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精校)第10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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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操之、刘尚值略感诧异,祝氏兄弟一向心高气傲,怎么今日如此谦恭?不过随即也就释然了,这是盛德绝伦的郗嘉宾啊。
  郗超这才看清祝氏兄弟的容貌,不禁露出惊讶之色,他认得这个自称祝英亭的敷粉郎君,祝英台却是没见过,但这二人容貌相似,应是兄弟无疑,拱手道:“贤昆仲姓祝?”
  祝英亭笑容可掬道:“是,在下祝英亭,这是家兄祝英台,郗参军莫要叫错了在下的名字。”
  郗超凤目微眯,若有所思地笑道:“上虞祝氏公子,嗯,我怎么会错叫!”
  陈操之请祝英台、祝英亭吃枇杷果,兄弟二人吃了几个便告辞了,刘尚值不免心中暗笑,从没见祝氏兄弟这般拘谨过,心道:“这也难怪我刚才初见郗超时有些手足无措了,郗嘉宾既是大名士、又是清贵显官,无形中就给人压迫啊。”
  郗超含笑看着祝氏兄弟的背影在门外消逝,说道:“操之,我料那祝英亭必去而复返——”
  话音未落,祝英亭就踅回来了,在檐外就向郗超施礼道:“郗参军,请借一步说话。”
  郗超朝陈操之一点头:“操之稍待。”起身步出草堂,与祝英亭在堂前桃树下低语了几句,拱手作别。
  郗超回到草堂坐定,半句不提祝氏兄弟,陈操之自然也不会问,两个人也没再说谋入士族和桓温军府的事,只论黄老和佛陀,郗超对陈操之所持的“真如”说极感兴趣,仔细问难,陈操之便将慧能《坛经》对“真如”的阐述一一告知,“般若”是智慧,而“真如”则是大乘佛教所谓的永恒不变的最高真理和万物之本体,类似于道家的“自然”,这可比东晋佛学的“般若性空”深远得多,而且更容易与玄学融会贯通。
  郗超欣喜道:“名僧支愍度乃我多年的方外之交,现主持会稽栖光寺,我这次去请谢安石出山,顺便访那栖光寺,与支愍度老和尚辩难一番,‘真如’一出,老和尚必瞠目结舌、佩服不已。”又问:“操之,你这些又是哪里学来的?真是不可思议。”
  陈操之道:“葛稚川先生的道院藏书极多,里面也有一些佛典,我都读了,苦学冥思,偶得‘真如’说,可与儒玄相互印证。”
  “操之既有出世之逸想,又有入世之勤勉,真奇才也!”郗超不吝赞美。
  傍晚时分,陆纳派掾吏来请郗超赴晚宴,说吴郡士绅与署衙官吏都要拜识盛德绝伦的郗嘉宾。
  郗超本不愿意去,想想又去了,携了陈操之的手一道去赴宴,吴郡士绅、官吏早已识得陈操之,原以为陈操之这回得罪了庾中正,就算定品成功也必被高高挂起,早早入品却一世不得官的岂在少数?更何况陈操之还是个寒门子弟!所以说陈操之在吴郡名气是极大,但还是无人看好,而这次太守府晚宴,郗超与陈操之携手出现,吴郡的士绅官吏顿时对陈操之刮目相看——
  世人大多势利,见名门权贵的郗超都对陈操之如此相敬,而他们门第、官职都比不上郗超,自然也对陈操之礼敬有加,有的还私下揣测陈操之到底是何身份,敢当面让庾内史难堪?联想到庾希与桓温的怨隙,眼前这人物俊美、风仪绝佳的少年陈操之就更有了神秘感,让他们觉得深不可测。
  丞郎褚俭也来赴宴,看到陈操之与郗超同席、从容谈笑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如坐针毡,打压寒门庶族又不是第一次,怎么也没有想到对付钱唐陈氏会这么难,弄得现在陆太守都对他淡然漠视,只怕他这个丞郎之位也难保,自褚文谦想娶陈操之的嫂子丁幼微开始,他褚氏就开始了一连串的噩梦,文谦和文彬现在都风评不佳,想要出仕也很不容易了。
  晚宴罢,郗超在陆纳府上歇夜,陈操之也被留下作长夜之谈。
  次日一早,郗超便即启程赴会稽,未惊动其他士绅官吏,只有陆纳、陈操之相送。
  去会稽要经过钱唐,郗超与两个随从走的便是陈操之去年腊月回乡的那条路,在城南驿亭,郗超与陆纳折柳作别,却道:“操之,你再送我一程。”
  郗超与六个挎刀随从牵着马,陈操之和冉盛步行,往南缓缓而行。
  郗超放眼四望,说道:“吴中山水如画,若天下太平,我在吴郡、会稽卜地而居,优游山水、呼朋唤友,谈释论玄,岂非妙事!”话锋一转,问:“操之见过陈郡谢氏的子弟吗,不然何以对陈郡谢氏如此了解?”
