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尽处(校对)第20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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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誓言(五上)
  
  “红胡子?他出来送人?他老人家跟咱们营长一起出发的啊!”勤务兵小王不明白吴天赐的意思,瞪圆了一双茫然的大眼睛,低声回应。
  车厢中的炭炉有点小,里边的木炭发着幽幽蓝光,努力向外输送着热量,却抵挡不住从车厢缝隙处钻进来的寒风。整个车厢内的温度越来越低,越来越低,连刚刚烤热的土豆也被迅速吹冷了下来,再也冒不出任何蒸汽。
  “红胡子,他跟周营长在一起?!你看清楚了?!他怎么会跟周营长在一起!”吴天赐却顾不上再吃烤土豆,双手按在身前,呼吸急促得像二十几个风箱在同时拉,装在肚子里的花花肠子,也开始“稀里哗啦”地狂狂转个不停。
  “当然,出发前,他老人家还专程到马车里看望过您呢!不过那时您睡得正香,根本没有感觉!”勤务兵小王瞅了疯疯癫癫的吴天赐一眼,脸上的表情愈发迷惑,“他原本想让咱们营长跟他一道留在绿洲里龙爷的等消息,可咱们营长非要去替龙爷掠阵。然后两人不知道怎么着,干脆就一起走了!”
  “那,那他,他身边带了多少人?我是说,他身边带了多少警卫!”吴天赐惊喜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手在火盆的支架上慢慢撑直,全身的肌肉紧绷,就像一头随时会跳起来择人而噬的疯狗。
  “也就是五六个人吧!或者七八个,我没仔细瞅!反正在咱们独立营里,他还用带几个警卫不都一个样?!咱们营长是个有头脸的人,怎么也不能让坏蛋算计了他老人家去!”小王被吴天赐脸上的狰狞表情吓得心里直哆嗦,将身体向后挪了挪,尽量与疯子拉开距离。
  “那营地里呢?我是说游击队现在的营地,还有人留守么?咱们这几辆马车上呢,到底有多少人?能凑够一个排么?”吴天赐压根儿不体谅别人的感受,脊背拱起,手指关节处隐隐发白。天赐良机,这简直是天赐良机!游击队的主力去跟黄胡子拼命了,红胡子本人也远离了他们的临时营地。如果现在有一支队伍突然掉头杀向昨晚大伙被当做贵客招待的那片绿洲,很可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游击队的临时老巢连根拔起。而失去存放在绿洲中的粮草弹药,游击队就彻底成了无本之木,无根之萍。在这冷得能让狗熊呲牙的天气里,如果他们还是顽固地不肯接受独立营的整编,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俗话说相由心生,他心里对游击队起了歹念,脸上自然会有所表现。况且他虽然号称是黄埔军校毕业的高材生,实际上却是速成班都没读完就托关系进了军队谋出身的早产儿,加上进入军队后又一直从事的是文职,从没在枪林弹雨中打过滚儿,因此根本做不到得失不惊于心,喜怒不形于色。
  恶意已经表露到了如此明显的地步,勤务兵小王即便再没心机,也清晰地感觉到了里边杀气。被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手扶着车厢板拼命把身体往角落里缩。一边躲避着吴天赐刀子一样的目光,一边带着哭腔回应,“我不知道,您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外边弟兄们也不会听您的!”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听我的!”吴天赐“蹭!”地一下跳了起来,试图去抓小王的脖领子。头却不小心撞到了车厢顶部的横梁上,又是“咚”地一声,被撞得眼前金星乱冒。
  “哎呀!”他捂着脑袋以更快速度蹲了下去,鼻涕眼泪同时往外淌。“你个小兔崽子,让你做点儿事情你就躲,还企图谋害上司。看等一会儿队伍停下来,我让人怎么揭你的皮!”
  “我,我是负责伺候你吃饭睡觉的,不是负责帮你干坏事的!”俗话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勤务兵小王被他欺负得退无可退,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起来,“你昨天晚上刚吃完人家红胡子的烤羊腿儿,今天就想去掏人家老营。弟兄们但凡还有一点儿良心,也不会跟你去!”
