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精校)第507部分在线阅读
慕容令和几个鲜卑侍从催马过来,冉盛便松开慕容冲坐骑的鞍座,朝慕容令略一拱手,大步追画轮四望车去了——
慕容令问:“中山王,这个陈子盛对你说了什么?”
慕容冲被骂白奴,却发泄不得怒气,心情极是憋闷,恨声道:“此人无礼,有朝一日,我必提兵踏平建康,第一个就饶不了这个陈子盛。”
慕容冲倒不是毫无心机,说这话时是用鲜卑语,但慕容令还是大为紧张,低声道:“中山王,万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我等此来,是有求于陈操之的,四伯父太原王旧疾复发,群医束手,只有陈操之或许有良方,我等必须要忍这一时之气,久后当有扬眉吐气之日。”
慕容冲努力平息胸中怒气,点头道:“我明白的,我岂是不明事理之人。”眼望被簇拥远去的画轮四望车,说道:“陈操之的这两个妻子容色平平,简直可以说是丑陋,慢说与我姐姐比,就是与我的胭脂武士比都不如,这个陈操之真是有眼无珠啊!”
慕容令方才也看到陆、谢二女,虽然纨扇遮脸看不周全,但显然都是汉人中极为出色的美女,和丑陋哪里沾得上半点边,但既然慕容冲要这么说,只好附和他,让他消消气,说道:“中山王所言极是,要说美女,当然是我鲜卑女子更美,陈操之不肯留在我燕国,那是陈操之的巨大损失,早晚要追悔莫及——”
不料慕容冲蓝眸一瞪,说道:“阿哥,你休要对我说这等话,当我是幼童吗!”一摧胯下马,往北而去。
慕容令摇摇头,这个凤凰儿,你当他是孩子嘛他又精明得很,但他自己方才说的颠倒黑白的话岂不是孩子气!
……
亲迎队伍从台城至横塘,陆府作为陆葳蕤陪嫁的仆役、健妇、婢女便跟上了,足有百人之多,妆奁器物装了整整八十辆牛车,绵延数里,沿途看热闹的民众啧啧赞叹,皆道吴郡陆氏家财雄厚,看来是决心要在嫁妆上胜过谢氏的,以彰显陆葳蕤左夫人的地位——
谢夫人刘澹与夫君谢安同车,有仆妇向她禀报陆府嫁妆的数目,谢夫人刘澹惊道:“我谢府只为阿元准备了四十婢仆、四十车妆物,这不是被陆氏比下去了,我阿元在陈府要比陆葳蕤低一等了!”
谢安手摇蒲葵扇,不以为意,笑道:“和陆氏斗富,那是以卵击石,你可知道陆氏还有六十顷良田的陪嫁!你放心,阿元绝不会因此就低陆氏女一等。”
第三十四章
难登双廊楼
陈操之族人、友人、同僚的三百乘亲迎车,过横塘时加上陆府陪嫁的婢仆、妆奁,过乌衣巷时再加上谢府陪嫁的妆奁、婢仆,一路上车马如龙、行人如织,在秦淮河畔绵延数里,万众争看,盛况空前——
陈操之身着白底金纹的礼服,骑在黑骏马上,身边是缓缓行驶的画轮四望车,陈操之侧头望向车中人,那车中的两个女子就微微侧过脸来面对着他,屡试不爽,那两个女子始终在留心着他,虽然纨扇遮面,但露在扇面上的秋水眸子表露倾心——
亲迎队伍前驱者已抵达陈宅东园,而缀在最后的还在乌衣巷,此时已是薄暮酉时初,秦淮河畔的陈氏宅第张灯结彩,宾客如云,堂人执烛,杂器豪华,那些原本对钱唐陈氏犹怀轻视之人,见陈氏宅第宏丽,陈设华侈,始叹服,颖川旧族,果然有底蕴——
锦毡铺地,鼓乐喧天,陈操之下马,走到画轮四望车,双手齐伸,陆葳蕤、谢道韫各出一手搭在陈操之手上,盈盈下车——
陈操之居中,陆、谢二女一左一右,鸾带相结,在赞者的唱礼声中步入陈宅,过门厅、茶厅,直入正厅,拜见族长陈咸和陈氏长辈,又拜见嫂子丁幼微,丁幼微身穿曲裾深衣、美丽雍容,见小郎牵着葳蕤和道韫向她行礼,欢喜得眼含泪花,阿姑临终的心愿终于得成,小郎今日娶回了陆小娘子,还把谢氏女郎也一并娶回来了,这是多么让人高兴的大喜事啊!
