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精校)第47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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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操之看了半张纸就明白了,谢道韫收集这些资料都是为他准备的,彼时资讯匮乏,不像后世那样有图书馆甚至百度一下就行,要获得这些有用的信息往往要亲临实地考察询问才行,谢道韫利用陈郡谢氏多年的积累,为他收集这些资料而且还精心梳理,这份心意,能不让人感动?
  陈操之低着头看了好一会,借此平静一下心情,半晌才抬头勉强一笑,说道:“道韫娘子真是太有心了,只是她肺疾未愈,切莫过于劳心劳累。”
  谢安点头道:“操之是疾医,你等下对道韫说,她听你的。”
  陈操之抬不起头来,从没有觉得这样有愧,是他误了谢道韫。
  谢安暗暗点头,示意谢琰先退出去,然后问道:“操之,我且问你,若你未与陆氏女郎相识,那么是否会喜爱我家阿元?”
  陈操之不明白谢安为什么要这样问,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似非智者所为,但也只有答道:“道韫娘子天人也,在下如何配得上。”
  谢夫人刘澹不耐烦了,开口道:“陈郎君也太不爽利,就回答喜爱又会怎样!”
  陈操之甚窘。
  这时小婢因风奉上茶来,低语道:“陈郎君,我家娘子就在间壁,你千万莫要让她伤心啊。”
  陈操之点了一下头,说道:“在下对道韫娘子既敬且爱,只是我已有了葳蕤,只能愧对道韫娘子。”
  第三章
午后光景如梦幻
  书室间壁的谢道韫听到陈操之这句话,霎时泪水迷蒙了双眼,鼻子酸酸的,心里却又有着一种哀绝的甜蜜,这是陈操之第一次明确地对她表白,虽然以前也曾情不自禁地握过她的手,但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两个人都很善于克制自己的情感,使之不逾矩,嗯,子重对她也是有情的,她并非一厢情愿,她并没有输给谁,只是相逢恨晚而已——
  书室的谢安与夫人刘澹对视一眼,二人心里都是大为轻松,很好,只要陈操之对阿元有情就好,陈操之也是因为知道不能同时娶陆氏女和阿元,这才克己复礼的嘛,谢夫人刘澹心道:“我家阿元这样的女子哪里会输给陆氏女郎?论才,那肯定远胜,论貌,嗯,现在是瘦了点——”
  谢安清咳一声,手中蒲葵扇一摆,也不与陈操之绕弯打机锋,直言道:“操之,今我有一法,可以让你既娶陆氏女,又娶阿元,你意下如何?”
  陈操之愕然,他对葳蕤的爱情无可置疑,绝无始乱终弃的念头,葳蕤的可爱,不在于她的容貌和才情,在于她抚慰心灵的纯真,名花幽谷,芬芳暗吐,并非为了展现自己,她只是自然流露,葳蕤的美丽和纯真是骨子里的,与葳蕤在一起,让他觉得心安和愉悦,言语淡淡,时光流逝,愿就此相对白首——
  但谢道韫这样的奇女子,用情如此之深、相处相惜相励,特立独行,惊才绝艳,陈操之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这种情感好比一株种子,不知何时已悄然种在心田一角,两个人起先都以为能控制这情苗的生长,要以终生为友来约束它,不料情苗抽枝发条,迅速滋长,已突破友情的桎梏,让两个人都小心翼翼——
  这世间,男女应该是不能有相互倾心的友谊的吧,若有,那也只是因为种种障碍和束缚造成的,是怅然和无奈的选择,否则定然会发展成爱情。
  陈操之是性情中人,并非高蹈出尘的圣人,他爱陆葳蕤,但同样会被谢道韫吸引,而且这关乎家族利益,郗超说得很透彻,陈操之若是隐逸无为之人,那么要做标榜古今的情圣也无不可。只是既入仕途,那难免身不由己,攀附、联姻,这些都是壮大家族应有的捷径,若能同时娶到南、北两大门阀的女郎,这对陈操之助益极大,而谢安以侍中、中领军的身份愿助陈操之娶双美,这对陈郡谢氏而言,已经是委曲求全了,谢安对陈操之的看重无以复加——
  陈操之以捷才著称,这时却反应迟钝,好半晌才问:“安石公征询过道韫娘子的意见否?”