  “我呸!”吴天赐被小王的幼稚言语给气乐了,捂着脑袋蹲在车厢中大吐口水,“良心,你们从前不是马贼么,怎么当马贼的也讲起良心来了?”
  “我们以前是马贼不假,但是那是被生活逼得没办法。现在是政府军,不能连马贼都不如!”勤务兵小王急得都哭了起来,一边用手抹泪,一边大声反驳。
  被指派给吴天赐当勤务兵,本来已经让他觉得很憋屈了。更憋屈的是,这个看上去文绉绉的长官做事根本不靠谱。自打来到独立营之后,整天就忽悠着大伙和红胡子划清界限,根本没心思去打日本鬼子。现在好了,此人居然还想趁着人家游击队主力跟黄胡子拼命的时候,带着人马去抄人家的后路。这是人干的事情么?独立营真的要是这么做了,以后还怎么在草原上立足?!不但周大当家会被父老乡亲从背后戳脊梁骨,就是他们这些当小兵的,今后出门的时候也再抬不起头来!
  “吆喝,你的嘴巴还挺会说的!”吴天赐诧异地看了小王一眼,捂着被撞青的脑袋慢慢往车门附近挪动,“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机灵过?是故意跟我装傻呢吧?!红胡子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处处替他说话?!”
  “不是我变机灵了,是你自己变蠢了!”已经把吴天赐得罪到了如此地步,勤务兵小王索性也豁出去了,抹了把鼻涕眼泪,继续大声驳斥,“是你被猪油蒙了心,尽想干些缺德事情,所以眼睛窝子才越来越浅。你以为就你自己能看出这时候红胡子的营地空虚了么?咱们大当家就看不到?九爷和十一爷他们就看不到?!都在江湖上混这么多年了,哪个比你姓吴的傻多少啊?!人家之所以不肯趁这个机会向红胡子下黑手,就是明白这种没良心的事情做不得。做了,以后独立营的名声就臭大街了,从此好人再也不敢来了。留下的全是有奶就是娘的孬种王八蛋!”
  “你说什么?”吴天赐的手本来已经握住了铜制的车门把手,听到小王的最后几句话,却犹豫着停了下来,“你再说一遍,谁是好人,谁是孬种王八蛋?”
  “打鬼子的是好人,帮着小鬼子打好人的,肯定是孬种王八蛋。你可以不让我说,你可以枪毙我。但你枪毙不了这天下所有人!”小王抬起头,咬牙切齿地瞪着他,身体因为害怕而哆嗦个不停。右手则因为习惯而不自觉地往腰间枪柄上摸。
  “你要干什么?!”吴天赐吓了一大跳,赶紧把身体往车厢板上贴,右手迅速去腰间掏枪。手指落处,却是空荡荡什么都没掏到。在他昨夜醉的不省人事时,手枪和腰带早就小王帮忙给收拾起来,挂在车厢另外一侧的钉子上了。距离他现在的位置足足有四、五尺多远,不移动身体根本不可能够得到。
  而移动身体去够,则等于给了勤务兵小王朝自己背后瞄准的机会。刹那间,吴天赐额头上冷汗滚滚,连游击队的主意也顾不上打了,“你想干什么?你要以下犯上么?按照军法,按照绿林规矩,被抓到后会千刀万剐,连家人都会受你的拖累。”
  “我没有,呜呜!”小王赶紧将右手从枪柄处挪开,一边哭,一边大声自辩,“我没有想拿枪打你,是你自己瞎想的!我被安排给你当勤务兵,当然要听你的话。可你老逼着我做坏事情,呜呜,大当家知道后,肯定,呜呜,肯定不会放过咱们。即便大当家不敢杀你,入云龙,入云龙和张胖子,也不会放过咱们两个!”
