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精校)第215部分在线阅读
一边的冉盛叉手施礼道:“好教郗参军得知,三年前我家小郎君在吴郡为郗参军送行,我家小郎君曾为郗参军吹奏了一曲,只是郗参军已经走远了,没听到。”
郗超朗声大笑道:“还有这等事,那真是我无缘。”
冉盛道:“千真万确,郗参军没有听到,我却是听到了,对了,上虞祝郎君也听到了,还说大饱耳福。”
“哦?”郗超看着陈操之问:“是祝英亭还是祝英台?”
陈操之答道:“是祝英台。”
郗超笑道:“看来是祝英台与子重有缘。”
顾恺之道:“郗参军,那祝英亭却非祝英亭,乃是谢玄谢幼度。”
郗超问:“那祝英台又是谁?”
顾恺之道:“祝英台便是祝英台,乃谢幼度表兄,隐居上虞。”
郗超道:“原来如此,那我等便一起去乌衣巷吧,说不定祝英台已从上虞来此。”
冉盛和顾恺之都是心直口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只是陈操之觉得郗超似乎知道某些隐秘,言语间颇有暧昧,郗超是提携他、于他有恩之人,今夜却让他有些猜不透。
郗超邀陈操之与他同车,在车中郗超却半句不提祝英台,只说今日朝中大臣审议桓郡公迁都移民之奏章,大多数朝臣敬畏桓郡公,莫敢先谏,扬州刺史王述与散骑常侍领著作郎孙绰明言反对,孙绰洋洋洒洒上疏,说什么:“昔中宗龙飞,非惟信协于天人,实赖万里长江画而守之耳。”偏安江左之意明显,而有些理由,诸如北地荒芜、人心疑惧、洛阳乃受敌之地,陈操之前日就已说过——
郗超道:“孙绰这一上疏,朝臣就都众口一词,说迁都实为不可,理由纷出,看来桓大司马此议难行啊。”又低声道:“桓大司马也知此事难行,聊以尝试,虚张声威而已。”
郗超这是心腹之言了,陈操之道:“桓大司马要成魏武之伟业,这洛阳一定要守住,乘慕容暐与苻坚征战之际,徐图梁、许、河南之地。”
郗超赞道:“善!子重这次便随我去姑孰,桓郡公必倒屣相迎。”
陈操之问:“郗兄大约何时启行?”
郗超道:“明日桓济与新安郡主完婚后,我还要送其回荆州,另有一些荆州事务要处置,大约四、五月间我来建康迎你一道赴姑孰。”
顾恺之亲迎之期是四月十五,正好参加了顾恺之婚礼再离开建康,陈操之道:“甚好。”
一行人过朱雀桥、入乌衣巷,郗超过琅琊王氏门前而不入,高平郗氏与琅琊王氏虽是姻亲,但琅琊王氏子弟颇有些看不起郗氏,认为郗超祖父郗鉴是流民帅,是因军功晋身高门的,不如琅琊王氏乃是传承久远的冠缨世家,郗超为童子时来乌衣巷看望姑母郗璇,就曾受到王导的两个儿子王劭、王荟的取笑,王荟问年幼的郗超可会使双锤?王劭则哈哈大笑,所以后来郗超很少去乌衣巷王府,上次是因为叔父郗昙病故,他才来这里接姑母郗璇与堂妹郗道茂回京口奔丧——
郗超昨日派了一个西府文吏去乌衣巷王府,问知王羲之夫妇与王献之都去了京口,郗道茂为父服孝期满,其与王献之的婚事也该办了。
郗超既知姑母不在这里,自然更不会登王氏之门。
一行人来至谢府,递上名刺,谢万得知郗超前来拜访,亲自出迎,郗超是大司马桓温座下第一红人、西府的智囊,谢安、谢玄在西府,与郗超关系都颇为密切。
郗超听闻陈操之昨夜就已来此为谢道韫助谈,胜了诸葛曾与范武子,让谢道韫嫁不出去,不禁会心而笑。
郗超先前在顾府门前语多暧昧,但在谢万面前却绝口不提什么祝英台,也不说朝政之事,只细问昨日陈操之与谢道韫联手与范武子辩难的经过,为谢道韫最后的锐利一击赞叹不已。
这日是二月十五,一轮朗月早早升起,月白风清,花气袭人,谢道韫抱着七弦琴坐在大厅小室垂帘后,听得郗超对她四叔父谢万说起当年陈操之为他送行,当面不吹背后吹的趣事,谢道韫不禁莞尔微笑,吴郡往事涌上心头。
谢安喜音律,谢府蓄有善乐器、能歌舞的女伎,这时各呈技艺,吹拉弹唱,盈盈沸沸——
谢万对陈操之笑道:“此谓抛砖引玉。”说罢,铁如意敲击身前梨木案,那些女伎弯腰退下。
灯月争辉,满堂俱静,陈操之左手高、右手低执着柯亭笛,呜呜吹奏一曲《良宵引》,堂上诸人先前听了那些乐伎浓丽的曲子,此时再闻陈操之清奏,仿佛清泉荡涤肺腑,但觉身心俱净。
小室里的谢道韫纤长的手指轻抚琴弦,心里涌动着两个字:“奈何!”
桓野王每闻清歌,辄唤奈何!谢安闻之曰:“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
第九章
帘后芝兰
谢安夫人刘澹在后院听到缥缈如仙乐一般的竖笛曲,讶然道:“桓野王来访耶!”带了两个老婢经由听雨长廊急急往前院而来,从偏门入大厅,撩开帷幕,隔帘而望,见吹笛者并非桓伊,而是一个青春年少美男子,风俊神清宛若当年她初见谢安,谢夫人甚觉诧异,低声问侍者:“此子阿谁?”
侍者答曰:“钱唐陈操之。”
谢夫人心中一动,她早知钱唐陈操之是阿遏好友,也听说了陆氏女郎苦恋陈操之之事,只是没想到陈操之是这样一个无脂粉气的清峻美男子,更能吹如此好曲,即问:“道韫何在?”
侍者指着左边小室道:“道韫娘子在那边。”
谢夫人点点头,蹑步轻盈走进侧厅小室,见谢道韫跪坐在帘边莞席上,蕉叶琴横在膝上,纤长手指轻抚琴弦,若有所思,而此时,帘外笛声已歇——
侍立谢道韫身后的柳絮、因风两婢见三主母到来,赶紧要见礼,被谢夫人刘澹止住,谢夫人悄悄跪坐在谢道韫身侧,含笑看着这个她最喜爱的侄女,嗯,神情似笑非笑,眼波盈盈有情,痴痴出神,好半晌都没发觉她这个叔母的到来。
这时,听得厅中的谢万说道:“无怪乎桓野王盛赞,操之音律堪称上品。”
郗超亦叹赏不已,说道:“万石公可曾见过卫协所画的《桓伊赠笛图》?画亦绝妙。”
谢万喜清谈、爱书画,其书法虽不及乃兄,亦是一时之秀,便道:“我曾听王敬伦谈及此画,王敬伦极口称赞,只不知此画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