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精校)第52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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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九日午前,张原、文震孟、张岱、倪元璐、洪承畴、阮大铖,还有商周祚和祁承爜、祁彪佳父子,以及张联芳在京中的一班友人都到崇文门外大通桥码头为张联芳、黄尊素、许观吉、夏启昌、孙际可五人送行,观政三个月之后,张联芳除授扬州府泰州如皋县知县、黄尊素除授南直隶宁国府推官、许观吉除授西安府商州山阳县知县、夏启昌除授吉安府庐陵县知县、孙际可除授西安府商州镇安县知县,这五人同日离京赴任,而洪承畴则被留在刑部继续观政,这就很有可能在刑部任职了,阮大铖除授行人司行人,虽是八品官,但比黄尊素、张联芳这些六、七品的地方官要更有前途,这样,释褐的十位翰社社员有六人留在京中,四人放外任,黄尊素、夏启昌任职之地一个在扬州、一个在江西,都算是不错的地方,许观吉和孙际可则有点沮丧,陕西边穷之地让他们选上了,张原安慰道:“许兄和孙兄终于能把生平所学身体力行了,边穷苦寒之地正可行惠政利百姓——”
张岱在边上插嘴道:“两位贤兄千万别忘了种甘薯、玉米和土豆啊。”
众人都笑了起来,这些天他们也常聚会讲学,张原讲的最多的是冰河说,抗旱救灾、兴修水利和种甘薯、玉米、土豆简直成了张原的口头禅。
许观吉、孙际可都笑道:“不敢忘,不敢忘。”
张原微笑道:“甘薯、土豆和玉米是灾荒之年的救命口粮,平常年份百姓不爱种,因为无利可图,两位贤兄到任后也莫急着推广,可先在山地荒田试种,然后鼓励民众在贫瘠土地上种植,循序渐进,逐步扩大种植,还有,我闻陕西那边种烟草的极多,烟草无甚益处,虽不能禁绝,但一定要加以限制。”
张原如今在翰社的威望无人能质疑,许观吉、孙际可并不觉得张原说这些是越俎代庖,点头道:“介子贤弟说得是,我二人既到了那地方,好歹也要做出一点实绩来,备荒救灾第一。”
张原道:“我辈翰社同仁,此后虽天各一方,但莫要断了音讯,常有书信往来才好。”
大通桥畔柳荫下,张联芳自与他的一班噱社朋友为了远别而纵情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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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一,张原一早沐浴更衣,于辰时初刻赶到翰林院,会同侍读学士郭淐、侍讲周延儒一道入午门,在会极门内见到了詹士府的四位讲官:少詹事钱龙锡、左庶子孙承宗、右庶子成基命、左赞善徐光启,徐光启向张原微笑,以目示意,并未交谈,七位讲官跟随方从哲、吴道南两位阁臣往文华殿行去,东宫讲学之所就设在文华殿。
张原走在孙承宗身后,看着这位五十多岁老者的矫健背影,心里充满了敬意,他此前见过孙承宗几次,但并未交谈过,前几日得知孙承宗与他和周延儒一起作为皇长孙的讲官,张原很是欣喜,能与孙承宗多相处、请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孙承宗虽是书生,但早年作为大同巡抚房守士幕僚,仗剑游塞下,访边城孤堡,结纳豪杰,与戌将老卒为友,所以熟知虏情、通晓边事,这是张原所没有的经验和经历,必须要虚心学习的——
从文华门进入,走过一条甬道,来到一座黄琉璃瓦歇山顶的大殿前,大殿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开着十二扇菱花槅扇门,东西配殿是本仁殿和集义殿,后殿是主敬殿,殿宇之间以穿廊相连,出文华殿后门,离慈庆宫大门就只有百余步。
这并非皇太子第一次出阁讲学,所以规格不甚隆重,但因为是皇长孙第一次读书,故而礼部和鸿胪寺也准备了相应礼仪鸣赞,七位讲官在偏殿换上大红袍,讲官无论品级高低,一律穿大红袍,当然,这大红袍只在进讲之时穿——
鸿胪寺卿主持仪式,唱赞之后,由东宫太监钟本华引着孙承宗、周延儒、张原三人到后殿主敬殿,皇太子讲学在文华殿,皇长孙讲学在主敬殿。
司礼监准备了四书经史各两套,皇长孙那边一套,另一套置于讲官案前,皇长孙朱由校戴圆帽、穿青衣,有一个少年内侍陪着伴读,张原认得这个少年内侍,正是钟太监今年十六岁的干儿子高起潜,张原暗暗点头,心道:“不错,让小高做皇长孙的伴读最好,钟公公开始上道了。”
因为皇长孙没有册封,所以讲官们也不必行大礼,只鞠躬便可,反而是皇长孙要向三位讲官行大礼,孙承宗赶紧让钟太监将皇长孙搀扶起来,进讲的和听讲的都坐着,面前放一张讲案——
孙承宗问朱由校:“殿下此前读了何书?”