  “冷静,你冷静,千万冷静!”吴天赐将手放在身体前,慢慢下压,唯恐一不小心刺激自己的勤务兵,还得对方再把手掌压到枪柄上,“你听我说,我做的不是坏事!游击队,游击队以前是叛匪你知道么?他们趁着抗日的机会,偷偷发展壮大,早晚会有一天,将成为国民政府的致命威胁!”
  “我不听,不听!”小王挥舞着胳膊,一边哭,一边反驳,“游击队都是好人,我们大当家也是好人。好人不打好人!只有坏蛋,才老撺掇着好人去打好人!”
  “他们是好人不假,但好人和好人有时候却也会打仗!”吴天赐想了想,尽量把语气放得更加舒缓。对方手离开了枪柄,但他自己手中却还是没有武器。所以,必须先取得自保能力,然后才有机会进一步考虑其他,“三国演义,你看过没有?刘备是好人吧?孙权也不是坏人吧。可刘备和孙权,最后还是打了起来!”
  “那是因为吕蒙偷袭了关羽在先!”小王毕竟还没成年,注意力很快就被吴天赐调进了故事当中。
  “可刘备也没还孙权的荆州啊。那可是他说好了从孙权手里借的,取了西川就归还给人家!”吴天赐继续把小吴的注意力往三国故事里头引,同时慢慢挪动身体,去抹车厢另外一侧挂着的皮带和手枪。
  “那,那诸葛亮也借,借了东风给孙权!”年青幼稚的小王果然上当,皱着眉头努力回忆评书中关于三国演义的内容,喃喃地替自己心目中的好人刘备辩解。
  三国演义的故事,在民间深入人心。非但说书先生会以此谋生,村子里的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也会通过演义中的故事,像后生晚辈们灌输做人的道理。所以小王对其中的每个段子几乎都耳熟能详,甚至能发挥一下,说出自己的看法。
  他这里光顾着跟吴天赐讨论古人,却没想到对方心思全放在车厢另外一侧的手枪上。后者先是一寸一寸偷偷挪动,后来发现小王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吸引开,便开始慢慢加快挪动速度,慢慢接近挂手枪的车厢壁。
  “可鲁肃也帮诸葛亮修了祭坛!”吴天赐小腿蓄力,身体和手掌慢慢抬高。近了,近了,只要把枪摸在手,就不怕对付不了一个毛孩子了。然后以这个毛孩子的脑袋吓唬外边那些小兵,逼着他们服从自己的命令。眼看着他的阴谋就要得逞,却不料小王突然一拍车厢,大声喊道,“所以才让曹操占了便宜,最后蜀国和吴国都被人家给灭了,谁也没捞到好处!还有,还有那个吕蒙,也被关羽的鬼魂给追死了!”
  “呸,呸,你这个小乌鸦!就不想让我落个好!”吴天赐吓了一哆嗦,差点没又撞到车厢顶梁。迅速将枪抓在掌心,大拇指挑动保险,把子弹推入枪膛。他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向勤务兵小王,准备给对方致命一击。
  勤务兵小王浑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鬼门关前,兀自激动得大声嚷嚷,“我不是不想让你好,我是真心为了你。那赵天龙和张胖子两个,都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如果得罪了他们,即便您上头有人护着,也难逃被他们俩打冷枪!”
  “那我岂不是成了吕蒙第二?!”最后一句话才真正说到了要害处,吴天赐原本狂热的大脑瞬间开始发凉。扭头又看了勤务兵小王那单纯的面孔,他略作犹豫,慢慢又把保险用右手大拇指推回了原处,“他们两个为什么要杀我?如果游击队合并入独立营中,对他们两个只有好处,没任何坏处!”
  “张胖子原来就是政府军的人,龙爷也只服红胡子一个。您即便吞并了游击队,他们两个也不可能留下!”小王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从鬼门前前打了个圈儿,听吴天赐说话的语气开始变软,便非常认真地帮他分析形势。“如果留不下他们俩,您吞并了游击队,只相当于得到了一批老兵。而同时跟他们俩成了仇家,随时都可能被他们干掉!”
