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精校)第8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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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英台道:“才学半年就收起女弟子来了,佩服佩服。”
  陈操之微笑道:“我是画得不好,却也没有向两位自夸炫耀啊,何必这样讥讽我?”
  祝英台道:“是真心佩服,做陆花痴的老师那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啊,我记得张墨张安道教过陆花痴习画。”
  这个祝英台今天有点烦人,陈操之也懒得辩解,说道:“好了,佩服也佩服过了,我要继续作画。”
  祝英台道:“请便,我兄弟二人就在边上看你作画,不会打扰你。”
  陈操之道:“不知道这是犯忌的事吗?”
  祝英台不答,却命一个健仆:“取我方才画好的那幅画来,速去速回。”
  那健仆知道主人的脾气,出门撒腿狂奔而去,不到半刻钟,扯风箱一般的喘气声传到草堂前,祝英亭出去接了一卷画轴进来。
  祝英台道:“让陈郎君看看,我是不是那种需要偷师学画的人?”
  祝英亭便展开画卷,摊开在画案上,让陈操之欣赏。
  这是一幅《松下对弈图》,奇石为枰、松果为子,两个羽衣道冠的少年据石对弈,左边少年的容貌宛然便是陈操之,右边那个便是祝英台,奇松虬曲,山石磊磊,对弈者亦沉静如石,整幅画有一种高古清奇之气。
  陈操之赞道:“英台兄手笔吗,果然妙绝,格调高雅,我远远不如。”
  祝英台殊无矜傲之色,说道:“只是想看看你作画而已,却要我的仆人跑得气喘如牛。”
  陈操之一笑:“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的画虽陋,但未尝没有英台兄难及之处。”
  祝英亭眉毛一挑,正想出言讥讽——
  祝英台摆摆手,说道:“那就拭目以待了。”
  第八十四章
春夜细雨尺八箫
  陈操之坐到画案前,祝英台与祝英亭兄弟二人一左一右分坐于画案两端,一品沉香袭人,陈操之提起笔又放下,摇头笑道:“贤昆仲这样盯着,我真是无从落笔。”
  祝英台微哂道:“奔马迎面、大风摧树,犹自神色不变,此之谓名士风度,我兄弟只是边上看你作画,你就心神不宁、无从下笔,这等修心养性功夫还欠磨砺吧。”
  陈操之笑问:“设若某日你行于路上,不慎被那驾车的鲁西牛一头撞到溪里去,你从溪里挣扎爬起,泥水淋漓,那时还有名士风度吗?”
  祝英台细长清亮的眼睛凝视着陈操之,徐徐问:“子重兄要驱牛撞我?”
  陈操之微笑道:“岂敢,假设尔。”
  祝英台道:“若以假设论事,则俗不可耐矣,尝闻会稽谢氏安石公与孙绰孙兴公等泛海,风起浪涌,诸人并惧,唯安石公吟啸自若,舟子见安石公未令归舟,亦不敢返航,船去不止,风浪转急,安石公乃徐徐曰‘如此将何归邪?’舟子承言即回,众人皆服安石公雅量——若依子重兄假设,风摧舟沉,命既不存,又何谈雅量!子重兄平素都是这样论事的吗?”
  这个祝英台辞锋太犀利,要辩起来又没完没了,陈操之淡淡道:“流传开来的是雅量,未流传开来的是遇难,如此而已。”
  祝英台眉毛一挑,还待再辩,陈操之道:“要辩难清谈,改日吧。”又提起笔来,祝英台便不再作声。
  祝英亭不想看陈操之作画,气恼地起身出了草堂,见陈操之的两个仆人一个坐在檐下做木匠活,另一个举着根六尺齐眉棍在不远处“霍霍”地舞弄,舞得性起,突然一棒打在溪边一株桃树干上,“嚓”的一声,齐眉棍断折,还好那株桃树年深日久,枝干粗壮,没被拦腰打断,但那一树盛开的桃花,一时间全落尽了,一半落在岸上,一半零落到溪中,顺水漂去——
  舞棒的少年吐了吐舌头,将折断了齐眉棍也丢进溪里,走回来了。
  祝英亭心道:“这少年好大的力气。”在檐下站了一会,又进去看陈操之作画。
  陈操之这时已经静下心来,旁若无人,专心作画,他先画那片桃林,用的是这个时代没有的小写意点染法,落笔成形,不能更改,通过墨彩的干、湿、浓、淡变化、笔法的刚柔、轻重、顿挫,表现桃花的形态和质感,这种点染法对作画者的画技修养要求很高,不是胸有成竹者难以落笔,要求意在笔先,气势连贯,前世陈操之学吴冠中那种蕴含中国古典审美的西洋风景画时运用过这种点染法,这几日早起登山观览桃林全景,闭上眼睛,就是粉红一片,所以现在画来真谓是落笔如飞、如有神助——
  祝英台瞧得有点发呆,这种画法他真是闻所未闻,用这种画法来画远景的桃花林似乎颇为适合,只半个多时辰,一片缘溪生长的桃林艳色灼灼出现在画卷上,用色大胆奔放,似有桃色的雾从画卷上升起。
  陈操之将笔搁在他让来德削制的小笔架上,搓了搓手,侧头看了祝英台一眼,说道:“今日就画到这里了,有贤昆仲在边上盯着,我是一丝不敢懈怠,感觉好辛苦。”
  祝氏兄弟都不说话,盯着这幅尚未画成、只有桃花灼灼的《碧溪桃花图》,半晌,祝英台道:“我见过卫协、顾恺之的画,似乎没有这种技法啊。”
  陈操之含笑不语。
  祝英台道:“子重兄画的这片桃林,果然有我难及之处,今天真是开了眼界,原来世间还有这等画法!”
  陈操之道:“尝试而已。”
  桃林小筑外喧闹起来,刘尚值、丁春秋从城里回来了。
  祝氏兄弟起身告辞,祝英台道:“今夜想与子重兄手谈一局,可肯赏光?”
  陈操之道:“怕独自行夜路。”
  祝英台笑道:“子重兄是这样无雅量的人吗?”走到刘尚值、丁春秋二人身前,郑重邀请他二人去弈棋,然后才与弟弟祝英台一道离去。
  陈操之见那幅《松下对弈图》还留在案上,命冉盛追上送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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