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精校)第12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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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弟的却是一拜即起,用欣赏的眼光看着那些雄伟神像,发现雕刻粗陋之处还微微摇头,在元始天王座像前,打量了陈操之两眼,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陈操之没听清。
  王氏兄弟参拜毕即由杜子恭引去,待丁异、丁春秋父子出了道场想请杜子恭引见、结识那两位琅琊王氏子弟时,却被告知二人已经离开别墅、游山玩水去了,二人本不是来庆贺杜氏嫁女的,适逢其会而已,世家子弟旷达不羁,不屑于斤斤计较于人情世故,所以连贺礼都没送,慕杜子恭之名前来拜访,参拜了天师道场之后便即告辞而去。
  杜子恭知道这些士族子弟不拘俗礼的习性,倒也不以为忤,那孙泰却是恼恨不已,琅琊孙氏与琅琊王氏同为北地士族,永嘉南渡之前,孙泰父祖也是郡上名流,广有田产、婢仆成群,但渡江南来之后,未谋到官职,变得一贫如洗,而王氏却跃升顶级门阀,有“王与马,共天下”之说,曾经阔过、现在落魄的士族子弟孙泰本就有忿忿不平之心,见两位王氏子弟明知今日是他大婚庆典,却还若无其事从容离去,这分明是藐视人嘛,孙泰之气愤可想而知,从此种下了仇视上等士族之因。
  傍晚时分,参加了孙泰与杜子恭女的婚宴之后,陈操之与丁异父子一起辞归丁氏别墅,将到别墅时,丁春秋下车邀陈操之步行闲谈,因说起王氏兄弟之事,陈操之这才知道那两位琅琊王氏子弟分别是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和第五子王徽之。
  王羲之有七子一女,长子与第六子已病故,现在以次子王凝之为长,三子王涣之、四子王肃之、五子王徽之和幼子王献之,在后世,王羲之七子以王献之名气最大,与王羲之并称“二王”,是晋代书法的两座高峰,其次便是王徽之,那雪夜访戴的王徽之、居不可一日无竹的王徽之、纵情声色不拘礼节的王徽之,比其父王羲之、其幼弟王献之更具魏晋风度,时人钦佩其才而鄙薄其行,但究其品行除了无礼放荡之外,并无其他污点——
  王徽之是一个具有妙赏和深情的人,史载王徽之与王献之兄弟情笃,他与王献之一同患病,那时其他几个兄弟都已病故,王徽之深爱幼弟,向掌管人间生死的紫微大帝许愿以自己的寿禄转让给其弟王献之,但王献之还是先他离世,王徽之奔丧,殊无悲痛之色,径登灵床而坐,取王献之七弦琴弹奏,却久久不能成调,乃叹道:“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其后不久,王徽之亦去世。
  ——王徽之,字子猷;王献之,字子敬。
  至于王凝之,声望远不如五弟和七弟,但因为娶了一代才女谢道韫,也名传千古,王凝之迷信天师道至于狂热的地步,谢道韫应该是对这位夫君不甚满意的,曾对叔父谢安抱怨说:“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陈操之从《世说新语》中对王凝之、王徽之兄弟的了解仅限于此,今日天师道场一见,王氏两兄弟的性情便初显端倪。
  丁春秋笑道:“这王氏兄弟也是目中无人的,颇似上虞祝氏兄弟。”
  陈操之想起那个易钗而弁的祝英台,说道:“祝氏兄弟是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啊。”话语中难掩内心惆怅之意。
  丁异坐在牛车上听丁春秋与陈操之说话,这时说道:“王氏兄弟应该是去会稽求亲的,路过钱唐,孙泰以为是来给他贺喜的,喜动眉梢,其后王氏兄弟离去,又愤恨形诸颜色,杜道首招纳此婿,未见得是美事。”
  丁春秋等父亲话说话,方问:“爹爹,那王氏兄弟去会稽向谁家求婚?虞、魏、孔、贺,哪一家?”
