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精校)第45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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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工道:“二两银子,举人功名何时这么不值钱了!”
  那邻舟商人陪笑道:“小本生意,咸鸭蛋能挣几个钱呢,就是前面一个钞关,还请举人老爷同情一下。”
  张原他们从杭州到扬州,水路已经过了五个钞关,钞关就是官府征收过船税和货物税的收费站,一般过船税是小船十文钱、中船三十文钱、大船五十文钱,而商船除了过船税外还要交货物税,货物税就要看货物的贵贱多寡来定了,但官员、太监和举人过往不用交钱,所以有些载客或运货的民船就雇请一位举人护航,路程远、钞关多的话可以省不少银钱,更有胆大的商船悬挂什么“布政司大堂”、“按察司大堂”的牌子冒充官船来逃税——
  阮大铖在舱内听到了,笑问在座诸人:“高邮咸鸭蛋是美味,几位谁去挣些咸鸭蛋来下酒?”
  张原道:“商船交税也是应该的,要吃咸鸭蛋我们自己买。”
  阮大铖有些尴尬,大笑掩饰,就让仆人向邻舟买一篮咸鸭蛋来,邻舟那商人听说举人老爷不肯屈尊护航,忙道:“小人愿付三两银子酒钱,另赠一篮咸鸭蛋,请老爷移玉趾帮个忙。”
  这时离扬州钞关已近,因为前面关卡拦船收税,河道上船只航驶缓慢,前船挤着后船,那高邮商人的三橹船靠近阮大铖的船,咸鸭蛋商人苦苦哀求,张原走到船头,对那咸鸭蛋商人说道:“你从高邮贩鸭蛋过江,想必已销售一空,再过钞关无非几十文过船税,何必恳求我等?”
  咸鸭蛋商人叉手道:“不敢瞒老爷,小人贩咸鸭蛋到镇江,鸭蛋已基本卖完,但商人求利没有空船回乡的道理,就收购了百余坛镇江香醋回高邮,求些微利。”
  张原问:“那依你估计前面这钞关要收你多少税银?”
  咸鸭蛋商人很肯定地说:“不会少于五两,若遇上狠的税吏,十两银子都敢收。”
  张原道:“百坛香醋价值几何,若一个钞关就要收五两银税,那从镇江运到京城岂非醋价要翻几番,不是说三十税一吗?”
  咸鸭蛋商人陪笑道:“老爷是读圣贤书的,对小民这些卑贱营生有所不知,三十税一是指各店铺缴纳给地方官府的商税,这个税的确不高,但货物运输时毎过一个钞关也要三十税一,若真能按三十税一也就罢了,但真正收起税来,税吏贪酷,高估物值,往往收税翻倍,甚至数倍,这一路折腾下来,小人们就根本无利可图了。”
  跟着张原出来的黄尊素说道:“钞关税重,商人总不会亏的,贵买决不会贱卖,商人会把售价提高,最终受困的还是寻常百姓。”
  那咸鸭蛋商人叫屈道:“两位老爷,小人价钱从来公道,再说了,若是咸鸭蛋售价过高,就没人买小人的蛋,蛋不比别的,是会坏的,那小人岂不是要亏本。”
  张原点头道:“钞关税收重,商旅不行,最终导致民间物物皆贵。”
  黄尊素道:“有些与官府关系密切的大商家就可从中大肆谋利。”
  咸鸭蛋商人连连点头:“两位老爷说得极是,就是这个道理,大商贾发财,苦的就是小人这种为求一口饭吃的小商人。”说这话时,眼神热切地望着张原和黄尊素二人,渴望护航。
  张原无视咸鸭蛋商人渴盼的眼神,拒绝道:“我们不会上你的船,该缴的税你还得缴。”
  这高邮商人顿时蔫了,哭丧着脸,回舱去准备接受税吏检查收税了,但旋即又提了一篮咸鸭蛋出来,隔船递过来:“这是正宗高邮咸鸭蛋,剩一些没卖完,这一篮给老爷们尝尝,不要钱,不要钱,能与几位举人老爷萍水相逢,也是小人的福气,这是小人孝敬老爷们的。”
  阮大铖这边的船工光着眼道:“怎好生受你。”瞅着张原没有拒绝的意思,就伸过篙,将竹篮接过来了。
  咸鸭蛋商人见张原依然没有任何表示,叹了口气,这回真准备检查交税了。
  钞关有横木拦河,船交过船税那横木就会两边翘起,让船过去,前头范文若、翁元升、张岱的船出示举人入京会试的公据,都很快就通过了,张原示意阮大铖的船工落后,让那高邮商人先过,他和黄尊素、阮大铖几人就立在船头看——
  只见两个穿皂色盘领衫、腰系锡牌的税吏跳上那高邮商人的三橹船,问了几句,又到底舱去看,片刻后就出来了,说道:“税银八两六钱。”
  “八两六钱!”咸鸭蛋商人叫了起来:“我这半船香醋总价不过六十两,却要收我八两六钱钞关税,这让我还怎么做生意!”
  两名税吏一个黄脸,一个黑脸,都是面无表情,黄脸税吏冷冷道:“少啰唣,赶紧缴税,莫阻了后面的船。”
  咸鸭蛋商人大叫大嚷,不肯交,八两六钱,七税一,这也太狠了,他承受不起,而且他看到张原几个站在船头看着,指望张原出面为他说情——
  两个税吏原本都是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先前下舱看货,这高邮商未给他们好处,这时还敢撒泼不肯缴税,一下子就怒了,黑脸税吏吼道:“我只问你,交是不交,是不是要抗税?”
  咸鸭蛋商人顿时软下来了,说道:“当然要交,但八两六钱也太多了,我实交不起,两位差爷,能不能少收些?”
  另一个黄脸税吏冷笑,撇嘴道:“与这没眼色的蠢货啰唣什么,把船扣了,叉到衙门去打一顿就识得厉害了。”
  咸鸭蛋商人见张原几个无动于衷,他扛不住了,迭声道:“小人这就交,这就交。”出门在外,破财消灾啊。
  不料那黄脸税吏却道:“你抗税,扰乱钞关秩序,致使运河堵塞,罚银五两。”处罚就是要狠,以儆效尤,不然后面的商船都这么啰嗦,那他们收税岂不是很累。
  咸鸭蛋商人一听,脸色腊白,两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想说话,但喉咙堵着说不出来。
  黄脸税吏恶声恶气道:“看来他是决心抗税了。”转身就要叫人将这高邮商人叉到钞关衙门去——
  张原举手道:“等一下,请问两位税差,他这香醋怎么交税的,为何竟要交八两六钱?”
  两个税吏一齐转头看向张原,见张原是个年少书生,穿着直裰,也不是方巾襕衫,既不是秀才,也不相信会有这么年少的举人,那叫嚷要抓高邮商人的黄脸税吏向着张原冷笑:“关你何事,你们这船有没有夹带货物?”
  阮大铖的仆人阮正春叫了起来:“看清楚点,这几位都是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交税,交什么税!”桐城阮氏的奴仆一向骄横。
  黄脸税吏朝阮大铖、黄尊素几个看看,说道:“那请出示一下公据。”
  阮大铖冷笑一声,命侍童将公据取出来,两名税吏隔船看了看,黑脸税吏摆手道:“那就请过关去吧。”
  黄脸税吏低声道:“今日过去了不少举人船,举人有这么多吗。”这意思是不信。
  阮大铖勃然大怒,喝道:“滚过来,擦亮狗眼看清楚,这公据是不是伪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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