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精校)第16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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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氏当然不会去致奠陈母李氏,褚文谦虽是一县之长,但现在钱唐八大士族在七姓去了陈家坞,褚文谦有强烈的被排除在圈子外的冷落感,这种边缘感让褚文谦既恼怒又无奈,他又不能下令不许钱唐士庶去吊唁陈操之的母亲,自他暂代钱唐县令半个多月以来,其他士族处处掣肘,政令难行,这个县令做得很憋气——
  “陈操之!陈操之!”褚文谦在县署后堂来回走动,恨恨地想,不斗垮钱唐陈氏,那他褚氏在钱唐只怕都要沦落到寒门的地位去了,自鲁氏垮掉之后,原先被鲁氏欺压的一些寒门庶族重新抬头,这批寒门庶族因为以前褚氏支持鲁氏,所以现在对褚氏都是貌敬腹诽,褚氏若再不重整威严,以后不但为钱唐士族所轻视,连寒门庶族都不把褚氏放在眼里了,而褚氏要重振家声,首先就要打压钱唐陈氏、打压陈操之——
  褚文谦恶毒地想道:“天幸陈操之死了母亲,不然的话他入了建康,陈氏列籍士族,在钱唐就与褚氏平起平坐了,再想打压就很难了,而现在,机会有的是,叔父在吴郡正在谋划,这回定要让钱唐陈氏吃个大亏,也让全氏、丁氏这些人看看,开罪了我褚氏是没有好下场的。”
  ……
  十月初九为陈母李氏行小殓,十月十九行大殓,占卜入葬之期为乙亥月庚午日,也就是冬月初一,这期间,陈操之与冯凌波、丁幼微还有宗之和润儿每日早晚哭奠;来福、荆奴则督促工匠为陈母李氏挖好圹坑墓穴,就在玉皇山下的陈氏墓园,在陈操之父亲陈肃墓地之左,在九曜山南,距陈家坞有八里地。
  冬月初一,北风呼啸,荒草茫茫,白杨萧萧,陈操之披麻戴孝,送母出远郊,灵车载柩,长长的送葬队伍有数百人之多。
  陈操之泪水朦朦,在顾恺之、徐邈、刘尚值、丁春秋数人扶持下,走在去玉皇山的山道上,从弟陈谟突然从后赶上来,对陈操之道:“十六兄,吴郡陆氏派人前来致奠助葬。”
  陈操之点了一下头:“请四伯父代我接待答谢——”
  正说着,却见一身形瘦小的女子,衰服重孝,呜咽而来,陈操之定睛看时,却是陆葳蕤的贴身小婢短锄。
  第四十二章
墓园晨曲
  顾恺之、徐邈、刘尚值、丁春秋都认得短锄,知道这是陆葳蕤的贴身小婢,无不大为惊讶,这其中丁春秋、刘尚值更知道陈操之与陆葳蕤之间的情意,这时见小婢短锄孝服哀哭而来,着实是大吃一惊,以为陆葳蕤也来了,那可要成为轰动钱唐、吴郡,不,轰动整个江左的大事,但左看右看,并未看到陆氏小娘子,只有两个陆府管事颇为尴尬地看着短锄。
  徐邈也很纳闷,陆氏作为三吴高等士族,能派人来为陈母李氏致奠送葬已经是很看重钱唐陈氏了,这固然也是因为上次陈尚参加了陆长生葬礼的缘故,陆氏门风严谨,不肯失礼于人,派门下管事来参加丧礼也很正常,但陆氏小婢短锄这样重孝哀器哭就很离奇了,看短锄的孝裙,粗麻布,裙边倒还齐整,这是齐衰之服啊,是嫡亲穿的丧服,短锄这算什么礼仪?
