝伤怀,但也不要过于哀痛,自己保重身体最要紧,人各有寿夭,这是没法挽回的事。”
  朱由校默不作声,好半晌忽然问道:“张先生,象我三弟这样死了,会是去了哪里呢?”
  这是一切哲学的起源,多少人想问的却永不知道答案的问题啊,张原没急着回答,却问:“殿下自己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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