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精校)第378部分在线阅读
张原对茅元仪笑道:“尊宠是不是太善解人意了。”
茅元仪对张原芥蒂未消,所以还是生硬地称呼张原为张社首,他可不愿意撮合张原和王微,说道:“在下喜谈兵,这围棋亦含兵法之道,不知张社首可肯拨冗与在下手谈一局?”
士人之间争风吃醋,在琴棋书画上打败对手是最痛快的,以势压人是下乘——
张原道:“愿意领教。”王微棋力不弱,这茅元仪为杨宛支招就能赢王微,显然棋力甚强,张原并没有胜算——
纹枰对坐,猜先,张原猜得白棋,得先行之利,茅元仪执黑在右下角布下经典定式“金井栏”开始引发激战,“金井栏”经明末清初两代国手过百龄、周懒予的研究,认为先行的一方不算有利,所以到了康熙年间的黄龙士那一代的棋手就很少下这“金井栏”了,张原喜爱古典文化,对围棋的古定式颇有了解,这“金井栏”的骗招、陷阱不少,有些是周懒予研究出来的,周懒予现在还没出世吧——
张原落子颇快,通过眼花缭乱的弃子,行至第五十一手,张原的白棋反客为主,将茅元仪的两块黑棋封在边角部,古人行棋,尤其是棋艺不高超之辈,总认为吃子是有利的,对外势的威力了解不够,茅元仪两块黑棋将角部的白棋吃住,实地着实可观,但两边都被白棋封住,对黑棋后面行棋颇不利,当然,这要张原善于利用自己的外势,不然的话,先前弃的子就白弃了,而且茅元仪棋力着实不弱,张原目下形势只是稍占便宜,棋力稍低的根本就分辨不出这其中的优劣——
那杨宛就分辨不出,悄声对王微道:“修微,张相公似乎局势不大妙。”
王微倚在船窗边,凝眸棋局,答道:“未见得。”
杨宛附耳轻笑道:“修微很相信这个张相公啊,要托付终身吗?”
王微轻嗔道:“不和你说了,我到岸上透口气。”拉着穆真真的手出舱上岸,与穆真真低声细语,从穆真真口里得知张原将于下月十二完婚,王微含笑道:“张相公是要成家立业了——”
穆真真稍微有点奇怪,心想王微姑一点都不嫉妒吗,她看出王微对少爷的情意,她却不知道出身扬州瘦马的王微固然自视极高,但自幼所受的教育就是“趋事嫡长”,那些从良的广陵、金陵名妓,或许不能容忍良人继续寻花问柳,但对嫡妻还是能够尊重的——
穆真真心道:“少爷才学高人又好,会稽的王小姐、还有这个王微姑都喜欢少爷,不过少爷娶得了这么多吗?”
夜空黑沉沉的,府河流水也是沉沉的,往来舟楫的灯火荧荧如星,夜风中有罂粟、素馨的花香,还有不知何处传来的缥缈歌声,似在唱《浣纱记》——
王微感着山阴的流水、风、花香和歌声,拈一颗草莓在口中,清甜糯化,不禁赞道:“山阴道上行,非但目不暇接,这耳味身心俱是美不可言。”
穆真真不答话,心道:“王微姑对山阴很满意呢,是铁了心要跟定我家少爷了吗?”
忽见那边民居篱笆墙边有两个黑影鬼鬼祟祟,穆真真立即警觉起来,喝道:“谁人!”
两条黑影直了起来,传来一阵大笑声:“穆真真,你这女卫士当得好。”
穆真真“哦”了一声道:“是三少爷啊。”
张萼原以为王微上门了,见张原出去半天不回来,他与黄尊素、宗翼善那些人又说不上什么话,便来到前厅,方知张原去了西郭水门,心道:“好哇张介子,把朋友丢到一边私会金陵名妓去了,我要去捉奸。”当即带了能柱,两个人灯笼也不带,摸黑来到西郭水门,才看到身材高挑的穆真真和一个瘦小儒生站在岸边,就被穆真真叫破了——
张萼走近前,也不管那纤瘦儒生就在边上,笑嘻嘻问穆真真:“你家少爷呢,难道干柴烈火,与王微就在船上颠鸾倒凤起来了?”
青衫儒巾的王微正待与张萼见礼,骤听到这么句话,顿时臊得脸通红,嗔道:“燕客相公,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张萼借着船头灯笼光定睛一看,“呃”的一声,作揖道:“不知者不罪,哈哈,不知者不罪,修微姑娘远来是客,张介子呢,怎么不相陪,岂有此理。”
王微知道张萼这张嘴,一向胡说八道的,没法和这种人计较,说道:“介子相公再与人对弈。”
张萼朝白篷船张望,心道:“介子着实糊涂,王微姑送上门来不趁热打铁拿下,却和人下棋,真是轻重主次不分。”问:“是谁下棋?”
王微道:“归安茅止生。”
张萼又是“呃”的一声,打量了王微两眼,问:“你与那姓茅的同船来的山阴?”
王微道:“正是,燕客相公有何疑问?”
张萼道:“我没有疑问,就怕我介子弟有。”
王微轻轻哼了一声,心道:“张介子可不会象你这般猥琐下流胡乱猜想。”可转念又想:“或许张介子也会这么想,只是他城府深沉,不会象张燕客这样直接说出来,张介子的心思真的很难揣测,不过他见到我来山阴,高兴是真的,这个我能看得出来——”
张萼道:“我去见识一下归安茅止生。”
张萼上船,王微跟上去为他介绍,那吴鼎芳与张萼见礼,茅元仪局势吃紧,全神贯注于棋局,只向张萼拱拱手,依旧盯着棋盘——
茅元仪的棋力应该是稍强于张原,是张原两年多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劲敌,张原利用“金井栏”定式白棋筑起的厚势,力战得利,最终白棋赢了两个子——
张萼喜道:“介子,你又赢了,好极!”斜睨茅元仪,心道:“这小子,敢和我山阴张氏子弟争风吃醋,真是自不量力。”
茅元仪输了棋,很是沮丧,没注意张萼的神态,只是皱眉看着满盘棋子,嘴里“啧啧”表示懊悔——
张原道:“止生兄棋力高强,这棋我能赢下实是仗了先行之利。”古棋先行不贴目的,若贴目,张原白棋还是小负。
茅元仪摇头道:“输了就是输了,张社首棋艺果然了得,王修微夸得没错。”
张萼道:“那是当然,我弟介子真正厉害的蒙目棋,他下蒙目棋比两眼圆睁时还厉害三分,修微姑娘是见识过的,我没吹嘘吧。”
王微抿唇而笑,不置可否。
那吴鼎芳不喜下棋,生怕茅元仪输了棋又要接着下,那他就太无趣了,忙道:“久闻张社首精于诗词品鉴,在下想向张社首请教一下诗词的练字。”
张萼道:“这算是车轮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