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精校)第514部分在线阅读
板栗见陈操之这样子,就知道他还不知情,便道:“恭喜陈郎君,葳蕤夫人已有身孕。”
“啊!”陈操之眼睛陡然瞪大,在室内来回急步,喜不自胜,葳蕤怀了他的孩儿了,还有什么快乐能与这个好消息相比!
板栗道:“我与来圭、谢歧他们是上月初七从钱唐启程的,临行前妹子短锄告诉我这一消息,说是前一日葳蕤夫人去了宝石山初阳台道院,道人李守一为葳蕤夫人把脉,说葳蕤夫人有喜了——葳蕤夫人怎么没把这件大喜事告诉陈郎君?”
陈操之“呵呵”而笑,说道:“葳蕤只问我能否回钱唐过新年,嘿,葳蕤脸皮薄——”心里在回想葳蕤是哪一夜结下珠胎的?回钱唐途中在吴郡陆府的那一夜,欢好之际,葳蕤分外动情,那日是八月二十四,若真是那一日,那到现在算来就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板栗问:“那陈郎君能否回去过年?就只有一个月了。”
陈操之本来没打算回钱唐过年,往返都要一个多月,反正明年葳蕤和道韫她们是要来建康的,从京口去建康就方便得多,但现在闻知葳蕤有孕,顿时归乡探亲之心迫切,想了想,说道:“你们几人明日便动身回去,我现在尚不能确定能否回乡,要回也将是腊月十五后启程,骑马能赶到的,若无暇归来,我会早几日派人回去报信,年三十前三日还无人回报,那就是我会回来。”
当夜,陈操之给葳蕤和道韫分别写了信,给葳蕤的信当然要长一些——
窗外,漫天大雪无声飘落。
第四十一章
冻疮之爱
腊月初二,桓温在京口城安北将军府召集北府七品以上将领议事,对前日军演表示满意,对诸将厚加赏赐,以笼络人心——
龙骧将军田洛进言:“桓大司马,连日大雪,天寒地冻,已不再适合练兵,而且年关已近,士卒思乡,末将恳请大司马准许我等各率本部归两淮诸坞,待开春再集结候命,恳请大司马恩准。”
桓温紫石眸微眯,沉思半晌,这样的天气的确不再适合练兵,准许他们回乡过年既是一种恩赐,而且因为田洛诸部都在徐州、豫州一带,正是明年北伐的前线,点头道:“好,汝等近日便各回本坞,明年春正月二十八,各率本部士卒集于淮阴,不得有误。”
田洛、蔡广诸将皆大喜,应喏声如雷。
桓温初五日离京口返姑孰,桓熙、陈操之、桓石秀、谢琰等人送走两淮诸将、清点军资入库,就已经是腊月十四了,陈操之、谢琰诸人向桓熙请示回乡过年,桓熙见父亲把田洛诸将都放归淮北了,所以也就允了陈操之等人的所请,但严命陈操之等人必须在明年正月十六赶至京口——
腊月十五,陈操之一行南归,谢琰和范宁回建康,谢琰请陈操之代向从妹谢道韫问好,陈操之说了明年道韫将会来建康,然后与谢琰、范宁珍重而别。
京口至钱唐一千两百余里,要赶回去过年时间紧迫,陈操之与冉盛、沈赤黔、黄小统等人轻骑简从,先赶至晋陵顾氏庄园,然后乘顾氏大船横渡太湖,二十三日在太湖南岸登陆,这里已是吴兴郡地界,与陆路绕湖而行相比节省了五、六日时间,沈赤黔在此拜别陈操之,相约明年正月初九在乌程汇合同赴京口——
今年三吴大雪,行路颇苦,陈操之、冉盛、黄小统一行二十余人扬鞭策马、冲风冒雪而行,二十八日傍晚抵达钱唐县城,就在冯梦熊府上歇了一夜,次日一早渡江——
立在北岸等候渡船时,黄小统突发奇想道:“小郎君,我把戾天、扶摇放飞,命它们往南,若能飞到九曜山,陆、谢两位夫人看到了,就知道小郎君回来了。”
陈操之笑道:“好,试试。”
黄小统从鞍后黑布罩着的木笼中放出戾天、扶摇二雕,摘掉眼罩,遥指南方,这两只神异非凡的白雕即振翅而上,疾升数百丈,然后往南飞逝——
经过大半年的调教,这两只白雕已经颇解人意,只要指明方向,二雕可直飞三十里,然后呈扇状搜寻黑衣黑甲的军士、伏兵,若追踪到目标,戾天盘旋其上,扶摇就急速飞回示警,若无发现,则双雕一齐飞回——
