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精校)第44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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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原笑道:“医术高明才神气,不然也是讨打。”
  张萼大笑起来,说道:“有一笑话,一医生医坏了人,为彼家所缚,夜半逃脱,赴水遁归。见其子方读《脉诀》,摇头说:‘我儿读医书可缓,还是学游水要紧’,不知鲁云谷儿子学会游水没有?”忽然醒悟鲁云谷正给他儿子看病呢,这笑话讲不得,便问张原来此何事,得知是要去王思任府上喝酒,也不管王炳麟有没有邀请他,道:“那我也去,我那个逆子昨夜嚎哭不休,若不是我儿子早已打杀,去,去,一起喝酒去。”让福儿进去禀报一声。
  张岱带着健仆冯虎出来了,兄弟三人和武陵、来福、能柱、冯虎四仆一起往越王桥方向而行,来福挑着一担张原谢师的贽礼,沿途民众见到张原都是笑脸相呼“解元郎”,张原还礼不迭——
  张岱笑道:“介子,你实让我嫉妒,本来我十九岁中举是很有兴头的事,现在全让你这个十八岁解元郎比下去了,还不如当初补生员风光。”
  张萼大笑:“既生瑜何生亮啊。”
  张原笑道:“那怎么办,要不明年春闱我把状元让大兄吧。”
  张岱哈哈大笑。
  从西张状元第到越王府三里多路,再过去两里就是杏花寺,在杏花寺前正遇姚简叔,姚简叔也是来赴王炳麟功名宴的,对张氏三兄弟道:“才申时末,筵席还没开始,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就在这杏花寺后面——”
  张萼道:“美貌尼姑?”
  姚简叔笑道:“诸暨才子陈洪绶,字章侯,宗子应该听说过吧。”
  张岱喜道:“画痴陈章侯,杭州名家蓝田叔的高徒,我看过陈章侯画的水浒人物叶子,绝妙,倪元璐都佩服的——陈章侯怎么会在杏花寺?”
  姚简叔道:“其母今年二月病逝,其兄与他争田产,陈章侯干脆就把家产全部让给其兄,带着新婚妻子从诸暨迁到会稽定居,新任会稽县令来斯行就是他岳父嘛,僦居的屋舍是杏花寺的房产,前些日子给寺里画了维摩诘图。”
  张原心道:“陈洪绶不就是陈老莲吗,人称大明三百年无此笔墨,人物画是一绝,嗯,去见识见识。”
  来福四人在寺门前等着,张氏三兄弟跟着姚简叔绕到杏花寺后面,就见临河屋舍数间,围着一人高的篱笆墙,小扣柴扉,便有老仆来应门,见是姚简叔,便开门让他们进去,说道:“我家公子正在作画。”
  张原跟在姚简叔来到陈洪绶的书房,只见一个白冠白袍的青年儒生在专心致志绘画,这儒生年约十八、九岁,头也不抬,只说了声:“请坐。”自顾作画。
  这儒生当然就是陈洪绶,张原几人立在一边看他作画,画的应该是道教神仙,天女散花红,羽衣绚烂,陈洪绶下笔极快,须臾间画好一个人物的面目,又直起身仔细端详,然后又落笔如风——
  夕阳落在白马山外,书房里光线陡然一暗,陈洪绶依然专心作画,只把脑袋俯低一些,随即便有一个婢女进来点灯,张原轻轻一扯大兄的衣袖,与姚简叔、张萼一起退出。
  出篱门时张萼赞道:“果然画得好,人物生动有神,下笔恣肆。”张萼之父张葆生是书画名家,张萼虽然不学无术,但自幼耳濡目染,鉴赏能力也不会低。
  张原忽然想起这陈老莲还是版画高手,道:“不知能不能请陈章侯为我们翰社书局的书绘制插图,冯梦龙的《喻世明言》再版,需要四十幅插图。”
  张岱道:“等下筵席散我们再来找他。”
  王思任府前宾客盈门,从门厅至大厅共设了三十余席,王炳麟正周旋其间,八方酬酢,见到张原四人,略一寒暄,便道:“介子你怎么这时才来,你随我到里面坐。”安排张岱、张萼、姚简叔和周墨农一席,张原随他入内院——
  张原让来福挑着贽礼跟他一起进去,来到内院西侧的那个小院,三年前张原向王思任学八股文时就是住在这里,这里可称西厢院,月洞门那边就是王师母和静淑师姐、婴姿师妹等女眷住的地方,这里设了六席,都是王氏族人和亲戚,王炳麟让张原和他的三个妻兄弟同席,张原道:“师兄,王老师远在袁州,弟无法当面谢师恩,想给师母磕个头,不知可否?”
