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娱乐指南(精校)第367部分在线阅读
羊小颦静静的跪坐一边,她原本不会下棋,进了周府后常常观看周宣与别人对弈,周宣也没教过她,她就那么看着,就学会了围棋地初步技巧,去年周宣去南汉后,府中无事,秦雀曾经和她下过几局。几天时间从让七子升到让三子。秦雀大为惊异,夸羊小颦是围棋才女。但周宣至今还不知羊小颦学会了围棋。
羊小颦努力看棋,但这盘棋实在复杂艰深,二痴丁襄夏的招法更是奇兵偏锋,她看不懂,只有从周宣的表情看出白棋应该是遇到了难题。
周宣紧张地思考了一会,决定以最凶狠的招法应对,扳出、一间跳,黑白双方分割成了四块,哪块棋都没活,都需要逃逸做活。
周宣以强硬的手段渡过难关,以妙手将其中一条白龙做活,然后开始他拿手的缠绕攻击,以一条未活的白龙拖着两条未话的黑龙跑,左右逢源,不断赚取便宜。
一旁观战地三痴、四痴看得惊心动魄,对周宣的妙招大为佩服,但二痴丁襄夏接下来的一手棋让在座的会下棋的人都大吃一惊,这手棋不顾自己左边岌岌可危的大龙于不顾,反而虚罩一手,反攻起周宣那条白龙,以弱攻强是让子棋地下法,二痴这样下是不是太藐视周宣了?
周宣倒没有被这手棋激怒,经历了这么多事,他现在也历练得圆润老辣了,对付这种无理的招数最好的应对办法是让自己冷静下来,寻找到最犀利的反击手段,让对手付出沉重的代价。
周宣埋头细算,确认二痴左边这块黑棋没有成活的妙着,当即果断出手,“啪”地一声,落子在黑龙眼位要害上,他要屠龙了。
但二痴不假思索,又在外围大飞了一手……
“弃子,这是弃子?这可是二十多个子的大龙啊!”
周宣甚是惊讶,此时箭在弦上,二痴要弃,那就肯定要杀,转眼又下了二十多手棋,被围黑龙已无活路,黑棋虽借弃子筑成一道外势,但无论如何也抵消不了被屠龙的损失。
四痴提着的心放下来,不知怎的,她更担心周宣会输,周宣若输了这场赌局,从此她与周宣不再是主仆关系,她没理由再呆在周宣身边了吧?想到要告别这一年多来已经习惯了地生活,回归从前孤独地刺客生涯,四痴就觉得一颗空空落落,无所凭依。
四痴在心里这样想:“我倒不是觉得周宣有多好,非要跟着他,只是三哥现在有了三嫂,若周宣输了,三嫂从此又要跟着三哥漂泊,这不大好吧。”
但是,棋局又起巨大的变端,二痴出动左角白棋大空中地两颗残子,以精妙的手段做成劫活,而刚才那条几乎死定的黑龙也开始借打劫奋力挣扎,要命的是,周宣的白棋缺少劫材。
这时的局面是,若白角大空被破,白棋要输,若杀角,但那条被缚的黑龙又要活出,周宣面临两难之境。
二痴丁襄夏的算路之深实在恐怖,逃龙之时就已想好了弃子,弃子更是为了角上做劫,有一切尽在他掌握的神的感觉。
这是棋鬼吗,不,这是棋神啊。
但周宣岂是束手就缚之辈,看看第二只竹签香还有一大半,时间还有,一定要找出突破困境的方法。
三月雨夜,料峭春寒,但周宣额角沁出细密汗珠,苦思之后他决定先消劫,护住角空,却放中央黑龙一条活路,同时借黑龙尚未活净之机进行搜刮,寻求便宜。
二痴的棋就是狠,铁公鸡一毛不拔,与周宣针锋相对,因为他也知道此时退让不得,虽然黑棋未活净,但也只有硬撑,频施妙手,做活之余不忘抢空……
时光流逝,不知何时雨停了,蛙鸣声又起,却更显得长夜寂寥。
棋局结束了,周宣执白,盘面胜了三子,但白棋比黑棋多了一块,要还棋头块子,反倒输了半个子。
周宣败了,失败也能有这样酣畅淋漓的感觉。
这时,羊小颦伸手指了指二痴一侧的限时竹签香,那根竹签香不知何时已燃尽,而周宣这边的香还有短短一截。
单将军庙顿时悄无声息,二痴应该是下棋入神,忘了香已燃尽,这应该是判超时负的。
周宣看了看林逋,对二痴道:“二哥之棋,的确在我之上,周宣输得无话可说。”
林逋微微动容,这个周宣气魄不小啊,竟不屑在计时香上纠缠,他是不在乎三痴、四痴的去留,还是认为自己在后两场有必胜的把握?