  “如果我逼着他们留下呢?!或者……”吴天赐把手枪插回枪套里,和皮带一同系到腰间。
  “我们大当家不会同意您!”勤务兵小王想了想,最后决定实话实说,“大当家跟龙哥是过命的交情,以前龙哥一个人的时候,他都从没逼过龙哥入伙。至于张胖子,人家从前是中校军衔,比你还高。真的留下了,要么当营长,要么改天就打报告调走。”
  “这……?”当头脑渐渐冷下来之后,吴天赐才终于发现自己先前的计划存在多大的漏洞。第三次上上下下打量勤务兵小王,再也不敢过分小瞧了年青人。
  慢慢将身体在火盆旁重新坐稳,换了更缓和的语气,他用咨询的口吻像小王提问,“照你这么说,他的那个中校军衔是还真的l?那他怎么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非跑到草原上来?居然还跑去给游击队打下手?”
  见吴天赐好像暂时把坏心思收起来了,小王心中暗喜,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对方的问题,“张胖子为什么来草原上,我也不知道。但他的中校军衔肯定是真的。以前咱们这边还有个军统局的彭站长,也一直抱怨张胖子不知道好歹,放着堂堂正规军的中校不干,跑到游击队去当什么中队长。”
  “噢!”吴天赐轻声沉吟。军统局的彭学文站长他是听说过,虽然既跟他不是同一个部门,又不是他的顶头上司,可级别却比他高了不止一点半点。另外,后者的靠山也非常硬,远非他背后那个靠钱砸出来的关系能比。
  “不过我听人说……”小王抬起眼皮,悄悄地观察了一下吴天赐的脸色,继续给对方敲警钟,“我听人说,黑石寨的前任县长朱二,就是在口里那边什么地方得罪了张胖子,所以才花钱疏通关系,躲到了咱们偏僻地方。谁料到张胖子却前后脚追了过来,隔着两百多米远,‘呯’地一枪打爆了他的脑袋瓜子!”
  “嗯!”吴天赐猛地打了个冷战,脖子不知不觉地往领口中缩了好一大截。两百米远一枪爆头,这也算得上是狙击手水准了吧。即便扣掉小王话里的水分,那一百二三十米也是有的。隔着一百二三十米远,谁能防得住别人的冷枪?!即便是蒋总统出行,也不能把街道两旁的百姓却给隔离起来,不准他们夹道欢迎吧?!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悄悄擦了下自己的额头。心中再也兴不起打游击队临时营地的主意了。不合算,里里外外都不合算!即便成功了,也是便宜了没良心的周黑碳!他自己则少不得要做那个吕蒙。要么是死于孙权的毒酒,要么是死于某个“关羽”之手。反正没落到善终!
  “呼!”车厢外,一直扬鞭赶车的李老九,也悄悄擦了一把自己的额头,同时用力吐出了一口浊气,缓缓地把按在腰间的左手,从枪套上挪开。被寒风冻得发紫的脸肿肿的,看不出半点杀机!
  
  第一章
誓言(五下)
  
  参谋长吴天赐之所以教唆独立营去吞并游击队,是为了给他自己积攒日后高升的资本,而不是真的跟八路军有什么化解不开的血海深仇。故而当他发觉这样做可能得不偿失,甚至弄不好还会搭上自家小命时,心中的所有激情立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谨慎、谨慎再谨慎。
  将自家防身用的马牌撸子连同枪套一并在腰带上挂好,伸手拿起已经被风吹冷了的大半个土豆,一边探到火盆旁重新熏烤,他一边和颜悦色地问道:“张胖子狙杀汉奸朱二的故事,以前其实我也听人说起过,只是没你今天说得这样详细。如此看来,他的枪法真是不一般的好!估计咱们营长可能都比不上他!”