  去年张原补生员,也到王老师府上给师母磕了头——
  王炳麟道:“我先问问。”叫了一个小婢过来,吩咐几句,那小婢去了,过了一会小跑着回来传话说:“太太说不必了,张公子的心意太太知道了,请大少爷好生款待张公子便是。”
  王炳麟一笑,对张原道:“今日客人多,我母亲在那边也要陪宗族女眷。”
  张原心知王师母对他颇为不满,婴姿师妹十八岁了还没嫁人,岂不是他耽误的,点头道:“师兄自去招呼客人,不用管我,对了师兄,我的乡试制艺放在那些礼盒一起。”
  王炳麟道:“那我先拿进去。”请他的三个妻兄弟陪张原多喝几杯,便去了。
  王炳麟的两个内兄和一个内弟都很能喝酒,对解元郎张原甚是敬佩,三兄弟轮番向张原敬酒,今日筵席上的酒是金华府的金盘露酒,比绍兴荳酒酒劲大,张原不敢多喝,但却不过王炳麟这三个妻兄弟的热情,与他们每人各喝了一杯,便作揖道:“三位仁兄,弟实在喝不得,等下呕吐狼藉就扫兴了。”
  筵席上有一盘油煎鲥鱼,烹制得甚是美味,张原不禁想起在那年侯县令请王老师在县衙用餐时的情景,当时他和婴姿师妹同席,师妹那时打扮成一个清清秀秀的少年书生,师妹很喜欢吃鲥鱼,盘里的两尾鲥鱼都被她一个人吃掉了——
  “张公子——”
  一个小婢悄悄走过来,轻轻扯了扯张原衣袖,就走开了。
  张原将杯中残酒喝干,夹了一块鲥鱼入嘴,这才起身道:“三位仁兄,在下不胜酒力,失陪了,失陪了。”
  出了西厢小院,张原看到那个小婢立在院墙下几株雁来红边等立着,待他近前,那小婢即道:“张公子,我家二小姐要见你,请往这边来。”领着张原绕到西厢小院后面,那里有个小门,小门那边是后花园——
  小婢道:“张公子请稍等,我家二小姐很快就来。”说罢,将小门半掩,快步去了。
  没有灯火,天上也没有月亮,只有几粒寒星在眨着眼,后园一片昏蒙,从半掩小门透出的淡淡灯光扫不开浓重的夜,张原看不到什么,但能嗅到花木的清香和泥土的腥味,此情此景,张原在明清小说、戏曲里最熟悉不过了,后花园私订终身啊,可惜他并非未娶的书生,《西厢记》、《珍珠塔》都似是而非——
  自上回在避园木阁下的黑暗角落里相拥、接吻,张原已无法再自欺欺人不正视自己与婴姿师妹的感情,婴姿师妹不可能另嫁他人了,只有他能娶,但名分问题是横亘在二人之间的一座大山,静淑师姐言犹在耳:“张介子,你堂堂男子就没办法可想了吗?难道真要让我妹婴姿为你憔悴一生?”
  张原站在门缝透出的那一线灯光边上久久不动,象一尊石像,半晌,脚步声细碎,那小婢回来了,着急道:“张公子,我家二小姐不知道哪里去了,婢子找不到她——”
  张原道:“不要紧,你回去吧,我在这里再待一会,这园子花很香。”
  那小婢道:“那婢子再去找找,张公子别急。”
  张原道:“你可别到处问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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