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精校)第14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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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原喝了口茶,开口待要说故事,却见座船轻轻摇晃,壁上的铁皮纸也一震一震的,听得船工叫道:“张公子,小心烛火,这一段水流较湍急。”
  张原应道:“知道了。”便去吹熄了灯,对穆真真道:“黑灯瞎火也能说故事。”
  昏暗里穆真真低低的“嗯”了一声。
  张原又将篷窗打开一些,外面有星光,半轮缺月也升上来了,淡淡的光照进舱室,让人感觉舱室内好像很洁净似的,跪坐在垫褥上的穆真真也是清清爽爽。
  张原道:“我说一个秀才的故事,话说某地学署教官很严厉,县学诸生小有过犯就要打板子,那时教官权威重,不像现今教官这般管不得秀才——”
  星月光影里的穆真真又“嗯”了一声,表示她在听。
  张原续道:“这一日又有个秀才犯了学规,教官急命人传这秀才来明伦堂,怒气冲冲等着,板子都准备好了,等这秀才一来就责打,那秀才匆匆赶来,一到堂上就施礼说学生刚才偶得一笔意外之财,约值千两银子,正在处置这笔银子,所以来迟了,请先生见谅——”
  “——那教官一听还有这样的事,便忘了要打板子,问这秀才银子从何得来?秀才说自家后园挖出来的,教官又问这么一笔意外之财该怎么处置?秀才说学生一向贫寒,当用其中九百两银子买田、买宅第、治器具、买童妾,剩下的一百两银子一半用来发愤苦读,另一半馈赠先生,以酬谢先生平日教育之恩——教官大喜,客气说怎么当得起这样的厚赠,便命学署斋夫治酒菜款待这秀才,谈笑款洽,完全不像平时那副严厉的样子,喝酒半酣,教官想起一事,问秀才匆匆赶来学署有没有把银子藏好,可不要被人偷了去,这秀才说学生刚布置好银子的用度,拙荆推了学生一把,醒了,银子没了——”
  穆真真捂着嘴“吃吃”的笑,却问:“少爷,那教官有没有发火痛打秀才一顿?”
  张原笑道:“教官也是斯文人,都好酒好菜好言好语这么款待了,一下子也不好翻脸,至于以后怎么样那就不知道了,听故事不许刨根问底,不然就没余味了。”
  穆真真含笑应道:“是,少爷。”
  张原这时也打了一个哈欠,说道:“我也困了,歇息吧。”
  这舱室正好三个铺位,武陵方才倒头睡在外侧的铺位,张原问:“真真,你睡哪边?”
  穆真真声音有些微颤:“婢子睡边上吧,少爷先睡。”
  张原去船头解手,回来躺在中铺睡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见穆真真从他脚那一边伏低身子到了里铺,很快就钻到被窝里去了,生怕被揪住似的。
  张原暗笑,心道:“我还没有那么急色,穆真真的爹爹可就在隔壁舱室呢,不能太欺负人啊。”又想:“我若是三兄张萼,只怕就把穆真真扯到自己被窝里来了吧,三兄有时是值得羡慕的人——”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敌不过睡意,夜航船悠悠摇晃,正是好睡,一觉醒来早已到了萧山西陵。
  次日,张原到商周德那边船上,让景兰、景徽姐妹念《性理全书》给他听,七岁的景徽字都比武陵认得多,读书很通畅,读了几页就要考张原,让张原背诵,张原背诵有误,小景徽就“咯咯”笑着指正——
  这日傍晚,船过钱塘江,钱塘江北岸便是杭州,又称武林,景兰、景徽姐妹都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浩大的江水,站在船头看斜阳和江流,两个婢女紧紧拉着小姐妹二人的手——
  钱塘江有渠堰沟通京杭大运河,商氏的两艘白篷船驶进运河埠口停泊时,那艘五明瓦大船与邻近的一艘红头樟船轻轻碰触了一下,码头上船多,进进出出这样轻微的触碰是很常见的事,商氏船工也不在意,自顾将船泊定,却见那艘红头樟船上跳出一个服饰古怪的少年,大声质问:“谁又来撞我家的船!”