  谢夫人刘澹嘴唇一动想说话,想想还是忍了,让夫君谢安说吧,她虽然爽直,但也知礼。
  谢安笑了笑,说道:“到建康城的里巷曲坊问问,谁不知我谢氏咏絮才女钟情于你?而且道韫之病,半是肺疾半是心病,世间真只有你能治好她,她对你的心意你也明白,只是她生性高傲,从未想过要与陆氏女争竞,但现在有与陆氏女共处的良策,谁忍心她孤独一生?”
  隔室的谢道韫跪坐在那里,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她觉得三叔父的言语已经有一些逼迫陈操之的意味,她不想这样,这样她很难受,她只觉胸口发热,想咳嗽又强忍住,一手撑在膝盖上,一手成拳抵住紧闭的嘴唇,但咳嗽实在是憋不住的,不免泄露出声——
  小帘一掀,满脸通红的谢道韫走了出来,坐在三叔母刘澹身边,朝陈操之一躬身,向谢安道:“三叔父,请不要再向子重说这些了,我——”
  陈操之打断道:“道韫请稍待,我还没有回答安石公的问话——”
  谢道韫见陈操之在她叔父、叔母面前直呼她的闺名,不免羞赧,只见陈操之对谢安道:“安石公,操之不是矫情之人,鱼与熊掌我亦想得兼,但操之想先问一下,安石公到底有何良策?操之怕一旦事不成,既伤害了陆葳蕤,也伤害了道韫,那时我也是身败名裂。”
  “诸葛亮一生唯谨慎,此语可移赠操之。”谢安朗声一笑,起身道:“操之随我来。”步出书室。
  陈操之匆匆向谢夫人刘澹施了一礼,看了谢道韫一眼,起身跟了出去——
  书室内的谢夫人刘澹对侄女笑道:“这个陈操之,胆子很小嘛。”
  谢道韫下意识地为陈操之辩解道:“这不是胆小,这是慎重——”
  谢夫人刘澹大笑起来,谢道韫顿时羞红了脸,嗔道:“三叔母!”
  谢夫人刘澹道:“陈操之还要回来给你诊视的,三叔母先回去了,元子你好生坐着,不管怎么样,这病还是要落在陈操之身上给你治。”
  三叔母出去后,谢道韫独自坐在书案边,芳心忐忑,思绪纷乱,她觉得自己已经对不住陆葳蕤了,也肯定让陈操之为难了,双娶两大士族女郎,哪有那么容易!唉,多少繁难深奥的玄学义理,她都能迅速理清其脉络,提纲挈领,一语中的,但情之一字,却是参悟不透,易一名而三义,情一字而万义,各各不同,别有怀抱,智力高超之辈也难免深困其中——
  陈操之进来了,径来书案前与谢道韫对坐,谢道韫睫毛一闪,瞥了陈操之一眼,陈操之喜忧不形于色,只听陈操之轻声道:“道韫,安石公没有逼迫我,这也是我的心意,嗯,正中下怀。”
  “正中下怀,这词用得可真是——”,谢道韫头低下去,只看着衣带上的一块小玉珮,丰盛的簪花大髻端在陈操之面前,一张脸只露高洁的额角,还有鼻尖,还有忽忽扇动的睫毛,白皙的后颈似乎都红了,她很想问三叔父方才单独对陈操之说了些什么、三叔父有何良策?但这事她哪里开得了口!
  陈操之又道:“等下我去见葳蕤,虽然挺难开口的,但瞒着她、让别人告诉她就更不好。”
  谢道韫吃吃道:“子重,我,我去拜访一下葳蕤吧,她来探望了我两回——”
  陈操之道:“你后日去陆府回访吧。”
  谢道韫低低的应了一声,一直没敢抬头。
  陈操之看着案头高高的卷帙,说道:“道韫,我去两淮尚早,你每日精神佳时就披览收集半个时辰,莫要过于劳心,这样对病情不利——来,伸右手,我看看你脉象比前些时如何?”
  谢道韫伸右手,陈操之三根指头搭在她右腕寸口上,但觉谢道韫心动过速,便道:“调匀内息,莫使心乱。”随即又觉得自己也心境不宁,切脉者自己要心如古井不波,他现在不适合为人诊病,便道:“我过两日再来看你,你小心将养着。”将谢道韫的手掌翻过来,在她手背上轻轻抚按了一下,便起身出门去,留下谢道韫一人独自痴坐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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