周宣去净了手,回来道:“三更天已过,下面开始第三场吧,绘画。”
只见花蕊夫人缓缓揭开鲛绡面纱,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尖下巴,唇形极美,眼睛窅渺深邃,眼角微现皱纹,有一种历尽沧桑之美。
花蕊夫人费葳蕤比小周后还年长六岁,岁月无情,再美貌的女子也熬不过时光的侵蚀,这与小周后齐名的绝色丽人此时站在肤光如雪、明艳动人的羊小颦面前,油然让人有了明日黄花的感慨。
但在林逋眼里,费葳蕤是世间别的女子都比不上的,他磨墨铺纸,眼睛一直痴痴凝视花蕊夫人,情痴之态显露无遗。
周宣让羊小颦摆出弹奏箜篌的姿势,瞥了一眼林逋,心道:“你痴情没有错,但要拉上别人为你痴情付出代价那就不厚道了,我一定要赢你。”
画像以半个时辰为限,周宣不敢怠慢,开始落笔,他现在已走出素描的窠臼,既有西洋画的技法,又从顾闳中学了繁密华丽的画风,一支长锋羊毫在手,挥洒点染、抹勒勾画,羊小颦纯美明静的形象渐渐浮现在纸上……
周宣主要描绘羊小颦明媚的脸和优雅的十指,身子和琴都是以神似的写意笔法勾勒,半个时辰过后,一副水墨仕女图出现了。
周宣放下笔,拍拍手,朗声道:“林处士,可以收笔了。”
林逋道:“时辰到了吗!”怅怅搁笔,走过来看周宣的画,神色一悚,这是什么画法,下笔如此恣肆,细节勾勒却又这般传神!
周宣也过去看林逋为花蕊夫人的画像,竟还未完工,只有半身像,手折一枝梅,那梅枝倒是夭矫传神。
林逋师承王维的画风,精于山水画,人物画实非所长,抓不住花蕊夫人的特点,描绘不出那种饱受岁月摧残之美,画上女子只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寻常仕女……
花蕊夫人站在羊小颦画像前半晌不语,然后轻声一叹:“复哥,这一场是我们输了。”
林逋默然。
第048章
窈窕淑女鼓瑟友之
前三场斗诗、围棋和绘画,周宣和林逋都是一胜一负一平,决胜就在音乐上,这一场是花蕊夫人费葳蕤和羊小颦之间的对决。
长者优先,花蕊夫人先取了伴她三十年的一张五十弦瑟,这是古瑟,时下流行的是二十五弦瑟,花蕊夫人的这张瑟长约五尺、宽一尺五,涂漆彩绘,色泽艳丽。
花蕊夫人紧了紧系弦的枘,抬头看了羊小颦一眼,心道:“不知此女最擅长的是何种乐器?不会也是瑟吧,就算是瑟,也不可能是这种五十弦瑟,这种古瑟现在已经极少有人会弹了,指法繁复,极难学习。”当下调匀呼吸,左手除小指外的四指控制低八度中声七弦,右手四指控制高八度清声七弦,中八度七弦则由双手配合拨弄,其余弦则是用于辅佐这二十一弦的,瑟以复杂多变的颤音迥异于其他弹奏乐器,所以有个词叫“瑟瑟”,用以表示颤抖。
花蕊夫人弹奏的是一曲极为艰涩难以驾驭的古曲《采桑曲》,擘、托、抹、挑、勾、剔、打、摘,各种指法纷呈,揉音、滑音,音韵独特,荒凉小庙仿佛有彩光飞舞,香案红烛都明亮起来。
这种赌局真是太雅了,周宣长目微眯,享受这美妙的乐音,他羊小颦有信心,转头看着羊小颦。
这纯美少女小腰挺直,跪姿极美,脸上表情一如常时,并无决赛前的紧张。见周宣看她,还微微露出一点笑意,周宣拉起她地左手,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
花蕊夫人一曲奏罢,周宣鼓掌道:“妙,妙不可言!”
按事先约定,花蕊夫人鼓瑟。羊小颦也必须鼓瑟,若羊小颦不会鼓瑟或技艺不及费葳蕤。那三场音乐较技的第一场就算是输了。
四痴取来的瑟是二十五弦的,花蕊夫人淡淡道:“请周夫人鼓瑟吧,就用二十五弦瑟也可以。”费葳蕤在诗和瑟上甚是自负,不信年纪轻轻的羊小颦能胜过她。
羊小颦看了看四痴捧上的二十五弦瑟,摇了摇头,指指花蕊夫人的五十弦瑟,羊小颦在周宣面前还偶尔会说几个字。在外人面前惜字如金,很少出声。
周宣便起身到花蕊夫人面前,躬身道:“请借瑟一用。”
花蕊夫人暗暗讶异,点点头,让周宣将五十弦瑟搬到羊小颦身前。
羊小颦将纤纤十指在五十弦瑟上量了量,左手中指一勾、右手食指一抹,流水清风一般地乐音便潺潺而出,竟也是弹奏那支难度极高的《采桑曲》。
花蕊夫人瞪大了眼睛。除了当年授艺地师傅,她从没听别人用瑟完整地弹过这支《采桑曲》,有些高难度的揉音和滑音和大量的颤音不是一般人能掌握的,但眼前这个美丽纯静的少女竟行云流水般弹奏而来,仿佛春风拂面,有桑叶清香。有采桑女的歌声和笑声,孤寂的小庙好似采桑之野……
一曲奏罢,四周悄然,连蛙声都沉寂了。
又是周宣鼓掌道:“妙哉,妙不可言!请两位自评一下,谁更妙?”
