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精校)第23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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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原看祁彪佳的考篮里有鸡春饼、黄饼和阁老饼,还有藕丝糖、芝麻糖,吃食着实不少,便道:“我的饼弄脏丢掉了,你借几块饼给我充饥,不然饿不住。”
  祁彪佳就把那一叠鸡春饼全给了张原,阁老饼他不肯给,阁老饼是正统年间内阁大学士丘濬所创,科考时吃阁老饼有好运,十三岁的神童祁虎子信这个。
  天亮堂起来了,考棚内的灯笼撤去,两千六百多名考生都已入场,龙门关闭,王提学出题,一共是六道八股题,其中一道是四书题,这是首艺,所有考生必作的,另外是五道经义题,诗、易、书、礼、春秋,考生根据自己的本经选择其中一道,有书吏大声宣读考题,还有差役执着写着考题的牌子巡场,近视眼和耳聋的考生都能照顾到——
  祁彪佳坐在张原后面一排偏右,祁彪佳的本经是《尚书》,这时见四书题是“众恶之必察焉。”再看尚书题是“克明俊德,以亲九族”,心里暗喜,这两句出于《尚书·尧典》,他研究得很透,又见《春秋》题是“臧僖伯谏观鱼”,这是张原要作的经题,他这次要与张原一争高下,夺这道试案首。
  祁彪佳原本三年前就能中秀才,可前任提学官看他才十岁,年龄太幼,有意要磨砺他,让他下科再来考,说下科若是学业有进,就擢他为道试案首,不料那年年底那个提学官就去世了,现在来的这个王提学对他这个山阴第一神童没有什么印象,只赏识张原,这让十三岁的祁彪佳颇不服气——
  张原依旧是上午瞑目思考,在心里打草稿,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一个书吏拿着提学官发下的小戳子进到张原这个考棚,在每份卷子上盖戳印,这是防止请人捉刀和调换考卷之类的舞弊现象,戳印是盖在试卷的破题之后,都过了一个时辰了,四书题的破题总写出来了吧,不料到了张原面前一看,这考生在打盹,试卷和草稿纸上都是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没作——
  书吏沉声道:“为何不作文?都这时候了连破题起讲都没有,莫不是想等着抄袭——赶紧破题,稍等再来给你盖戳。”说着,记下卷头上张原的名字,又去给其他考生盖戳——
  张原吃了一惊,心道:“道试有这规矩吗,我多想一会儿都不行,没人和我说过啊,这书吏记我名字做什么?”考场内也不能问话,只好提笔写下四书题《众恶之必察焉》的破题和承题:“论人之好恶,必于其所同然者,而究其所以然也。盖好善恶恶,天下之同情也。人或蔽于私耳,可不究其所以然乎?”
  那书吏将考棚其他考生的试卷都盖了戳之后,又来到张原面前,在张原的试卷上瞄了两眼,“啪”地盖上一个戳印,然后出了考棚,来到大堂上向提学官王编禀报所见,并将记下的几个考生的名字呈上。
  王提学一眼看到“张原”的名字,皱眉问:“这个张原如何犯规了?”
  书吏禀道:“小吏去盖戳印时,该童试卷一字未作,是小吏提醒,他才匆匆破题,恐有舞弊之嫌。”
  这种疑似犯规者虽可继续考试,但会被监考者紧盯,而且被记了名字,阅卷时就算文作得好也要降一等,也就是说想进入道试前六就没希望了——
  在座的侯之翰闻言一惊,赶忙为张原辩解道:“老大人,这张原作文有这习惯,先打腹稿,然后一挥而就,当日在山阴儒学,老大人也曾出题让他起讲,他是应答如响,捷才难得,何至于一个时辰破不了题。”
  徐时进也道:“去年府试他也是如此,午时前一字未作,其后提笔一气呵成,请老大人明鉴。”
  张原的道试名次也关系到侯县令和徐知府二人的名誉,若张原取的名次太低,侯县令和徐知府面上也不好看——
  王提学呵呵笑道:“老夫深知张原之才,岂是挟带作弊之辈。”亲自来到张原那个考棚,见张原皱着眉头在草稿上书写,显然因为方才被记了名,情绪有些不佳,便走过去轻声道:“好生作题,莫受影响。”
  张原见是王提学,精神一振,未等他起身施礼,王提学就已经转身出去了。
  张原心知大宗师这是特意来安慰他的,心中感激,当即全神贯注作文——
  王提学回到大堂,坐了一会儿,厨下来报午饭已备好,请几位大人用饭。
  王提学与徐知府、侯县令几位官员用罢午饭,就有那为抢交头卷的考生来交卷了,随即便有五、六个考生来交卷,王提学看了几份墨卷,未见佳作,又过了半个时辰,方看到张原提着考篮出来,后面紧跟着一个少年——
  侯之翰笑道:“张原交卷了,后面那个是祁彪佳,是山阴神童,他二人一齐交卷,倒是巧。”
  第一百九十八章
打破门庭
  祁彪佳的两篇制艺在午前便已作好,先是写在草稿纸上,前后检查了三遍,看有没有违规之处,比如未避御名、庙号、在文中述及自家门第,犯了这些禁忌的试卷都是不能录取的,这十三岁的少年极其认真,三年一次的机会,绝不能因这种疏忽而功亏一篑,检查无误,才用端楷誊真,还要自己点断句读,完成后,搁笔揉手,看前面的张原还在作文——
  这时已经有人交卷了,祁彪佳也不急,等着张原,等了半个时辰,见张原起身交卷,他便也交卷,每个考场的前十位交卷的考生可以把试卷直接送至大堂,并请大宗师面试,若大宗师赏识,可当场决定是否录取——
  张原回头见祁彪佳跟在后面,便放缓脚步,与祁彪佳并肩而行,问:“虎子,先前那书吏为何要记我名字,还未过午时,难道非答题不可吗?”
