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精校)第51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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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宗文听张原口气似有服软之意,冷笑道:“谁跟你说的浙党,哪里有浙党,这朝中除了东林一党,别无他党。”说这话时声音也压低了,朝臣结党是忌讳,虽然大家心知肚明,表面上却不肯明说,谁要说谁结党那断然是污蔑,是要矢口否认的。
  张原放开姚宗文手臂,含笑拱手道:“姚大人教训得是,在下年幼无知,失言了,还请姚大人多多教导。”
  姚宗文翻着眼睛斜瞅着张原,心道:“这小子很嚣张的,现在这般示弱,花言巧语,定有诡计,我岂会惧你诡计。”大声道:“你的家奴在闹市伤人后逃逸,你竟放任不管吗?”
  张原笑意不减,说道:“我与姚大人的堂弟姚复虽有些过节,但对姚大人还是很尊敬的,姚大人是言官首领,为国为家,直谏敢言,与令弟姚复祸害乡里大为不同,但姚大人诬我纵奴行凶就不对了——”
  姚宗文的堂弟姚复因鱼肉乡里、雇凶伤人前年被判充军宣府,当时就有御史借此事弹劾姚宗文,姚宗文上疏为自己辩解说离乡已多年、与同族兄弟早无往来,族人作奸犯科没有株连到他的道理,当时方从哲已经担任次辅,袒护姚宗文,姚宗文未受任何处罚,但姚复之事对姚宗文的影响还是很恶劣,让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肆意弹劾他人,现在他是缓过劲来了,听张原提起姚复,勃然大怒:“休得花言巧语,我族人既有不法之事,亦已受到严惩,但你纵奴行凶又如何说?”
  张原向郭淐等人作揖道:“郭学士,你们几位先走一步,学生还要与姚前辈叙叙乡情。”
  郭淐几人当然知道姚宗文与张原的过节,不想惹麻烦,拱拱手,纷纷上车、上轿走了,桥头只余一伙家奴健仆,穆真真、汪大锤几人还有姚宗文的两个健仆离着数丈远看着主人在说话,这是规矩,老爷们在交谈,仆从怎能靠得太近——
  姚宗文冷笑道:“你以为把他们支走了,我就没办法对付你了吗,须知被你家奴撞伤的那个生员和妇人都是人证,你这纵奴横行不法之罪是逃不了的。”
  张原嘴角噙笑,缓步走到河岸边,头也不回地道:“撞伤人的是你的马车。”
  姚宗文怒道:“是你那恶奴故意打伤我的马,致马受惊,才撞伤了人。”
  张原看着夕阳从承天门那边落下,玉河里闪烁的金光霎时消失,说道:“总归是你的马撞伤了人,这事扯不清的老姚,别费那个神,想点别的毒计来陷害我吧。”
  姚宗文气极,张原叫他老姚,这是把他当奴仆下人啊,怒道:“你敢污辱朝廷命官!”
  张原转过身,讥讽地看着姚宗文,又看看脚下的玉河水,说道:“这也算污辱吗,就算我污辱你了,你又想怎么样,弹劾我吗?”
  姚宗文盯着张原,语意森寒:“我会的,除非你象圣人一般不出半点差错,但你显然不是圣人,你好色、好财,不然也不会纳秦淮名妓为妾,不会入股书局、镜坊和布庄,你结社议政、聚众闹事,你可供人指责之处数不胜数——”
  张原很愤怒,救国之途本就很艰难,却有这等拦路恶狗在狂吠,他明天要上疏奏请六部堂官、各省巡抚为庶吉士讲课,作为吏科都给事中的姚宗文总能找到义正辞严的理由来封驳他的奏书,难道连这么点事都无法施行吗,真是让人悲愤啊!
