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尽处(校对)第3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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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即便不用他千叮咛万嘱咐,李营长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治疗这四个人。他已经完全割舍不下的大烟土,全靠特务团暗中供应。而营长老苟,又跟自己麾下的护士长吴姐交情非同一般。
  于是乎,张松龄稀里糊涂地,就又享受一回军官待遇。这回不是住十几个人的大房间了,而是住套房,专门给校级以上军官养伤的特护病房!每天肉食、鸡蛋和时鲜蔬菜样样不缺,偶尔还能喝到羊奶滋补身体。
  在李营长和吴护士长的尽心照顾下,才用了五天时间,他身上的伤口就消了肿。又过了三天,伤口缝合处已经可以拆线,虽然偶尔有些痒痒,翻身时却已经感觉不到痛。石良材和胡丰收两个也早已脱离了危险,整天百无聊赖凑在一起下象棋。四个人当中,老苟反而是最后一个能下床活动的,脸色灰败得有些吓人,跟大伙说话时也是没精打采的,半天才敷衍上一句。好几次吴姐故意讲笑话给他听,却收不到任何效果。气得甩盘子砸板凳,恨恨地走了。
  这期间,团长老纪也来过好几次。看到老苟颓废成这般模样,便想方设法开导他。老苟却只是咧嘴笑笑,低声道:“你说的那些道理我都懂。好歹也是打过这么多难仗的人了,难道还分不清楚个局部和全局的区别?我只是心疼咱们特务团的弟兄,一千多人呢,最后连三分之一恐怕都没剩下!”
  “三个营加在一起,剩下三百二十七个。你那个营剩下的最多,其余两个营,全残了!”提起特务团的损失,老纪也只有叹气的份儿。说心里头不难受,那是自欺欺人。这几年他和老苟两个用尽各种手段捞钱,甚至连倒卖折旧军火和放高利贷等手段都用上了,就是为了能亲手打造出一支精锐部队来。谁料到,这支部队才第一次跟小鬼子交手,就被撞了个粉身碎骨。
  然后二人就相对着呆坐,各自想着心事,没有心思再说一句话。兄弟这么多年了,谁救了谁的命,都是应该的。感谢的话,说了纯属多余。而其他话题,特别是与战局相关的话题,说起来就闹心,还不如暂且装不知道。
  装聋作哑,是最没用的招数。尽管纪团长不想让老苟等人知道战势发展,以免影响到四人的伤势恢复。尽管护士们也在李营长和吴姐叮嘱下,尽量对老苟和张松龄等人保守一切军事秘密,可有些事情,却是怎么掩盖也掩盖不了。
  八月下旬,三个师团的小鬼子在板垣征四郎的指挥下向平汉线发起进攻。孙连仲亲自带领二十六路军全部兵马,死守琉璃河。二十七师多次打退鬼子进攻,无奈三十师在前一段时间损失过大,在小鬼子的大炮轰击下又坚持了十余天后,阵地被突破。鬼子于九月十五日顺利夺取固安,对二十六路军构成了钳形攻势。
  孙连仲不得不全军收缩,死保涿县一点。又打了两日,右翼的中央五十三军、五十二军先后放弃阵地,在军长万福麟、关麟征的带领下,大步向南“转进”。导致二十六路军彻底成了一支孤军,独自对抗三个师团的鬼子兵。
  九月十八日,日军放弃对五十二、五十三军的追杀,全力进攻孙连仲的二十六路军。当晚,池峰城所部三十一师,在南大寨山区被鬼子击溃,直接将二十六路军的总部暴露在日军的炮火之下。孙连仲无奈,只好下达撤退命令。率领建制尚算完整的二十七师和已经伤亡过半的三十、三十一师退往邯郸。
  军部已经开始后撤了,野战医院当然要跟着后撤。一片慌乱中,石良材和张松龄抬起老苟,跟着医务营的医生、护士和伤兵们,在特务团残部的掩护下,翻山越岭退往河北西南地区。
  撤到半路上,老苟就不肯坐担架了。踉踉跄跄地找到了纪团长,大声提议,“你得跟老营长说,特务团必须重建!”
