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精校)第422部分在线阅读
现在,东晋、前秦、前燕的三个著名皇后陈操之都见识到了,褚太后端庄有威仪,让人不敢正视;苟太后身材高挑,妩媚如佛寺壁画的天女,虽然妇德有亏,但并非荒淫之人;而眼前这个燕国太后可足浑氏简直艳光四射,年龄也比褚太后、苟太后年少一些。幽蓝如海的眸子让人情不自禁地沉溺,秦使席宝就目瞪口呆了——
慕容恪鄙夷地斜了席宝一眼,对陈操之道:“我闻陈洗马在长安太学舌战秦国五经博士,辩才无敌,群儒结舌,陈洗马且看看这谶语是何意?”
慕容恪正受童谣诬蔑的困扰,现在看到这神秘出现的十六字谶语,心道:“这谶语与我无关,何妨借此事转移朝野舆论。”
陈操之认真地看了看,这是他的墨宝啊,看着实在亲切,摇头道:“最后四字实在晦涩难明,但贵国贤才皆集于此,必有能解此谶语之人。”
慕容恪便让内侍将此谶语传示众官,传到尚书令阳骛手中,白发苍苍的阳骛一眼便道:“秦主苻坚,字永固,太原王忘了吗?”
慕容恪惊笑:“本王倒是没往苻坚那处想,苻坚的字也很少有人说起。”命内侍取回谶文,熟视之,口诵数遍,沉吟道:“‘苻得永固’,这定然是指秦主苻坚,但此十六字到底是何意思还是不明白,诸位有能解者否?”
祠殿中数百贵戚高官皆凝神苦思,又是德高望重的尚书令阳骛抢答,阳骛年过六十,博闻多识,说道:“苻坚之母苟氏曾游漳水,拜西门豹祠,梦与神交而有孕,遂生秦王苻坚,此谶语应指此事。”
阳骛与慕容恪私交甚好,太傅慕容评冷眼旁观,断定这是慕容恪与阳骛等人的做作,为的是扰乱视听,妄图让人淡忘童谣之事,当即冷笑道:“三十年前的旧事有甚好提,国家之忧,不在秦、吴二寇,而在萧墙之内。”
慕容恪城府极深,等闲不动喜怒,徐徐道:“恪已上表辞官,太宰和大司马的章绶现已交与尚书台,太傅何必咄咄逼人!”
慕容评默然,心道:“你这是欲擒故纵,朝中多是你的亲信,自会上表苦谏挽留。”但这话只能腹诽,不能放在明里说,不然的话,慕容恪都已经上表归政了,他还想怎么样,难道要慕容恪以死谢天下?
慕容恪眼望那个跪地请罪的祠丞,问:“这张纸哪里来的?”
那祠丞惊惧道:“卑职不知。”壮起胆子道:“或许是神灵启示。”
慕容恪命左右道:“先将祠丞及一干道祝监禁起来,定要查明此事。”
慕容评冷笑道:“太宰有令,定要彻查此事。”这是讥讽慕容恪既已表示辞官,却还在这里发号施令。
慕容恪问心无愧,道:“那就请太傅查办此事。”
慕容评心道:“慕容恪疑心邺城童谣是我指使人诬陷于他,但我哪里做了这等事!这是上天的警示,是荧惑星变化的童子教授邺城孩童唱此童谣,慕容恪、慕容垂必将乱我大燕。”口里道:“还是太宰亲自查办此事为好,免得他人空担骂名。”
皇太后可足浑氏从不在朝堂上干政,她只在后宫发挥她的巨大影响力,所以她在祠殿上一言不发,皇帝慕容暐也是不知所措,毫无皇帝的威严。
慕容恪命那战战兢兢的祠丞起身,继续主持祭典。
出了这件意外的怪事,今年的西门豹祭典就有些沉闷,午后皇帝慕容暐大宴群臣,众人也是兴味索然。
陈操之见慕容恪郑重地将那张写有谶言的灞桥纸收好,不禁微露笑意,心道:“慕容恪还会有麻烦的。”忽听身边有人说道:“明日我请你畋猎。”视之,乃凤凰儿慕容冲。
第三十九章
红巾胭脂虎
慕容恪原打算在西门豹祠殿宴集之后,就与皇帝慕容暐和众臣重议国运五行,慕容恪认为燕国境内多水旱应是承继五行不当所致,他昨日曾就陈操之所言燕应承赵为木德之事向咨议参军韩桓和秘书监聂熊请教,当然,他没有说这是陈操之的高论——
韩桓博览经籍、无能不通,乃燕国大儒,韩桓道:“赵有中原,非唯人事,天所命也,天实与之,而人夺之,仆窃以为不可,我大燕受命之初,有龙见于都邑城,龙主东方,为木德,故承赵为木德,正合其宜。”
秘书监聂熊也赞同韩桓之言,赞道:“不有君子,国何以兴,其韩令君之谓乎?”