  不过此时《蒿里》挽歌正哀,灵车辘辘前进,徐邈诸人虽有疑问,也只能闷在心里,与陈操之扶着灵车向玉皇山进发。
  玉皇山北麓,陈氏墓园,遍植松柏,这里长眠着从颖川迁至钱唐的数十位陈氏族人,其中就有陈操之的父兄陈肃和陈庆之。
  丁幼微自陈庆之归葬后、因为被族人限制、再也未来祭奠过亡夫,这时望见庆之茕茕的坟茔,当日手植的两排低矮松柏竟有一丈多高了,真是伤心欲绝,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若不是冯凌波和小婵一左一右搀扶着,都无力登上半山腰的墓地。
  灵柩入穴,依陈母李氏遗嘱,不以金珥珠玉随葬,只有瓦器、漆器、瓷器等简单物件,但依薄葬的不封不树之礼则太过简慢,族长陈咸与陈操之商定,陈母李氏之墓做了土封,至于树以标识,则由陈操之手植。
  在陈母李氏坟茔之左,三间简易棚屋已经建好,铺草枕土,内壁以黄泥涂抹以遮挡凛冽的寒风,此后的两年时间,陈操之就要在这里居住、守墓,来福知道小郎君好洁,虽然一切依齐衰之礼而制,但这三间草棚简陋归简陋,无床无榻无几案,但草垫粗衾,依然收拾得干干净净。
  葬毕,陈操之与众亲友及送葬者哀哭返回陈家坞祖堂,反哭、虞祭,此所谓送形而往、迎魂而返,至此,葬礼结束,亲友各返其家,陈操之与西楼陈氏的承重孙陈宗之开始了整整两年的守孝期,因为宗之年仅九岁,不须居墓园,在墓园陪同陈操之的是冉盛和来德。
  陆府的一个管事、两个执役、一个仆妇,还有小婢短锄当日下午便启程回华亭,临行之前,短锄悄悄来见陈操之,陈操之身边有嫂子丁幼微和义妹冯凌波。
  短锄已除去齐衰之服,她上次随陆葳蕤来见过丁幼微,后来还在丁氏别墅歇了一夜,这时再见,便先向丁幼微见礼,丁幼微知短锄有话说,便介绍冯凌波道:“这是冯小娘子,是陈操之的义妹。”这些日子丁幼微与冯凌波朝夕相处,觉得冯凌波真是个好女孩子,小郎若不是心里有了陆葳蕤,这冯凌波可算是良配。
  短锄向冯凌波见了礼,也就不避忌,问陈操之:“陈郎君,你明白短锄来此的心意了吗?”
  陈操之道:“明白了,代我问候陆小娘子,请她多保重。”
  短锄看着陈操之明显瘦削的容颜,往日清澈有神的眼睛布着血丝,低声道:“陈郎君要多保重啊,我家小娘子也瘦了好多,得知陈郎君的母亲病逝,我家小娘子又是哭泣不止,但因为要为亡兄服丧,不能前来为陈郎君母亲服丧送葬,觉得很内疚,所以就命短锄相代,尽一份孝心,我家小娘子对陈郎君的情意——唉——”
  十三岁的短锄很沧桑似的长叹一声,施了一礼道:“陈郎君,那我走了。”
  一边的丁幼微说道:“短锄稍等。”命小婵急取六贯钱来,送给陆府管事两贯、其他执役、仆妇、短锄各一贯,另各送细葛一匹,短锄不肯要,丁幼微低声道:“这是帮你家娘子掩饰,这里也无人认识你,只要同来的几个人不说,就不会有事。”
  短锄也低声道:“来时小娘子已经叮嘱过他们的,不要紧。”
  丁幼微道:“小心点好,收下吧,你不收其他人也不好意思收,赶这么远的路,也很辛苦的。”
  短锄这才收了,眼望陈操之,说道:“陈郎君,能写封信给我家小娘子吗?短锄也好有个交待。”
  居丧期间写情书似乎不合礼仪,若写得太伤感又让陆葳蕤难过,陈操之说道:“我把九月间画的两幅画送给你家娘子吧。”
  短锄喜道:“好,这样我家小娘子会高兴一些,短锄真怕看到我家小娘子掉眼泪啊。”
  陈操之把为陆葳蕤画的那幅髻插金步摇、观赏山茶瑞雪的画稿交给短锄,还有一幅《明圣湖之秋》的山水长卷也让短锄带去,陈操之的人物画和全景构图得戴安道指点和顾恺之的悉心指教,进步很大。
  一边的冯凌波心道:“原来操之阿兄的心上人竟是陆氏女郎,陆氏女郎兄长新亡,不能来此,所以让贴身婢女代她以儿媳之礼向义母尽孝,这陆氏女郎很好啊,吴郡第一名媛,嗯,操之阿兄心爱之人又怎么会差呢。”
  送走陆府管事和短锄,陈操之便要去玉皇山陈氏墓园为母守墓,来德、冉盛跟去,一日两餐由来德回来取、或者荆叔送过去,只能食粗粮,要过了一年“小祥”之后才可以食蔬菜瓜果,两年“大祥”之后才可用酱醋调味——
  顾恺之、徐邈自然不能跟去陈氏墓园,他二人定于明日、也就是腊月初二启程回乡,与原定之期已经整整晚了一月,父母肯定非常牵挂了。
  陈操之临去玉皇山之前,对二友道:“仙民、长康,明日我不能为你二人送行了,惜别之情,我心恻恻。”
  顾恺之道:“子重,明日一早我和仙民兄来玉皇山看你,然后启程北归。”
  冯凌波也来向陈操之告别,她爹爹冯梦熊明日会来接她回去,陈操之望着眼前这个淡雅清秀的女郎,深深的感激,说道:“凌波妹子,真是多谢了。”
  冯凌波微笑道:“说什么谢啊,你不是我阿兄吗?”
  次日一早,徐邈、顾恺之整顿好行装,与刘尚值、丁春秋去玉皇山向陈操之道别,来到玉皇山下,朝阳升起,陈氏墓园松柏长青,但闻箫声一缕,缭绕不绝,在冬日山野的清晨里,这箫声显得分外的纯净、明澈——
  徐邈道:“子重在为母吹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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