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精校)第348部分在线阅读
陆俶道:“若能抓住陈操之的把柄,即命快马报知我父,我父有权将陈操之撤职。”
贺铸道:“我再派人去钱唐,这两日定有消息传回。”
贺铸派去的人还没有消息传回,当日下午,山阴魏氏向陈操之交出了四百隐户的簿册,又把陆俶、贺铸气得头发晕,贺铸恨恨道:“很好,现在就只剩我贺氏独木支撑了,陈操之虞氏、魏氏、孔氏、谢氏都去拜访,独缺我贺氏,看来是要拿我贺氏立威了。”
陆俶道:“吴郡朱氏、还有我陆氏也至今安之若素,贾弼之在吴郡束手无策,道方莫急,目下当务之急是搜罗到钱唐陈氏作奸犯科的证据。”
贺铸道:“我先回庄,一有消息就来见你。”
当日傍晚,贺铸带着一名典计、三名庄客来到陆俶寓所,这一名典计和三名庄客就是贺铸派去钱唐的得力人手,午后从钱唐赶回来的。
贺铸让那典计将钱唐之行的经过向陆俶细细禀报,典计恭恭敬敬道:“好教陆郡丞得知,小人带着这三名庄客于上月二十六日赶到钱唐,小人原是钱唐人,对钱唐颇为熟悉,小人还有个堂兄在县署为吏,小人堂兄得知是陆郡丞和贺舍人重托,岂敢不效微劳,即领着我等四人去密访原褚氏、鲁氏的佃客——”
这典计还想向陆俶解释一下钱唐陈氏与褚氏、鲁氏的仇怨,陆俶摆摆手,问他:“陈氏在本次土断前后,荫户数目可有变化。”
典计道:“小人晓得轻重厉害,首先便查了这事,但钱唐陈氏并未借此次土断扩充其荫户,这点无隙可乘,但陈氏三年前仅有不足四十顷的田产,而今扩展到两百顷,小人不信这其中没有违禁枉法之事,当即细细寻访,发现不少自耕农把自己的占田很廉价地卖给陈氏,至于课田,都是白送给陈氏,自身成为陈氏的佃户,小人问那些佃户,却道是心甘情愿的,小人不信,多方打探,却是陈氏许诺那些自耕农,若逢天灾荒歉,由陈氏代那些佃户补足课田租税,不使其因缴纳不起租税而破产——”
第三十六章
解语花
东晋承袭西晋的土地赋税制度,实行占田制和课田制,男子年满十七岁算成丁,开始承担官府的徭役赋税,丁男占田七十亩,这七十亩是私田,向官府交部分租税即可,另有课田五十亩,这五十亩是官田,耕种所得全部上交官府,等于是给官府服役,当然,实际执行中不可能督检你课田所得有多少,而是统一规定每亩课田赋税标准,这就造成一个问题,因为地有贫瘠、年有丰歉,遇到灾馑之年,官府若没有减免租税的政策,那么自耕农就会因无力缴纳赋税而破产,很多自耕农就此背井离乡,抛弃户籍,进入士族大庄园为士族地主雇佣耕种,成为了逃避徭役赋税的隐户,有的自耕农没有占足七十亩私田,却依然要缴纳那么多的租税,履田而税变相成了按丁课税,这也加剧了自耕农的破产,流入士族庄园的隐户就越来越多,国家执役无人、赋税流失——
陆俶听罢贺氏典计所言钱唐陈氏扩张田产、兼并农户之事,说道:“课田乃是官田,陈氏如何能据为己有!”