  张原看这少年大约十二、三岁,跳跃而出精力弥漫的样子,头裹青丝帕,身上穿的却是生员襕衫,这少年不可能有生员功名吧,而且不戴方巾却以青丝帕裹头,这是什么装束,襕衫也是随便能穿的吗?
  还没等商周德这边说话,红头樟船上又有一妇人清亮的声音喝道:“麟儿,不得惹事,回舱里来。”
  这少年顿足道:“我们是被欺负狠了,父亲大人还关在狱中,坐个船也老是被撞,真是气死我了。”
  张原心中一动:“这少年是谁?”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古来第一女英雄
  出门在外讲究一团和气,商周德朝那襕衫少年拱手道:“不慎冲撞了贵船,抱歉,抱歉。”
  一个儒士躬身走出红头樟船座舱,在船头站直身子,竟是凛然一条大汉,身高与黄须力士穆敬岩差不多,三十岁左右,穿的是生员儒服,却让张原看着颇感别扭,觉得这样的昂藏大汉应该披坚执锐才对,而且这大汉的襕衫儒服还系着一条五色腰带,实在是不伦不类——
  这体躯雄伟的儒士朝商周德作揖道:“无妨无妨,在下这个外甥年幼无知,出言无状,阁下莫怪。”
  商周德拱手笑道:“是在下冲撞在先,正该道歉。”虽然觉得这大个子秀才谦和有礼,但方才听那襕衫少年说其父关在狱中,所以也无意攀谈叙话,出门在外少惹是非,拱拱手便待上岸,却听身边的张原开口道:“在下山阴张原,还没请教足下尊姓大名?”
  这大个子儒士答道:“在下忠州秦民屏。”
  张原一听“秦民屏”三个字,道声“久仰”,便又向那青丝帕裹头的少年拱手道:“山阴张原,请教这位小兄弟尊姓大名?”
  这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年见有人当他如成年人一般向他施礼并问他名字,很是高兴,便也作揖还礼道:“小生重庆府石柱宣抚司马祥麟,见过张兄。”还补充了一句道:“小生年方十岁。”
  张原这边船上的人都笑了起来,商周德对秦民屏道:“在下会稽商周德,你这位贤外甥好大的身量,都以为他十二、三岁了。”
  秦民屏看了看他外甥,笑道:“个子痴长,书不肯读——两位都是江南绍兴人氏,诗书之乡,人杰地灵,失敬,失敬。”
  那十岁少年马祥麟不服气道:“我怎么不肯读书了,我都有生员功名了。”
  张原听这少年说姓马,其舅舅又姓秦,心中已基本确定这二人的身份,真没想到这么巧能在杭州运河埠口遇上,这二人必须结交,便道:“在下冒昧,想问问马贤弟令尊因何遭难?萍水相逢,一见如故,或许有用得到在下之处,敢不尽力!”
  商周德眉头微皱,通过这些天的交往,商周德对张原的品性比较了解,张原沉稳机智、颇有城府,浑不似一般的少年人,可今日为何这般冒冒失失向一个初次相见的人问遭难入狱的事、还说要相助人家?
  那大个子秀才秦民屏也有些惊讶,打量着张原,客气道:“多谢张公子古道热肠,家姐夫这边的事不敢有劳——”
  红头樟船座舱里那个妇人清亮的声音道:“二弟,你先进来一下,我有话说。”
  秦民屏朝商周德、张原二人一拱手,拉着他外甥进舱,向临窗端坐的那个妇人低声道:“姐姐听到了吧,那个少年公子言语好生奇怪,似不近人情,这世上还真有这样侠肝义胆之人,道路相逢,倾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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