……
腊月二十九,明日就是大过年了,陈家坞上上下下忙忙碌碌,两座坞堡都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自陈操之娶妻后,左右夫人带来了数十婢仆,陈家坞热闹了许多,陈氏族人这两日都在等候陈操之归来,十日前板栗他们带回陈操之的信,说是若不能回来,过年前三日会派人来报知一声,所以陆葳蕤、谢道韫等人都生怕那几日会有人来,而过了腊月二十七,又开始翘首企盼——
这日早间,润儿正在丑叔母陆葳蕤书房里与陆葳蕤一起临摹蔡邕的书贴,润儿说得没错,凡丑叔送给两位丑叔母的礼物果然都陪嫁带回来了,而且还远不止那些,丑叔母陆氏这边的汉魏碑贴、传世画作极多,丑叔母谢氏的藏书最丰,还有王羲之、郗鉴、王导这些东晋名流帖、各种乐谱,以及润儿很喜爱的郯溪戴逵的画稿,宗之、润儿每日在两位丑叔母的书房里盘桓,耳濡目染,学业大进——
润儿正在临书《鲁诗·邶风》之“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其虚其邪?既亟只且!”侧头一看,葳蕤丑叔母执笔不动,眼望窗外白雪出神,想必是因这“北风雨雪”诗更加思念丑叔了——
润儿正要开口安慰,忽听得天上两声清唳,身子一颤,剪水双眸顿时睁得老大,也不及说话,搁下笔就跑到院中,仰头寻看,果真看到两只雪白大鹰从九曜山顶掠过,然后转折往北。
戾天、扶摇二雕随黄小统在陈家坞住过一段时间,每日飞明圣湖诸山很熟悉了,今故地重飞,鹰亦愉悦,故低飞鸣叫——
润儿大喜,叫道:“丑叔母、丑叔母,娘亲、娘亲,丑叔回来了,派戾天、扶摇先来报信呢,咱们赶紧去接丑叔。”
陆葳蕤、谢道韫都清清楚楚地听到那两声鹰唳,又听润儿这么说,都激动起来,各命婢仆准备车马,一刻钟后,四辆牛车驶出坞堡,老当益壮的荆奴领着十余名私兵扈从,碾冰踏雪往枫林渡口而去,远远的看到那两只白雕在高天上盘旋,那下面应该就是陈操之一行——
迎出十来里,果见一队人马奔腾而来,来得好快,转眼冲到近前,齐刷刷下马,为首的正是戴胡帽、披羊裘大氅的陈操之,喜道:“哈哈,你们还真看到双雕报讯了!”
润儿先下车,笑眯眯道:“丑叔,润儿一听到双雕鸣唳,就知道丑叔快到了。”
再过两天,润儿就是十三岁了,亭亭玉立少女,披着半臂紫貂裘,目若点漆,肌肤粉嫩胜雪,向陈操之施了一礼,赶紧去搀陆葳蕤下车,扭头道:“丑叔,葳蕤丑叔母快生小宝宝了。”
陆葳蕤已有四个月身孕,但穿着冬装尚不显臃肿,眸光如水,含羞望着陈操之,待要见礼,陈操之已是快步上前执着她的手,觉得葳蕤的手温暖而他的手冰冷,又赶紧松手,双手交互摩擦数十下,呵气暖手,然后再握住葳蕤的手,笑问:“嗯,小宝宝快生了吗?”
陆葳蕤大羞,含羞带嗔瞅着陈操之,忽然睁大眼睛道:“啊,你的手都撅寒生疮了。”
谢道韫这时也已下车,她身量高挑纤瘦,虽着冬衣,犹有绰约之态,寒梅幽兰似的立在一边,含笑望着陈操之,并不近前,无声施了一礼,听陆葳蕤这么说,便近前两步看陈操之的手,见其指边掌缘有几块紫红冻疮,心知是雪天骑马赶路长时间执缰的缘故,甚是心疼爱惜,但陆葳蕤在这里,她也不便多表爱意——
牛车掉头回陈家坞,陈操之对谢道韫道:“道韫,你来与葳葳同车,我好方便与你们说话。”
陈操之牵马跟在陆葳蕤、谢道韫车畔,踏雪而行,一边与车中二女说话。
润儿在后面车子里唤道:“丑叔,你不冷吗,上车和两位丑叔母坐一起啊。”
陈操之呵着白气道:“不冷,近乡情热,全身暖和。”
身畔的牛车却已停下,陆葳蕤说道:“陈郎,到车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