  丁异“哼”了一声,说道:“糊涂,琅琊王氏何时曾与江左士族联姻?都是与高平郗氏、陈郡谢氏、陈郡袁氏、琅琊诸葛氏这些北地大族联姻——会稽有陈郡谢氏的庄园,王凝之、王徽之兄弟自然是去拜见东山谢安石的。”
  丁春秋问:“爹爹,王氏兄弟既是去求亲,如何长辈不出面,由他二人自去?”
  丁异道:“我闻王逸少任会稽内史之时,王氏与谢氏往来频繁,王逸少之妻郗氏极爱谢奕之女谢道韫,三年前谢道韫十四岁,郗氏便想让其子王凝之与谢道韫订婚,不料谢奕病故,订婚之事便耽搁下来,现在谢道韫斩衰三年之期已过,王氏自然要去提亲,王凝之今年二十有四,奉母命等这谢道韫也等得老大蹉跎了——至于长辈不出面,想必是王逸少夫妇身体欠佳了。”
  陈操之听了这些话,心道:“看来谢道韫还得嫁给王凝之,历史并未改变。”
  想着那个才高傲气的谢道韫说出“不意天壤中乃有王郎”这样含怨的话,陈操之也不禁为之怅然,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高门大族的婚姻也是难得幸福。
  第十二章
忧心如捣
  为了让宗之和润儿与其母丁幼微多亲近半日,五月初四这日陈操之并没有如以前那样一早就启程回陈家坞,他要在丁氏别墅用过午餐再出发。
  可以和两个孩儿在一起多亲近几个时辰,丁幼微既高兴又难过,又担心阿姑倚门盼望——
  陈操之安慰道:“嫂子放心,我来时就和母亲说过了,过了午时未到家,那就要傍晚到了。”
  丁幼微道:“小郎做事总是这么细心,考虑得很周到。”
  但半日时光也很快就过去了,临别之际,润儿抱着母亲丁幼微白皙的脖颈悄声道:“娘亲,不要难过,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不分开了,对不对?”
  丁幼微使劲点头,在润儿脸蛋上亲着,把一双可爱孩儿抱上牛车,微笑着挥手道别,幽黑的眸子睁得很大,长长的睫毛亦不敢眨一下,因为眼里蓄满了泪,一眨眼就会流下来。
  牛车辚辚驶动,宗之和润儿自然而然吟唱起去年五月初离别母亲时丑叔教他二人的那首诗:“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
  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
  经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
  ……
  一轮红日渐渐的落在了明圣湖西面群山之外,暮色四起,还看不到陈家坞庞大坚固的坞堡,但袅袅的炊烟远远的就先看到了。
  迎面过来三辆牛车和七、八个随车步行的健仆,道路逼仄,来福先将牛车驶到路边,好让对面的牛车过去,来德也驱车避让一侧。
  那三辆牛车交错而过时,最后面一辆突然停下,车窗帷幕拉开,车厢里有人说道:“来者可是陈操之?”
  冉盛忙道:“小郎君,有人找你。”
  陈操之一下牛车,那车厢里的人便“咦”了一声,说道:“原来你便是陈操之。”
  车厢里幽暗,陈操之看不清说话人的面目,听声音也很陌生,便拱手道:“足下是谁,找我何事?”
  那人道:“愿闻足下竖笛一曲。”
  冉盛就笑道:“又一个慕名来听小郎君吹箫的。”
  陈操之便不再多言,让小婵从车厢里递出他的柯亭笛,坐在车辕上吹了一曲根据嵇康琴曲《长清》、《短清》改编成的洞箫曲。
  暮色沉沉,麦穗清香,五辆牛车静静不动,只有一缕箫声氤氲缭绕,仿佛远处的炊烟,良久,三辆牛车向东,另两辆向西,越离越远,各自消失在霭霭暮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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