  张原眼睛眯了起来,点头道:“你对我的事知道得很清楚啊,但我要和你说一句,我做的事不是你这种蝼蚁能理解的——”
  姚宗文倒不象先前那般动怒了,冷笑道:“我是燕雀,你是鸿鹄,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是吗?”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是秦末陈胜说的话,姚宗文用心极其恶毒。
  菩萨慈悲,金刚怒目,张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突然转头东望,露出惊讶的表情——
  姚宗文倒没受影响,只是冷冷盯着张原,心里想着要怎么写措词严厉的奏章来弹劾张原,但桥头那些关注张原和姚宗文争执的仆从不禁都转头往东长安街看去,以为那边发生了什么变故,张原就抓住这短暂一刻,闪身到了姚宗文跟前,一把揪住姚宗文手臂,同时往后疾退,一面大叫道:“姚大人,你这是干什么,你这么使劲推我作甚!”
  姚宗文大吃一惊,他年老体衰,哪里比得了张原精壮,被拽得跌跌撞撞,没张原抵着他,他都要栽倒,这时他还不明白张原想干什么,怒叫道:“你——你——放开我!”
  张原叫道:“你先放开过。”
  在旁人看来,因为有张原的话先入为主,急切难辨,还真以为姚宗文推搡张原,穆真真长裙一展,已经飞步奔来,叫道:“住手!”
  “扑通”一声,姚宗文栽下河去,张原则摔倒在地,穆真真抢步上前搀扶张原,连声问:“少爷你怎么样?”神色惶急,她没料到姚宗文竟会动手,这官老爷竟也这么粗鲁。
  姚宗文的两个健仆大惊失色,大叫着跑过来:“老爷,老爷。”
  车声辚辚,西长安街那边有马车过来了,想必也是退堂回府的官员,张原握了握穆真真的手,冲她使个眼色,叫了一声:“救人要紧。”返身跳下玉河奋勇救人——
  这玉河是人工修整的河道,大约五尺深浅,姚宗文虽是生长在绍兴水乡,但却不识水性,骤然落水,顿时懵了,胡乱扑腾,喊救命时又连灌了几口水,张原下河后拽住他又多灌了几口,这才抓住姚宗文后腰游到岸边,岸上那两个姚氏健仆赶忙把他们的姚老爷拖上来,张原也抓着穆真真的手上了岸,却听一人惊道:“介子,你怎么落水了!”
  张原转头看时,却是内兄商周祚,还有都察院的堂官右都御史张问达,赶紧见礼,说道:“我出翰林院正待回去,这位姚大人却把我截住,说我有仆人数日前惊了他车驾,我是莫名其妙,姚大人越说越气愤,说他堂弟姚复充军宣府乃是我陷害,气势汹汹推搡我,不慎失足落水,还是我把他救起来的,桥头这么多人都可作证,这两位还是姚大人的仆人,他们都是亲眼所见。”
  张问达连连摇头:“这成何体统,这成何体统!”
  商周祚道:“人救上来就好,赶紧请太医院的人来给姚给事诊治一下——介子,你无恙吧?”
  张原道:“我没事。”
  那姚宗文由两个健仆架着,双足颤抖无法站立,“呃呃”的往外吐水,耳边听得张原与张问达说话,却苦于无力争辩,气得翻白眼、作牛喘。
  这时又有太常寺、通政司的官员围过来,纷纷询问,听说是姚宗文与新科状元张原起了冲突,这些京官都知道姚宗文与张原的旧怨,现在闹出这等有损官员体面的事,张原年纪轻轻涵养不错,不念旧怨,勇救落水的姚宗文,可谓以德报怨,难能可贵!
  姚宗文缓过气来,向张问达嘶声道:“张部堂,是张原小子,推我下水的,诸位大人,莫听他血口喷人。”
  张原一身六品文官便服湿淋淋的,站在一边神色平静,并不与姚宗文争辩,任姚宗文说,他只是微微摇头。
  姚宗文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张部堂、诸位大人,张原污辱诽谤于我,更推我下河要害死我,罪大恶极,咳咳咳——”,又吐出一口水。
  张问达皱眉道:“姚给事,还是先将养身体吧,莫说这些。”
  姚宗文急道:“的确是张原推我下河,桥头有多人见证。”
  武陵怒道:“明明是你想推我家少爷下河,害人不成反害己,我家少爷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还倒打一耙——”
  张原制止武陵往下说,对张问达道:“部堂大人可以问问姚大人的这两个家仆,看看他们怎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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