  “已经跟老营长说过了。他老人家也亲口答应了我。但最近一直在打仗,军部还没腾出手来做这件事情!”纪团长也被一连串的坏消息烧得两眼通红,拍了下老苟的肩膀,大声说道。
  “别人不愿意跟日本鬼子死磕,咱们两个带着人去死磕。否则,再这么退下去,咱们就得退出中国了!”老苟好像没听明白他的话,兀自大声嚷嚷。老子管不了别人,老子至少能管得了自己。这是他做人的信条之一,也是支持着他不肯倒下的最原始动力。
  纪团长看了看这位得力臂膀,郑重点头:“只要特务团重建,我就跟你一起往前杀。让小鬼子也看看,中国军人不都是万福麟那种货色!不过前提是,你得尽快把身体养好!”
  “老子早就他娘的好了!”老苟扶住一棵小树,喘息着回应。见纪团长脸上充满了怀疑之色,他狠狠地踹了树干一脚,大声保证,“你再给老子一天时间,明天早晨,老子就好给你看!”
  说到做到,第二天早晨,他果然刮干净胡子,换了件新衣服,拄着拐杖开始锻炼身体。张松龄等人怕他累坏,千方百计骗他上担架休息。老苟却总是能看穿大伙的阴谋,绝对不肯上当。
  就这样又提心吊胆的走了两天,他脸上居然重新出现了红润之色。说话的声音,听上去也慢慢有了中气。
  “我要去见老营长,我要去找他说理。凭什么不给老子把队伍补充完整,老子炸了鬼子大炮,难道还炸错了!”二楞子犯了浑,谁也拦不住。刚刚追上大部队,老苟直奔指挥部而去。也不知道是怕了他,还是着实心疼麾下这位悍将。二十六路军总指挥孙连仲居然没有生气,立刻下令,从被打垮的三十、三十一两个师里边,抽调精兵,重建特务团。
  特务团原团长纪少武因战功卓越,荣升九十二旅旅长。原九十二旅旅长刘恒德调任军部出任作战参谋。重新组建的特务团团长职务由苟有德承担,营长为王铁汉、宫自强和李清风。营长以下干部,由苟有德与三位营长酌情安排。
  几乎与此同时,南京政府前一段时间颁布的嘉奖令也到了。纪少武因为指挥部队,摧毁日军火炮和前线汽油库有功,授予四等宝鼎勋章一枚,直接升少将军衔。苟有德则因为率部炸毁日军火炮和击溃日军善后中队,从日军手中营救出大批受困袍泽等多项大功,授四等云麾勋章一枚,越级升上校军衔。连带着石良材、胡丰收、张松龄三人也得到了中央的关注,分别授予六等宝鼎勋章一枚,各越级升军衔至上尉、中尉、少尉不等。
  
  第六章
长城谣(二上)
  
  很多很多年以后,张松龄躺在自家的葡萄架下,在享受着夏日习习凉风同时,总喜欢把自己的所有勋章拿出来,让阳光晒上一晒。
  那枚六等宝鼎勋章按照时间次序,放在案子左首第一个位置。与另外数枚他后来获得的,前后由两届中国政府颁发的各种勋章一起,曾经给他带来无尽的荣耀,也曾经差一点将其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然而到了最后,所有这些勋章的意义就都只剩下的一个,那就是,回忆。
  对于一个已经九十多岁的垂垂老者而言,所有回忆,无论高兴的还是悲凉的,都弥足珍贵。无论其中任何一枚,都能让他回忆起一段自己走过的路程。都能让他对着记忆里的那个已经成为过去的自己笑一笑,骄傲或者嘲弄!