朱由校嘴巴动了动,回答不出来,转头看着钟本华,钟本华正要代朱由校回答,孙承宗摆手道:“让皇长孙殿下自己回答。”
朱由校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紧张得不停地咽口水,脸涨得通红,半晌憋出一句话:“千字文念到了‘景行维贤’。”
一般孩童启蒙,先念《三字经》、再是《百家姓》,然后就是《千字文》,再然后才学四书,即便是资质平平的仕宦子弟十岁之前就该把《千字文》念完了,而象祁彪佳、张岱这些神童,十岁时都已四书五经读遍,朱由校今年都已十二岁,《千字文》还没念完,这让侍立一边的钟太监甚感颜面无光。
第三百九十九章
私欲
孙承宗微笑道:“殿下莫要心慌,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知道的就回答,即便是回答错了也无妨。”
孙承宗黑脸大胡子,神情不怒自威,让朱由校瞧着有些畏惧,这时见孙承宗和颜悦色说话,这才稍稍心安,应了一声:“是,孙先生。”
孙承宗便又问:“殿下《千字文》念到了‘景行维贤’,可知‘景行维贤’四字是何意思?”
朱由校下意识地又把脑袋转向钟本华,钟本华道:“哥儿只把平时学到的向孙先生、周先生、张先生说就是了,说错了也不妨事,不要紧的,尽管说。”
朱由校想了想,答道:“景行维贤的意思是说品行高尚、行事光明正大才是贤者。”
孙承宗夸奖道:“殿下说得很对,‘景行维贤’下面一句是‘克念作圣’,意思是克制自己的私欲才能成为圣人——”见皇长孙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便道:“殿下有何话说,尽管讲。”
朱由校壮起胆问道:“孙先生,私欲是什么?”
皇长孙果然好问啊,“私欲”二字要说得深入浅出让一个刚启蒙的孩子听懂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孙承宗答道:“私欲就是一个人的种种私心杂念,私心杂念多了,就妨碍我们领悟天理和宣扬道义——殿下听明白了吗?”
朱由校摇头,老老实实答道:“没听明白。”
孙承宗眉头微皱,他在中进士之前也曾在几个高官府中教导其子弟,但那些子弟都已经通读了四书五经、悟性也好,并不需要从最基本的义理教起,眼前的皇长孙其实更需要社学里的蒙师来教,不过能被选为东宫讲官那是极大的荣誉,社学蒙师哪有这个资格,孙承宗思索着怎么才能让皇长孙明白何为私欲,沉吟了一下,问道:“殿下平日喜欢做些什么?”
朱由校迟疑了一下,还是很诚实地答道:“我喜欢做木工活。”
孙承宗无语了,他本来以为皇长孙会回答喜欢游乐玩耍、鲜衣美食,那他就可以说那些就是私欲,可皇长孙却回答喜欢做木工活,这可难办,你不能说做木工活是私欲啊,那可是普天下木匠赖以谋生的技能,可一个尊贵的皇室继承人却说喜欢做木工活,这可让人怎么说!
朱由校见讲官孙先生为难了,说道:“孙先生,私欲是否就是指我很想做却有人要管着我不让我做的那些事?”
孙承宗如释重负道:“殿下说得是,譬如殿下想做木工活,这对殿下而言是不妥当的,就不应该做。”
朱由校道:“可是我就喜欢做,孙先生,这怎么办?”
孙承宗道:“这就是景行维贤、克念作圣这八个字所要教导的,有些我们喜欢做却又是不大好的事我们就要克制,这样才能成圣成贤。”
朱由校却问:“为什么要克制?为什么要成圣成贤?”
孙承宗额角有点冒汗了,答道:“私欲不加以克制就会危及自身和他人,而圣贤的言行则是立世之基,这世上若没有圣贤、没有圣贤留下的学问,那就好比天上没有太阳一般,全是漫漫黑夜,这岂不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