  陈操之暗暗警惕,这应该是昨日论谢氏“狡兔三窟”的说法让郗超很惊讶,他陈操之一个十六岁少年如何能知道这些,看来有些超前的认知最好是深埋心底,少说多做为妙,便道:“我并不识得谢氏子弟,只是尝听葛师说起过王、谢二族,到了吴郡,就听到了更多关于谢安隐居东山的逸事。”
  郗超点点头,说道:“谢安不出山是不行了,谢万恃才傲物,难当重任,近日在淮南都督军事,准备北伐,恐怕失败难免——好了,不说这些,操之就送到这里吧,你下月即可遣族人赴建康拜会贾弼之了,希望两年后在姑孰西府能与你相见。”
  陈操之觉得郗超似乎还有话要对他说,但见其踏镫上马,却只说了一句:“操之是聪明人,好自为之吧。”
  陈操之伫立道旁,望着郗超打马远去,才返身回到驿亭,陆纳已经回城,只有来德驾牛车等在那儿。
  陈操之从车厢里取出柯亭笛,冉盛问:“小郎君要吹曲子吗?”
  陈操之道:“郗参军想听我的竖笛曲,我到现在才有吹曲的心绪。”说罢,就在驿亭边柳树下,执箫吹奏起来,吹的便是钱唐江上桓伊曾听过的那曲《忆故人》,若桓伊能听到,就会知道这支曲子与去年已大不相同,惆怅感伤的思绪里又有前路珍重、他日相逢的期盼——
  冉盛耐着性子等陈操之吹罢,这才说道:“都说顾家郎君痴,我看操之小郎君更痴,郗参军都走得没影了,哪能听到这曲子呢!”
  却听驿亭那侧有人“嗤”的一声笑,祝英台走了出来,身后还有两个仆从,说道:“郗参军无缘听到,自有人能听到,真是大饱耳福啊。”
  陈操之问:“英台兄怎么会在这里?为郗参军送行吗?”
  祝英台道:“我不是送郗参军,我送英亭回上虞。”
  陈操之讶然道:“英亭兄回上虞了,怎么也不告知我一声?”
  祝英台道:“如何告知你,你一夜都在陆府!英亭是临时有事才急着回去的。”
  陈操之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也没多想,只是问:“令弟回去,英台兄怎么不一道回去?”
  祝英台道:“若我也回去了,岂不是听不到方才那绝妙一曲了,听了刚才这曲,才觉得以前子重兄吹笛送客还是有些敷衍啊。”
  陈操之笑道:“如何能说敷衍,只是今日特别有意绪而已。”
  祝英台“嗯”了一声,又道:“只盼我与子重兄分别时,子重兄能有这样的意绪,能为我吹这样一曲。”
  陈操之道:“我再过十日便要回乡,应该是你为我送别,英亭兄会吹竽,英台兄不会吗?到时为我吹一曲吧。”
  祝英台脸色一凝,问:“子重兄不等免状下来就要回去吗?我听闻庾中正已派书记官代他去建康司徒府述职,最迟五月底会回到吴郡。”
  陈操之道:“我钱唐家乡有些事,等不及了,尚值会留在这里等候,他会代我领取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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