  当孙连仲第一次将宝鼎勋章别在他胸口上时,张松龄心境可不像九十多岁时那么平淡。那时他还年青,虽然已经两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却还做不到视荣华富贵粪土的地步。那时的他相信功名但在马上取,那时的他相信凌烟阁上无书生,那时的他,单纯得像一块冰,又狂热得像一团烈火。
  六等宝鼎勋章,中尉军衔。已经足以让一个十七岁的年青人心中生出视为知己者死的念头。要知道,在一个半月之前,他还是新兵蛋子。而现在,他却成了中尉副连长。职位和军衔,都稳稳压了军中老前辈胡丰收一头。若是单论升级速度,则超过了特务团中所有前辈。包括团长老苟,后者从中尉升到上校,不过是连跨三级。而他从新兵升到中尉,却是跨过了二等兵到少尉,足足八个台阶。
  有一股因为兴奋而产生的眩晕感,迅速包裹了他,并且越来越浓烈,直到全连新兵老兵站在一起接受他的检视那一刻,彻底升到最高潮。张松龄事后无论如何都记不住自己当时具体都跟弟兄们讲了些什么激励士气的话,只记得自己每说一句,就赢得一阵热烈的欢呼。当欢呼声结束之后,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抢了连长大人的风头。而那位与他军衔相同,年龄却大了他足足一倍的连长,正是他的老熟人,从三十一师独立团被拨过来的基层军官,中尉廖文化。
  不过张松龄也不怎么在乎。一营长宫自强是他的老熟人,一营一连连长石良材,是他的铁哥们。再加上特务团团长苟有德这位老上司在背后撑腰,他这个一营二连副连长在特务团中的地位,甩了外边调来的正连长廖文化不知道多少条街。后者即便心里头再不高兴,也只能憋着,绝对不敢给他小鞋儿穿。
  而一营二连的连长廖文化,也的确不愿意招惹自己的副连长。因为在调进特务团的第一天,团长苟有德就亲口拜托他,对张松龄这位小兄弟要多加照顾。并且在话里话外透漏出一个消息,那就是,他之所以能被调进别人求爷爷告奶奶都加入不得的特务团当连长,全亏了副连长张松龄的举荐。否则,人家苟上校才不知道,最近一段时间老打败仗的三十一师里头,居然还有一位姓廖的中尉可堪大用。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廖文化,他这个连长要看副连长的脸色做事么?欺负人也不带这么欺负的?再说了,谁求爷爷告奶奶要求加入你们特务团来的?咱老廖不想在三十一师里头,是因为不想带队打冲锋。你们特务团打一仗就要阵亡三分之二弟兄,咱老廖求爷爷告奶奶进特务团,不是寿星老上吊,活腻歪了么?
  可是无论心里头如何恼怒,廖文化表面上也得笑呵呵的,精神头十足。因为眼下特务团在二十六路军,也就是整编后的第二集团军第一军团中,是最为耀眼的明星。无数长官都在旁边盯着,盯着特务团里边所有人的表现。如果他老廖胆敢把心里话说出来,恐怕第二天就得被调到二十七师爆破队里去,带头扛着手雷捆子去炸鬼子的坦克车。
  忍,忍一时心宽体胖,退一步海阔天空。咱老廖福薄,找不到团长大人当干哥哥,也没长着一张人见人爱的小胖脸儿。咱老廖让着你不行么?无论大事小事儿,露脸的事情还是丢脸的事情,都让你这个副连长来。能者多劳么!咱老廖怎么敢抢胸前挂着宝鼎勋章的抗日英雄风头?!
  日常训练?没问题,咱们张副连长负责就行了!不用事事向连长请示。张副连长是老特务团里头的精兵,接触到训练方法和训练手段都比三十一师那一套强得多。替弟兄们讨要军械补给?没问题,咱们张副连长负责。张副连长的面子大,管军需的老钱每次见到他,总是哥们儿长,哥们短地叫个不停。只要张副连长出面,多少枪支带药拿不出来?鼓舞士气,给弟兄们讲抗日救国的大道理?那更没问题了!咱们张副连长可是山东省国立一高毕业的大才子,肚子里的文化水能淹死你,讲讲抗日救国的道理,还不是小鸡吃蚂蚱,轻悠悠地!
  明着倾轧自己的副连长这种蠢事,二连长廖文化肯定不会干。不但不会干,他还会摆出一幅忠厚长者的面孔,跟自己的副连长称兄道弟。随时给自己的副连长张松龄创造锻炼机会,随时往自己的副连长肩膀上压担子,以促进他快速成长。但是暗地里玩人的那些手段,二连长廖化文却一样没省下。在军旅里混了这么多年了,谁没学到点儿绝招,损招。拍桌子摔凳子,当面骂娘,甚至动手厮打,那是蠢货才干的勾当。用软刀子笑呵呵的杀人才是真本事!并且过后还能落得两手干干净净,一滴血都不会沾!