花蕊夫人虽然惊异于羊小颦地技艺,但自认为指法比之羊小颦更为纯熟老练,但她自己自然不会说,只是看着羊小颦。
林逋也是妙解音律之辈,但羊小颦与费葳蕤鼓瑟之技相差无几。不是精于五十弦瑟的人是难以分辨其细微差距的……
只见羊小颦微微欠了欠身。对周宣道:“公子,我差了一些。”
周宣点点头。对林逋、花蕊夫人一拱手:“音乐第一场花蕊夫人胜。”
林逋与费葳蕤对视一眼,对羊小颦的品德颇为欣赏,羊小颦若不肯自承稍差一些,完全可以当作平局来算,毕竟《采桑曲》是费葳蕤最拿手的曲子,准备充分,而羊小是临时应战,能弹奏出这样的效果,虽败犹荣。
第二局轮到羊小颦以最拿手的乐器率先演奏,羊小颦最拿手的是琴和筝,但会鼓瑟地一般都会琴和筝,所以羊小颦选了箜篌,弹的是箜篌经典曲目《昭君出塞》。
周宣接触过的女子,清乐公主会弹奏箜篌,不过技艺平平,夏侯流苏会弹箜篌,据周宣听来,认为技艺精湛,周宣现在与羊小颦相处日久,还有周府乐队蕊初、纪芝、细柳那些女乐每日调丝弄竹,耳濡目染,他的欣赏音乐水平大幅提升,他能听出羊小颦的箜篌技艺绝不在流苏之下……
《昭君出塞》,铮铮奏罢,还没等周宣说妙哉妙不可言,花蕊夫人费葳蕤便甘拜下风道:“箜篌我远远不如周夫人,不敢献丑,直接进行第三场吧。”
诗、围棋、绘画战成平手,这最后一场的音乐前两局又是平手,悬念留在了最后一局,此乃决胜局,羊小颦和花蕊夫人各写一件乐器在纸上,若对方不会这种乐器那就是输,双方都不会就再成平局,另觅方法再赌,但羊小颦岂会给林逋和花蕊夫人再赌地机会,她写的乐器是六磬。
对座的花蕊夫人心想:“羊小颦对于丝弦弹奏乐器极为精通,那么吹奏的乐器肯定不会。”便写了一种最古老的吹奏乐器……埙。
六磬对埙。
花蕊夫人只看过宫廷乐师敲击这种石头制成、开如曲尺的乐器,敲击的“叮叮”声甚是悦耳,但她却是从未敲奏过,摇头道:“我不会击磬。”
只见羊小颦双手捧起那只鹅蛋大小的埙,黑陶,六孔,嫣红的唇贴近上端的埙孔,一缕苍茫悠远地乐音仿佛穿透几千年沧桑而来,让人心沉静下去、沉静下去,仿佛在无边地荒原踽踽独行,探寻先人的足迹,百虑不生,俗念全无……
埙是纯粹古老地乐器啊!
已经知道失败成了定局的林逋也不忍打断这样的埙音,待羊小颦奏罢,才喟然一叹:“我们输了!”
花蕊夫人看着四痴带来的那十余种乐器,问:“周夫人,这些乐器你都擅长吗?”
羊小颦点头。
周宣道:“还没有她不会的乐器,就算以前从没见过的,她摆弄半天也就会了。”
花蕊夫人无奈地摇头,叫了声:“复哥……”
林逋眉头紧皱,瞥了三痴、四痴一眼,这二人面无表情,再看二痴,一直对着棋枰摇头。
周宣对林逋比赛作画时、羊小颦与花蕊夫人乐器较量时,二痴丁襄夏一直在一边研究刚才那局棋,对周宣新颖招法暗暗称奇,这棋若是依照以前的规则,那周宣就是大胜,而且在时间上,一向自认快棋无敌的二痴竟比周宣用时还多,这主要是残疾之后,与高手对弈得少,而且断腿之人无论怎么豁达,总是有一些自卑感或者躁气,在棋的决断、取舍、大局上往往能体现出来。
所以,这局棋二痴是认为自己输了的,虽然周宣承认失败,但二痴心里殊无喜悦,他毕生痴于剑和棋,剑,因为十年前的一次刺杀,虽然斩首成功,但出逃时不慎踩到捕熊夹,而追兵就在十丈外,若是落在追击者手里那就一定会受尽折磨而死,毒蛇噬手、壮士断腕,二痴便挥刀砍断了自己被捕熊夹夹住的左腿,血淋淋逃脱,但既然断了腿,一身武艺也就没什么用了,唯一可以自豪的就是围棋,此番来开封就是想与棋仙张拟较量,没想到与周宣这一局却下得如此艰难,周宣认输简直就是故意让他,这让他极为沮丧,顿有万念俱灰之感,繁华都市不是他的居所,他要避入山林,从此再不理俗事,从此再不与人争斗了,包括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