慕容恪心道:“这个君子其实应该是陈操之啊。”那一刻起,慕容恪对陈操之起了招揽之心,苻坚留不住陈操之,他慕容氏定要将其留住——
但西门豹祠祭典上却出现了神秘的谶言,虽与慕容恪无关,但却会让人联想起那两首童谣,而且此非常时期,慕容恪还须避嫌,不然的话重议国运五行会让太后和太傅对他的居心更生疑虑。
慕容恪把侄子慕容令唤至身边,密嘱了几句——
陈操之哪里知道他那一番几乎算是诅咒的五行言论会让慕容恪奉为圭臬,还给自己种下了难以脱身的后患,他答应了慕容冲明日畋猎的邀请,与鲜卑皇室多接触是他的策略。
回城时,陈操之发现陪同他的吴王世子慕容令没有领着他们回邺城中心的鸿胪寺馆驿,而是入北门向西南方而行,而且席宝诸人也不见踪影,陈操之便问:“世子殿下欲引我等往何处去?”
慕容令微笑道:“奉太宰之命,为陈洗马一行另觅居处,在铜雀园西冰井台。”
冉盛一听,登时勒住马,他疑心慕容恪、慕容令别有用心,要囚禁阿兄陈操之——
陈操之示意冉盛冷静,问慕容令:“席使臣如何安置?”
慕容令道:“秦人粗鄙,何必另行安置,就让其在馆驿住着!太宰雅敬陈洗马,要以上宾相待,此后陈洗马可在邺城自由行动,只要不出城门即可。而秦使诸人,依然不能随意出入馆驿。”
陈操之一笑,说了声:“如此多谢了。”心道:“慕容恪意欲何为,又要效苻坚、王猛那样不肯让我归江东?你即便许我高官厚禄、美女财帛,又如何能阻我归心似箭!”
铜雀园西冰井台,曹操始建,石虎大行扩建,原与铜雀台、金凤台同为石虎皇宫的内苑,燕国迁都于邺之后,因冰井台与铜雀台之间的虹桥阁道已毁,遂将冰井台划出内苑,作为王公贵族游宴之所,冰井台有华屋一百余间,陈操之居北,也是一个独立小院,甚是幽雅静谧,不远处就是冰井台得名的三座冰井,各深十五丈,用以储存冰块供夏日消暑用。
是夜,万籁俱寂,一弯钩月照人。陈操之与冉盛、沈赤黔、苏骐四人在庭院散步,黄小统等仆从十余人在廊下侍候。
星月皎洁,但闻风声淅沥萧飒,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这北地的秋风比之江南尤为肃杀萧条。
陈操之喟然道:“又是一年七夕了,嫂子、润儿她们此时定然在拜月乞巧,葳蕤应该也在月下祈祷吧,我正月十二离钱唐赴姑孰,三月初六北上,眼见秋风又至,还不知归期何时?又不知三吴干旱是否已经熬过去——”
冉盛道:“阿兄可是答应了润儿小娘子年底前要接她们来建康的,秦淮河畔的东园这时应该都建好了吧。”
陈操之沉吟半晌,说道:“如果顺利,我们下月应该可以踏上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