  祁彪佳参加了上次道试,比张原有经验,说道:“场规没有这一条,不然的话就直接取消你考试资格了,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应该是约定俗成的一种科场习惯,开考都过去一个时辰了,总要写几句吧。”
  这十三岁少年说起话来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张原“嘿”的一笑,说道:“暂时未答题就是意图舞弊,就好比出门不带银子就是想盗窃、看了美女一眼就是想——真是岂有此理。”心道:“吃一堑,长一智,这次也算是我的疏忽,事先询问宗子大兄道试规矩时尚不够细心,这种事绝不能有第二次,乡试时我要尽可能了解场内可能发生的一切,要把所有可能发生的事都考虑到,时不我待啊。”
  祁彪佳道:“应该不妨事的,只是提醒介子兄要尽快答题而已。”
  大宗师和徐知府、侯知县都在堂上看着他二人,张原、祁彪佳不好多说话,一齐步上大堂交卷,听候面试。
  王提学这几年阅卷多矣,眼光老辣,先将二人的四书题八股文极快地浏览一过,对徐、侯二人道:“必取的。”道试阅卷依然重视四书题,四书题作得好就能录取,至于说五经题,那是定名次的高下。
  张原和祁彪佳这次补生员是意料之中的事,徐时进和侯之翰一齐道:“恭喜老大人又擢拔两位俊才。”
  张原、祁彪佳二人赶紧跪拜大宗师,以后王编就是他二人的老师,一个士子从启蒙到进士,有十几个老师也不稀奇。
  王提学先看祁彪佳的《尚书》题八股文,点头道:“此文发明义理,正大醇确,十三岁的童子能有这样的思致,难得,难得。”
  少年祁彪佳满怀期待大宗师当场点了他案首,却见大宗师把他的试卷放在一边,看起张原的《春秋》题八股文了,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王提学是专研《春秋》的大家,著有《春秋定旨》三卷,张原曾细读,书还是王婴姿借他的,所以这篇“臧僖伯谏观鱼”的《春秋》题张原是作得典则深严、考据精详、笔法圆润苍劲,王提学是看得频频点头,看完之后意犹未尽,就与张原关于《春秋》讨论起来——
  王提学道:“观《春秋》所致意者,正名与善之心见矣,其‘以义正名’二句,见得《春秋》大法如此,勿粘定事迹。”
  张原答道:“大宗师所见极是,读经要因事见义,事只不过个例,着重处在义不在事,何为义?一者圣人之善心,二者圣人之大法。”
  王提学甚感张原所见与自己相投,谈兴愈浓,分别从玩辞、辨义、经世来论《春秋》,张原偶尔插几句话,恰能提纲挈领,非精研经义、好学深思者不能发此言,王提学大为赞赏,把这考棚大堂当作《春秋》讲堂,白须飘拂,纵论《春秋》——
  一边的祁彪佳好生无趣,还有其他几个考生也在等候大宗师面试,但大宗师谈兴正浓,根本无暇答理他们,其中一个童生高声道:“大宗师,学生的本经也是《春秋》。”
  王提学有些不悦,便道:“既然你也治《春秋》,那我问你,降罪于文姜正以深其责于庄公——此论确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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