  于是乎,张松龄这个二连副连长,就成了整个特务团除了团长大人之外最忙碌的人。忙碌到一连长石良材都看不过眼了,几次私下跟张松龄商量,要把他调到自己的一连里,继续跟自己搭伙。张松龄却总是笑呵呵地回应:“不累,这才哪到哪啊。人家老廖也是好心,否则啥都不让我上手,我就真的啥都学不到了。石头哥,你千万别跟团长去说,你要是跟团长说,我就跟你绝交!”
  “不知道好歹的东西,谁稀罕你!”石良材气得直撇嘴,却终究没敢再打把张松龄拉到一连去帮自己管账本的主意。小胖子心气高,本事大,前途肯定不是一个小小的中尉。拉他到一连去管账本儿,有可能反而是害了他。趁着现在不打仗,让他好好学学如何当军官,说不定过几天,他就能把头上那个副字去掉。反正二连长廖文化最近的表现上头都看见了,特务团可容不下这种捞便宜时朝前跑,打仗时往后窜的家伙!
  张松龄其实也早就察觉到了,连长廖文化好像在变着法子折腾自己。但是他却认为,这点儿小事儿不值得让老苟来摆平。自己不是个毛孩子,打架打输了就要找家长出头。自己可以凭着一身本事,让廖文化放下成见,心服口服。
  况且他也很享受一天从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的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又距离完成周珏、田胖子他们几个的心愿接近了一点儿。二连的新兵老兵们,也非常喜欢张松龄这位终日笑呵呵的,从不端官架子的副连长。特别是有麻烦需要帮忙的时候,求到连里哪位军官的头上,都不如求副连长好使。往往别人推三阻四好半天的事情,到张副连长这,几分钟就能搞定。并且还不用给他塞烟卷儿,人家张副连长根本不抽那玩意!
  “那是,人家张连长跟苟团长是铁哥们,什么人敢难为他!”在某些有心人的暗中推动下,张松龄是团长苟有德的私人亲信的说法,越坐越实。
  不过这种说法,根本对张松龄构不成什么实际伤害。二十六路军乃西北军余脉,西北军中,向来就有优先提拔亲信的传统。老长官冯玉祥这么干,老营长孙连仲也这么干,特务团长老苟继续将传统发扬光大,就不能算什么错儿!况且人家张连长也不是没真本事的,否则六等宝鼎勋章也不会挂在胸口上。
  与此同时,另外一种说法也在特务团中流传甚广。那就是,二连的张连长是山东省国立一中的高材生,不折不扣的文化人。如果不是扛了枪,此刻,人家一只脚早已经踏入北平大学了。
  这年头,文化人扛枪的例子可不多见,而西北军又素来有重视文化人的传统。不信你自己掰着手指头数,山东省主席韩复渠,是文化人吧?二十九军军长宋哲元,是文化人吧?咱们老营长孙连仲,那也是读过四书五经,写诗做词一挥而就的。以此类推,张连长升得快,还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既然张连长那么有本事,他怎么去去考北平大学?”也有人对传言不屑一顾,私底下小声反驳。
  “笨蛋,北大不是被日本人给占了么!”立刻有无数张嘴巴,大声反驳。
  “怪不得张连长提起日本鬼子来,就两眼冒火。原来是把他前程给毁了!”联想到张松龄的入伍时间,弟兄们很快得出了另外一个结论。与事实相差万里,却更容易令人信服。
  这年头,读书在很多人心里,还是一件神圣的事情。特别是到清华、北大、中央大学这种地方读书,换做前清,那就是中了举人,日后前程不可限量的。
