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精校)第172部分在线阅读
却见翼善摇头道:“在下未曾参加过科举。”
张原心想这可奇了,读书识字学八股却不参加科举,你以为你是王婴姿啊,可翼善明显是男子,他张原虽然眼力不济,男女还是分辨得出来的——
在晚明,一个有才华的男子,无论怎么视功名如粪土,无论是要做世外高人还是红尘隐士,那秀才功名总要一个的,因为这是便利,不然的话出个门就要路引,正采菊东篱下时胥吏上门咆哮摧租,那就太煞风景了,所以大名士陈继儒也是在补了生员后才放弃科考的——
翼善岔开话题,问张原为何会到青浦来?张原说是为姐夫陆韬祝寿,翼善讶然问:“张兄的姐夫莫非是陆孝廉之子?”
张原见翼善神色有异,便问:“怎么,翼兄认得陆孝廉?”
翼善起身道:“请张公子借一步说话。”
张原便跟着他走出沧浪亭,来到一株大柏树下,翼善止步拱手道:“在下在华亭曾听闻陆孝廉有一富仆叛逃至董翰林家,可有此事?”
张原点头道:“是。”
翼善望着张原道:“张公子可有什么对策?”
张原不知翼善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便道:“翼兄,你我一见如故,翼兄有话请直说。”
翼善道:“我知张公子曾与董翰林次子有些龃龉,而陆孝廉之子是张公子的姐夫却是此时才得知,张公子若想助令姐夫与董翰林为仇,在下以为是不智,张公子前程远大,还是不要早早树此强敌为好。”
这个翼善虽然说话有些遮遮掩掩,但张原能感觉到他的善意和真诚,点头道:“多谢翼兄好言提醒,在下一介儒童,无权无势,如何敢与董翰林为仇。”
翼善心道:“你怎么不敢,董祖常自报家门‘家父董玄宰’你依然一脚踹下,当然,这一脚踢得好,我也想踢。”说道:“那就好,也请张公子代为奉劝陆孝廉一句,这个逃奴案陆家赢不了的,奴契都带走了,空口无凭又势力悬殊如何赢得了官司,而且那个陈明现在很得董翰林器重,托人说情也没用,要不回来的。”说罢,拱手道:“在下还有事,这就告辞了。”
张原猜不透这翼善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对董其昌家事如此熟悉,但翼善不肯明说,他自然不好问,道:“今日有意雅集,却无意得晤翼兄,实在是意外之喜,翼兄日后若到山阴,一定要来寒舍过访,寒舍就在府学宫后,一问便知。”
翼善感张原诚意,点头道:“在下与张公子甚是投缘,对张公子之才也是真心仰慕,日后定要到山阴拜访张公子。”作揖径去,也不说邀张原去华亭访他的客套话。
张原独自在柏树下站了一会儿,春日阳光透过柏树的枝丫洒在地上,斑斑闪烁,摇曳不定,张原心道:“这个翼善的身份定有古怪,观其谈吐学养、风仪气度,绝非皂隶奴仆之子,也不像是看破世相、高蹈出尘的人,那他到底是何人,为何不参加科举?”
这时穆真真走过来叫了一声:“少爷——”
张原问:“我姐姐呢?”
穆真真道:“大小姐方才在亭边听你们论文,站得累了就进神祠里歇息去了,杨秀才的女眷也在那里。”
张原朝沧浪亭看看,诸生还在高谈讲章,说道:“真真陪我姐姐先回去吧,这些秀才说不定要谈论到午后,我看杨秀才还让人去备酒宴了。”
穆真真道:“那好,婢子去对大小姐说。”
张若曦也不敢在外面待得太久,便与杨家娘子告别,由穆真真陪着上了庙后小船回家去。
张原送了姐姐上船转回小园,却见杨石香和陆韬都在找他,便一道入沧浪亭,陆韬问知妻子若曦已回家,也就安心在这里论文谈艺了,这时青浦社和拂水山房社共拟一八股题,由双方十人各作一篇八股文,先不署名,青浦社的五份墨卷由拂水山房社品评高下,排出名次,反之亦然,第一名的有纹银五两作为奖励——
这篇八股题是“信而后谏”,题出《论语·子张》,这正是展现才华的时候,张原在其他人还在苦思时,援笔立就,不用半个时辰率先写完这篇八股文,出亭闲步,却见穆真真站在那株柏树下,忙问:“怎么回事,不是看着你上船了吗?”
穆真真福了一福道:“婢子送了大小姐回去,就又过来了。”
“嗯,好。”张原笑吟吟看着穆真真,直到穆真真红着脸低下头去。
午前,其他人陆陆续续也都交了卷,杨石香、陆韬、张原、金伯宗、袁昌基五人品评拂水山房社的五份墨卷,杨石香有意考校张原,请张原来点评这五篇制艺,看张原的眼光如何,张原也不推辞,五篇制艺看过一遍就细细说出每篇的优劣,眼光老辣,点评精到,杨石香赞道:“张公子品评时文之眼光绝不下于临川陈际泰,若张公子来操选政,选本当能风行大江南北,不知张公子愿为在下的书坊点评一本时文集子否,在下愿出百金请张公子评一百篇时文。”
张原笑道:“我还只是个儒童,竟敢操选政,毋乃贻笑大方。”
杨石香道:“待选本出来,张公子定然已补了生员,那时正是蒸蒸日上之时,选本定然大卖。”
第一百四十七章
挟妓
拂水山房社五人品评青浦社的五篇制艺,同一题目作文,高下还是比较好判别的,除范文若保持沉默之外,其他四人都认为那篇破题为“君子慎于谏先,明其谏之心而已”的制艺圆熟淡雅、收放自如,当为第一,范文若也看了这篇制艺,此文八股对仗并不求工,但辨析透彻,虽散而能敛,与先前那篇改动了的“大畏民志”异曲同工,显然是张原所作,范文若不予置评——
金琅之将五份墨卷递给范文若,说道:“还是范兄来排名次吧。”范文若是拂水山房社的盟主,又是他们当中唯一的举人,当然要征询他的意见。
范文若摇头道:“你们评定就是了,无须问我。”望着亭边一竿瘦竹,皱着眉头,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金琅之知道范文若心情不佳,也就不多问,与其他三人议定将五篇评好名次的制艺交给杨石香,杨石香也把青浦社评好的五篇金琅之等人的制艺递上,金琅之一看,走到范文若身边道:“范兄请看,你的这篇制艺也被青浦社评为第一。”金琅之当然识得范文若的笔迹。
范文若看了文末的评语,又看了其他四篇八股文的评语,便请杨石香过来问:“杨兄,这些评语都是杨兄的手笔吗?”
杨石香刚才也看到张原的制艺被拂水山房社评为第一了,笑道:“岂敢掠美,这都是张公子品评的。”
范文若点了一下头,又问杨石香:“这位张公子是山阴张肃之先生嫡孙吗?”
杨石香以为范文若意图报复,赶忙道:“正是,山阴张氏状元第,显赫大族啊,张公子还是江左时文大家王季重先生的弟子,浙江王提学甚是赏识他,还有,张公子与太仆寺少卿商周祚之妹订了亲——”
范文若笑道:“不须说那些,我也不是来保媒的。”走到张原面前拱手道:“张公子,俗谚有云不打不相识,在下算是见识了张公子大才了。”
张原不知范文若是何心意,还礼道:“以文会友,书生意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