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精校)第22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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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昱含笑道:“陆尚书也要问难乎?请便”
  陆始面皮紫涨,说道:“我素不善清谈,但我举荐一人,可胜陈操之。”
  司马昱摇头笑问:“莫非支公乎?若考核要由支公来,那朝廷还有何可用之人才?都被拒之山门外矣。”
  陆始道:“非也,我举荐之人,亦是青年俊彦,便是范玄平之子范宁范武子。”
  孙绰玄辩曾输给范宁,当即点头道:“范武子与陈操之可称一时瑜亮,当有一番激烈舌辩。”
  谢道韫领教过范武子的辩才,那日若非陈操之助谈,凭她一人想要折服范武子只怕很难,应是难分伯仲,现在见陆始推出范武子,不免有些为陈操之担心,又期待陈操之尽展所学,挫服范武子。
  范汪被桓温贬为庶人,会稽王司马昱深为痛惜,素闻范汪之子勤于儒学,不知其玄辩亦如此犀利,便问:“范武子,你可愿与陈操之辩难?不过本王有言在先,陈操之考核已经是通过了,以下只是一般清谈而已,诸位尽可随意问难。”
  陆始虽然不服,但也无可奈何,只盼范宁辩难胜过陈操之,挫折一下陈操之的狂妄,当即目示范宁。
  范宁躬身道:“会稽王,在下昨夜与陈子重长谈两个时辰,论玄,陈子重是王弼复生,吾不及也;论儒,陈子重当为一代儒宗,愚以为郑康成后一人耳。”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陆始瞠目结舌,望着范武子。
  范武子道:“陆公,在下尽力了,要想在儒玄上折服陈子重,就算王辅嗣、郑康成在此,亦是勉为其难。”
  陈操之拱手道:“范兄过誉了,昨夜长谈,得范兄教诲甚多。”
  范武子道:“非是过誉,子重昨夜所言‘无善无恶乃心之体、有善有恶乃意之动、知善知恶为有良知、为善去恶当在格物’,只此四句,若生发扩充开去,便是一门儒学。”
  老僧竺道潜合什道:“善哉,陈檀越此言暗合佛典——”徐徐念诵道:“思则孝养父母,义则上下相怜,让则尊卑和睦,忍则众恶不喧,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
  竺法汰男高音悚然道:“师兄妙悟,此即真如否?”
  竺道潜道:“老僧已明此理,悟尚未悟,且回剡山悟去。”便即向会稽王司马昱告辞,又单向陈操之施礼,邀陈操之有暇再赴剡溪。
  竺法汰也告辞,陪着竺道潜一道出雅言茶室而去。
  竺道潜是南渡高僧,当年丞相王导、太尉庾亮皆敬佩其风德,礼敬周备,一向隐居于剡溪,新君司马丕特意遣人赴剡溪迎其入京宣讲《大口般若经》,竺道潜或讲佛法、或释老庄,道德学问在建康极受敬仰,司马昱亦常听其说法,极为钦敬,今见竺道潜因陈操之之言而悟佛理,不禁欢喜赞叹,环视堂上诸人,说道:“陈操之通过考核,诸位还有异议否?”
  护军将军江思玄笑道:“会稽王,莫忘了还有一局棋。”
  司马昱朗声大笑道,即命侍者取围棋来,让陈操之与江思玄对弈一局。
  江思玄执黑后行,落子如飞,二十余手后,慎重了许多,说了一句:“操之行棋新奇有越趣。”又续下了三十余手,江思玄眉头皱了起来。
  司马昱、谢万、王蕴这些喜爱围棋者跪坐在两位对弈者周围观局,谢万棋力不及侄女谢道韫,扭头悄声问:“阿元,局势如何?”
  谢道韫轻声道:“黑劣势,但最终只怕还是黑用。”
  谢万觉得侄女此言很费解,既然黑劣势,为何最终却是黑胜?此时不好多问,且静观棋局,看最终道蕴之言验否?
  谢道韫看出陈操之行棋果然生疏,以前陈操之都是落子飞快,很少在前半局这样频频思考的,此局至目前陈操之凭借新奇的而已稍占上风,但后半盘恐怕难敌老到的江思玄。
  谢道韫正想着,忽然左肩被人轻轻一拍,吃了一惊,愕然回头,却见顾恺之不知何时移坐到她身后,正眉眼大分、满面笑容望着她。
  谢道韫赶紧示意顾恺之莫说话,生怕被四叔父谢万知晓她曾游学之事,起身走到廊上,这才向顾恺之见礼,用鼻音浓重的洛阳腔说道:“一别三年,又见长康。”
  顾恺之上下打量着谢道韫,看得谢道韫心中惴惴,见顾恺之热情地要上来执手相谈,赶紧后退一步,拱手作揖。
  顾恺之便不执手,笑道:“一别三年,英台兄没怎么变嘛,以前英台兄身量比我高,现在我与你比肩了,英台兄还是瘦,英台兄是近日进京的吗?”
  谢道韫应道:“但是昨日。”
  顾恺之道:“本月十四,我与子重去过乌衣巷谢府,那夜子重与令表姊妹谢氏女郎联手与范武子辩难,着实精彩,可惜你无缘与会,实在可惜。”
  谢道韫微笑道:“今日子重辩难更是精彩。”
  陈尚过来与谢道韫相见,顾恺之更是请谢道韫到顾府一聚,谢道韫自然答应,又道:“陈兄、长康,你们若去谢府,莫要提及我,我祝氏门第不如谢氏,虽是姻亲,也受歧视,此事子重知悉,你问他便知,有暇我会来顾府相访的。”
  顾恺之不忿道:“没想到谢氏也是这般势利,英台兄是我见过的除了子重之外的大老子,却至今籍籍无名,还要受谢府人小视,不如英台兄搬到顾府居住如何?”
  顾恺之太仗义、太热情,谢道韫费了好大劲才说服顾恺之,自回厅中观棋,结局果如她所料,陈操之执白小负了一子半。
  第十四章
千头万绪在一身
  陈操之与江思玄这局棋下了近一个时辰,终局时天色已暮,司徒府侍者点上八盏三芯大灯,雅言茶室灯火通明。
  陆始、陆纳、王彪之、王凝之、韩康伯、桓秘等人早已向司马昱告辞离去,留下观棋的都是围棋爱好者,这其中就包括庾蕴,庾蕴虽然恼恨陈操之,但这样精彩的棋局是不容错过的。
  魏晋之际,社会剧烈动荡,丧乱的痛苦唤醒了士人阶层强烈的生命意识,很多人表面上放纵行乐,内心却潜藏着深切的悲哀,他们彻夜饮酒、服散、宴游,有着种种奇怪的言行,他们用短暂的欢乐掩藏或逃避对死亡永恒的恐惧,围棋也就是在魏晋时地位提升,成为与书法、音乐并称的三大艺术,围棋的别名“手谈”、“忘忧”“坐隐”就是在这一时期出现的,嵇康云“琴棋自乐,远游可珍”,围棋起到了饮酒和服散同样的作用,一局棋不知不觉半日时间就过去了,此谓解忧,往往清谈高手也是围棋高手,说围棋是“手谈”的就是大名鼎鼎的支道林,而且对弈之时可以展现对弈者的雅量和风范,当年王导以棋来考校江思玄就是这个道理,所以,一个精于围棋者在士人中的影响不亚于善于绘画或者善于清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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