  “怪不得咱们张连长的字写得那么好,原来是个秀才老爷!”人的思维方式很奇怪,往往认定了一件事情后,就会替此事找出无数旁证。张松龄的字,特务团的很多弟兄都见过。虽然说不出什么颜体、柳体这些道道,却也知道,这写字如果拿出去,足以让街上替人写信为生的那些家伙羞得直接收了摊子。
  发现了这个“秘密”之后,就有的排长、班长们,抱着跟长官套近乎的心思,提了点心水果,求张松龄帮自己写家信。张松龄对此是来者不拒,信写得工工整整,水果和点心坚决拒收。
  闲下来的时候,他也会写两封家信,托邯郸邮局的人给寄到鲁县去。对于父亲和哥哥,他当然不会实话实说,告诉二人自己已经去阎王爷那里打过两次照面儿。而是编了个很轻松的故事,说自己在投军路上遇到了二十六路军的一个团长,受团长大人的赏识,从此青云直上。短短两三个月,就升到了中尉连副。反正父亲和哥哥对军旅的认识,还停留在评书《三国演义》阶段,谎言编得再离奇也不怕他们看穿。
  为了让老父安心,张松龄还以一支王八盒子为代价,请南京来的美女记者给自己拍了一张黑白单人照。照片上他穿着一袭戎装,胸前别宝鼎勋章,腰里挎着两支盒子炮,看上去英俊潇洒,倜傥风流。才冲洗出来,就让女记者自己的眼睛冒出了星星。从此又找借口往军营里跑了好几回,差点耽误了回南京的飞机。
  因为总白替弟兄们写家信的缘故,张松龄在二连的威望愈发高涨。很多弟兄都公开地说,张连长文武双全,日后的前程肯定不止是一个尉官。连长廖文化没想到自己几番使下小绊子,都没能让张松龄摔到大跟头,反而成就了后者的声名。心里头越发憋得难受,忍无可忍,终于找了个自认为妥当的场合,以开玩笑的口吻搂着张松龄的肩膀说道:“人都说张老弟能文能武,无所不知。但是我保证,有一个问题,张老弟肯定答不出来!”
  “不可能!什么问题还能难住咱们张连长?!”弟兄们不知道廖文化肚子里的小九九,还因为他在闹着玩儿,嘻嘻哈哈地在旁边起哄。
  “您快说啊,快说啊!”
  “连长快说,让咱们也开开眼界!”
  “这个问题么?呵呵!”廖文化四下看了看,故作神秘,“张老弟,你知道女的那个地方,是一个窟窿眼儿,还是两个窟窿眼儿么?”
  “哈哈哈……”老兵们哄堂大笑,望着张松龄,满脸促狭。新兵们先楞了一下,然后也跟着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齐声起哄,“告诉他,告诉他。张连长,你告诉他!女人的那个地方,到底……”
  在一片善意的笑声中,张松龄的脸红得几乎滴出血来。他高中的时候跟班上的女生连话都没说过几句,怎么可能知道如此“深奥”的生理问题?!“应该是一个吧!难道还是两个?”带着几分求饶的味道,他可怜巴巴地看着众位弟兄们,“我不知道,我这的不知道啊!”
  “我就说,这世界上,没有什么都知道的人么?”终于成功地打击到了张松龄,连长廖文化心满意足,又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拿草棍儿剔着牙,晃晃悠悠地走了。
  
  第六章
长城谣(二下)
  
  从那一刻起接连好几天,有关“女人那地方到底有几个窟窿眼儿的”的讨论,就成了特务团一营二连里头最热门的话题。老兵们热衷于提问,借以炫耀他们的成熟。新兵们乐于参与,想从中了解自己心中最神秘的所在。到后来,这个话题居然成了区分新兵老兵的重要手段之一,“你知道女人那地方有几个窟窿眼儿么?不知道吧,小样!帮我擦枪去,擦干净了哥就告诉你!”
  “你知道女人那地方有几个窟窿眼儿么?知道,那你知道每个窟窿眼都什么模样么?不知道了吧?小样!帮我擦枪去,擦干净了哥就告诉你!”