陆府、谢府的管事大声报唱陪嫁礼单,一项一项报了半天,观礼的宾客赞叹声不绝。不说其他,单是陆氏陪嫁的六十顷地就值亿钱,这六十顷地属于陆氏在嘉兴县的一个小庄园,与钱唐离得近,陆氏就把那个小庄园里的一应佃户、器物全部作为陆葳蕤的陪嫁给钱唐陈氏了——
谢氏也有二十顷地的陪嫁,另有帛书八百卷,彼时书籍紧缺,八百卷帛书价值不可估量——
陈操之的六伯父陈满笑得嘴巴都合不拢。
……
秦淮河畔陈宅占有四十亩,东园只占四分之一稍强,陆葳蕤住西双廊楼,谢道韫住东双廊楼,这已安排好,楼中器物摆设都是陆府、谢府派人来布置,四月间陈操之往淮上游说诸流民帅时,谢安和陆纳曾来陈宅作客,觉得东园虽然精致华丽,但陈操之双娶后陆、谢二女有大批的婢仆陪嫁而来,这东园住不下,便据陈操之留下的陈宅全景图,于濒临秦淮河的一侧盖了一排简洁的房舍,分隔男女,供婢仆居住,所以今日陆葳蕤陪嫁的八十名婢仆、谢道韫陪嫁的四十名婢仆都有安身之处——
陈尚已料到参加十六弟婚礼的贺客将会出奇的多,东园正厅绝对容纳不下这么多人,所以与陆纳、谢安商议了一下,早两日便命人于东园以西的空地上,以军帐方式盖起三十六个大锦帐,每个大锦帐内铺毡席,设筵席,可容二十名宾客饮宴,各依身份地位巧为安排,这样,到贺的六、七百名宾客皆大欢喜——
陆葳蕤和谢道韫向陈氏长辈行过礼后分别入住东、西双廊楼,陈操之则要在外陪宾客饮宴,三十六个大锦帐要一一应酬到,冉盛和沈赤黔跟在他身后,一人手里提个大酒尊,陈操之向来客敬酒都他二人为陈操之斟酒,陈操之酒到杯干,众宾客甚喜,认为陈操之热情豪爽,不但才华横溢,酒量也是惊人,孰不知冉盛、沈赤黔二人提着的酒尊里盛的乃是蜜水,若是平日何妨一醉方休,但今日是大喜日子,陈操之可不想喝得酩酊大醉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那岂不是辜负了两位娇妻!
——而且即便没喝醉,洞房花烛夜饮酒过多也是不宜子孙的,陶潜《责子》诗云:“——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陶渊明是何等聪明的人,但因为好酒,生的儿子就成这样子了,一对双胞胎儿子阿雍和阿端都十三岁了还不识六与七,九岁的幼子就只知道吃,可悲!
氐秦席宝与鲜卑慕容令此次送给陈操之的贺礼价值近八百万钱,所以堂而皇之地各据一锦帐,陈操之分别进去敬酒,席宝除了恭喜祝福之外无他话说,到了鲜卑客人那座锦帐,只见慕容令,不见凤凰儿慕容冲,却原来是慕容令担心慕容冲年幼任性得罪陈操之,干脆送他回驿舍不让他参加婚礼,慕容令说了一通祝福话语后,问知陈操之三日后就将启程回钱唐祭祖,不禁焦急起来,当即道:“今日是陈司马的大喜日子,在下本不敢以不情之请打扰,只是兹事体大,而且非陈司马不能解敝国之忧,是以在下失礼进言——”
陈操之猜到是何事,和颜悦色道:“世子殿下何事需要在下效劳?”
慕容令便说了其伯父太原王慕容恪旧病复发、沉疴日重之事,慕容恪始终没有疑心到陈操之建议他服用五石散其实是包藏祸心,因为消渴之疾他本来就有,而且慕容恪服五石散也是得到燕国医暑的两位名医首肯的,服药之初,颇见疗效,陈操之还叮嘱慕容恪勿劳累、勿忧思、服散后要严格注意饮食。但慕容恪去年冬和今年春两次集结重兵、处心积虑要扫平关陇,能不忧思操劳吗?而且军旅之际,饮食肯定没有居于邺城时不厌精细,所以慕容恪只以为自己是劳累过度、饮食不节造成旧疾不发,服了燕国名医开出的药剂皆无效,病情愈重,是以想到来向陈操之求个方子——
陈操之还没开口,他身后的冉盛冷哼一声道:“今日是我阿兄的婚庆喜日,汝等却在婚宴上求医问药,是不是太失礼了?”
慕容令尴尬无言。
陈操之示意冉盛不要多言,对慕容令道:“太原王应是劳累过度导致旧疾复发——”
慕容令连声道:“是是是,陈司马所言极是,不知陈司马可有疗救之方?”
陈操之眉锋微蹙道:“消渴之疾非常棘手,待我好好思索,定会在回钱唐之前给世子一个答复。”
慕容令简直感激涕零,陈司马真仁义人也,洞房花烛夜还要苦思疗疾之策,此等厚道人当有以厚报之,日后大燕灭定了氐秦铁骑南下时,定要重用陈操之——
出了鲜卑人锦帐,冉盛低声问:“阿兄,那慕容恪还有救否?”
陈操之笑了笑,说道:“若有救,明年我等如何北伐!”
冉盛、沈赤黔皆嘿然而笑。
陈操之走到顾恺之、徐邈、张玄之、范汪、刘尚值诸友的那个锦帐,刘尚值善谑,见冉盛、沈赤黔提着的大酒尊,便笑道:“子重好酒量,准备借醉躲避入洞房吗?东西双廊楼、两位新妇子,子重今夜登楼难,或恐彷徨其间矣。”
众人皆笑,这事他们也都想过,只是不会像刘尚值这般说出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