贺铸冷笑道:“单此一项就可让陈操之身败名裂。”
那典计比志大才疏的陆、贺二人精明而且更知时务,说道:“陆郡丞,钱唐陈氏虽将那些农户的课田并入陈氏大庄园,但照样承担了官府的赋税,而且这些课田并未涉及买卖,是那些农户带入陈氏庄园的,若要以此来状告陈氏侵吞官田似乎难以定陈氏之罪——”
陆俶点头道:“此言有理。”抬眼看望着那欲言又止的典计,说道:“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此次若能成事,我定重重赏你,你那堂兄也可到我手下为职吏。”
那典计赶紧施礼:“多谢郡丞恩典,小人想,那陈氏已经交纳过赋税的课田就不好与其计较了,但必然有最近新兼并的农户私田和课田,那些课田尚未到纳租之时,要状告陈氏,就可从这里入手,小人这次收买了两户原褚氏的佃户,到时可作人证,还有一户自耕农,有一百六十亩上品田,因土地肥沃,不愁缴不起赋税,不肯依附陈氏,愿自耕自足,陈氏觉得那百余亩田地横亘在中间,使得陈氏大庄园不能连成一片,就派人软硬兼施,终于本年七月初将那块地买下,那农户很是不满,但也无可奈何,陈氏势大,只有腹诽而已——这农户我未曾惊动,到时侵占课田案发时再说服他控告陈氏豪夺其田产,两案并举,陈氏必败。”
陆俶大喜:“很好,你做得很好。”即命从事,赏绢五十匹,事成之后,另有厚赏。
那典计着三名庄客退下后,已是夜里戌时,贺铸道:“子善兄,此事缓不得,应速将此事报知令尊,务必在本月二十三日前有回复,罢免陈操之土断使一职。”
陆俶道:“距离复核期限还有十九日,我明日以四百里加急文书将此事报知土断司,不出半月,定有回复,不管陈氏侵占课田、豪夺乡邻田产之事确否,皆可援例暂免陈操之土断使之职,听候审查。”
贺铸恨恨道:“待罢免了陈操之,我倒要看看虞氏、魏氏、孔氏、谢氏又是一副什么嘴脸,想必会为交出那么多隐户而痛心疾首吧,交出来的自然不能退还,哈哈。”
陆俶道:“道方,你贺氏也得再交出两百隐户才行,土断结束后,另行招募也是一样。”
贺铸想想陆俶说得有理,会稽其他大族都交出了大量隐户,独他贺氏一毛不拔,这的确不妥,说道:“也罢,我回去与我叔父商议,就交出两百隐户吧,我要待陈操之罢官后再交。”
陆俶一笑。
……
次日午后,会稽内史戴述急召陈操之入郡衙议事,说陆郡丞以四百里加急送密信进京,究竟何事不得而知,但想必是针对陈操之的,要陈操之小心提防。
陈操之谢过戴内史,回到驿馆,请谢道韫商议,谢道韫道:“子重本身无可指摘,我料陆、贺要寻你之隙,必从你族人入手,子重应立即回钱唐一趟,查看族人有无犯禁之处,预先处置。”
陈操之点头,说了陈氏荫户之事,谢道韫赞许道:“子重心细有远虑,但难保陈氏族人没有其他违禁之事,本来就族人有违法之事也连坐不到子重头上,但现在是土断的非常时期,而且土断司长吏大陆尚书对子重不满,所以极易借此生事。”
陈操之道:“英台兄,我要求你一件事——”
谢道韫含笑问:“子重是要请我代你去陈家坞处置此事吗?”
陈操之道:“英台兄总是这般善解人意。”
谢道韫道:“也好,我去更能掩人耳目,我也愿意多看看润儿呢。”
陈操之心中感激,情不自禁伸手覆盖在谢道韫搁在书案上的右手背上,玉石般微冷,谢道韫受惊地抽回手,脸通地红起来,赶紧起身道:“子重,速给令叔写一封信,我即刻启行。”说罢,回房收拾行李去。
陈操之也有点发愣,不知怎么竟想要执谢道韫之手,是真把英台兄当作顾恺之、刘尚值了,还是另有所感?
陈操之不愿多想,这些完全在他掌握之外,他不能控制,对陆葳蕤,他可以有明确的信念,但对谢道韫,他不能——
陈操之匆匆给四伯父陈咸写了一信,命荆奴和来震随谢道韫一起回陈家坞。
冬月初六午前,谢道韫一行十余人来到钱唐,并未过江去陈家坞,谢道韫只让来德和荆奴持陈操之之信回去见陈氏族长,她要先去拜访钱唐县令冯梦熊,这事必须要有冯梦熊相助,才能在短短数日内查明有无外县人来查问钱唐陈氏的根底——
冯梦熊见到谢道韫,听了谢道韫所言有人欲构陷陈操之之事,岂会怠慢,即命两名亲信属吏率十名差役听候谢道韫差遣,谢道韫带着侍婢柳絮、还有自家八名私兵,与县吏、差役一十三人赶去枫林渡口过江,刚至南岸,就见陈氏族长陈咸、还有北楼陈满、陈昌父子正准备赶往县城——
陈咸知道侄儿陈操之复核土断是很得罪人的事,接陈操之来信,颇为惊惧,急与陈满父子赶往县城来见祝郎君,且喜在枫林渡口就遇上了。
谢道韫向两位陈氏长辈说了陈操之在会稽土断之事,陈咸、陈满听说会稽郡丞陆俶与会稽大族贺氏一意阻挠土断、妄图构陷陈操之,二人都是忧心忡忡,吴郡陆氏、会稽贺氏是江左豪门,势力强横,远远不是他钱唐陈氏所能抗衡的,操之得不到家族强有力的支持,完全是靠他一个人独支支撑啊!
谢道韫宽慰二位老人道:“两位伯父莫要忧心,子重既料到陆、贺有此阴谋,派我来此助两位伯父彻查此事,就一定有应对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