  每当看见弟兄们没羞没臊地聚在一起乐此不疲地讨论,张松龄就头皮发乍。但是他对此无可奈何。在见到只雌性蚊子都想抓住研究一下是不是双眼皮的军营里头,女人本来就是大伙最爱的谈论的生物。就像寺庙里那些花和尚,吃过肉的,就禁不住想吃第二次。而从来不知道肉模样的,则充满好奇地想通过前辈的嘴巴,了解传说中的荤腥是什么销魂滋味。
  终于搬回了一点儿局面的廖文化,从此变本加厉。只要得到机会,就把话题往女人身上扯。你张副连长不是肚子里头文化水多么,行,咱老廖不跟你比谁有文化,咱跟你比谁更下流。有本事你将手底下那些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兵大爷们,都变成文化人,天天跟你谈理想,谈国家民族,谈诗词歌赋!看看你的理想,你的国家民族,你的诗词歌赋更吸引人,还是咱老廖这下三路笑话更吸引人。
  显然,这一回合的胜利者是廖文化。弟兄们对小张连长尊敬归尊敬,却知道自己跟对方终归不是一路人。反倒是满嘴黄色笑话的廖连长,说出来的东西更对大伙脾气,更让大伙觉得亲近。
  张松龄被逼得没法,差一点儿就准备带上钱包进邯郸城,去找个青楼女子指导恶补一下有关“女人那地方到底有几个窟窿眼儿的”的知识。结果还没等他做好准备,上面却突然传来了命令。特务团结束休整,与大部队一道开赴娘子关,增援正准备在那里与日寇血战的第六集团军和十七师。
  “这回怎么着也得给小日本儿来一下狠的!”已经当了上校团长,老苟讲话依旧像原来一样简单直接,“土八路穷得都穿不上裤子了,硬是在平型关干掉了好几千小鬼子。咱们特务团再怎么着也是正规军,总不能给土八路比下去!”(注1)
  他嘴里不屑一顾的土八路,就是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也就是他原先提起来就要两眼冒火的大仇人,共产党的工农红军。在今年八月二十二号正式接受中央政府整编,改名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九月十一号,又奉中央之命,改名为第十八集团军。
  但是老苟却不愿意给予第十八集团军跟自己所在的第二集团军同等地位,所以提到自家队伍,就是咱们一军团,咱们二十六路军,提到对方,则一概在前面加个土字,土八路,土十八军,土共。即便为此被上头教训了好几次,也屡教不改。
  在他看来,自己不称对方为匪,已经是足够客气了。在对方头上加个土字,算不得失礼。只不过人家土八路土归土,打仗却很给自己长脸,在平型关一场战斗中,就干掉了好几千小鬼子。大洋马抓到了好几十匹,汽车拖回来十好几辆,连重机枪抬回来二十几挺,整天放在外边瞎显摆。
  要说二十六军特务团上次奇袭敌军炮兵阵地,算下来也干掉了好几百小鬼子。可特务团自己也伤亡惨重,再加上随后中国军队把大半个河北都给丢了。那场局部胜利在全线溃败的大背景下,再怎么宣扬,也提不起气来。
  而人家八路军一百一十五师那边从来不跟小鬼子打阵地战,抢了鬼子的辎重之后,立刻掉头就走。小鬼子用腿追不上,用飞机炸不着,气得哇哇直叫。而八路那边既占了足了便宜,又捞到了好名声,简直赚了个盆满钵圆!
  不光是老苟,整个二十六路军上下,如今都憋着一口气。一定要在抗日战场上把老仇人比下去,不能拿枪消灭他们,也要拿更好的战绩羞辱他们。
  在这口气的加热下,孙连仲几乎掏出了全部家底。三十师,三十一师现在兵员严重不足,还无法投入战场,只能暂时留在后边当预备队。二十七师和特务团却已经渐渐恢复了一定实力,老子就全派出去。就不信了,凭着阎老西儿在山西那么多年的经营和此番参战的那么多支中国军队军队,还消灭不了半个师团的小鬼子!
  作战命令下达的当天晚上,特务团就抢在第一波上了火车,在闷罐子里“咣当”“咣当”向北走了半宿,然后又下了火车,徒步跑了半宿。第二天早晨在你一个无名小站上了另外一辆闷罐扯,掉头向西,断断续续折腾了一天一夜,把人折腾得差点将苦胆都吐出来了,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推开车门跳出来一看,只见四野里山峦起伏,有一道巍峨的城墙在不远处的高山上从东到西,看不到头,也望不见尾巴在哪里。
  “长城,我看到长城了,我看到长城了!”一些没见过世面的弟兄们顾不上呕吐,抹抹嘴巴,忘情的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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