  “那当然!我们大当家曾经亲口承认承认过,如果论枪法,他这辈子只服气两个人,一个是龙爷,另外一个就是张胖子!”勤务兵小王虽然不明白吴天赐说这些话的用意,却也知道对方至少今天不会再去打游击队的临时营地主意了。偷偷松了口气,强笑着点头。
  “还有这事儿?”吴天赐装作很非常惊诧的模样,眼睛瞬间瞪得老大。“我还以为咱们营长从来不会佩服别人呢?对了,你刚才还说,张胖子在两军阵前一枪蹦掉了白胡子的二当家,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你当时在场么,能不能把详细经过跟我讲讲!”
  “那是去年秋天的事情,当时我刚正给九爷做小跟班儿……”只要不是去给游击队使坏,勤务兵小王不介意多回答参谋长的一些问题,即便这些问题明显带着套取有用情报的痕迹。“红队和咱们营长、龙哥他们几个,顾忌白胡子麾下的人多,就决定先去敌营中……”
  他的口才远远称不上便给,然而在吴天赐这头小狐狸面前,越是把话说得简单直白,反而越显得切实可信。听着,听着,吴天赐就觉得自己的脊梁骨又开始发凉,有股冷汗顺着发梢一滴一滴淌了下来,将白衬衫的领子转眼润了个湿透。
  先以强大的攻击力挫其锐气,然后又以单刀赴会的方式瓦解其军心,接着亮出毒气弹乱其方寸,最后则趁着白胡子队伍当中发生了火并,一举将这支东蒙草原上实力最强的马贼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所有计谋环环相扣,一招比一招凶狠。这哪里是张胖子的两颗子弹建立了奇功?!当时即便没有他出场,白胡子匪帮也没变不成翻身的咸鱼。差别只是覆亡的速度快慢!而红胡子、黑胡子和赵天龙等人在其中所起到的最用,其实一点儿都不比张松龄小。只是他们的表现,不像张松龄那般抢眼而已!
  在喜欢玩弄阴谋诡计者的眼睛里,阴谋诡计无时无处不在。越是对红胡子、黑胡子、赵天龙等人的过往了解得多,吴天赐越觉得心里头发虚!这哪里是一帮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土豹子啊,分明是一群已经成了精的老狼,个个都吃人不吐骨头!可笑的是,自己刚才居然还想着趁着狼王疏忽大意的时候剥它的皮换钱!亏得及时被小王给拦住了,没机会真的出去召集人手,否则,恐怕用不到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追杀,自己的尸体就已经躺在草原上某个不知名的所在了吧!
  抬手在汗津津的额头上蹭了蹭,他继续跟小王套问对自己今后有用的情报,“那个,那个他们联手攻破黑石寨又是怎么一回事情。我记得黑石寨的城墙全是大块石头垒的,咱们独立营当时也没有火炮……”
  “当时是这样……”勤务兵小王想了想,继续耐心地解答,“日本鬼子和伪军都去攻打游击队的营地了,留守在城里头的都是些老弱病残。而军统局的彭站长……”
  二人一个有心听,一个愿意说。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当中就忘记了时间。当天中午,车队在沙漠中的一处咸水湖旁停下来打尖。简单地用过一顿午饭之后,继续追赶大部队。傍晚时分则在靠近沙漠入口处的某片戈壁滩上扎营休息。第二天又起了大早,冒着风雪赶路,终于在下一个傍晚来临的时候,赶上了周黑碳等人的队伍。
  头顶上的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去,阳光从西面的地平线上射过来,将雪后的世界照得一片嫣红姹紫,分外妖娆。
  天是蓝的,地是白的,夹在坦坦荡荡的蓝与平平整整的白之间,则是一粒粒沙硕般的人影。每个人影在这片纯净的天地之间,都显得无比的渺小。同时每个人影在这片寂寥的天地之间,又显得无比的亲切。他们是千里雪域中难得的活物,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在这纯白的大地上,成为其他人眼里的风景。或精彩,或普通,或绚丽,或平淡,或干净,或龌龊,真真实实,无遮无挡!雪地将完完整整地留下他们走过的每一步,既不刻意修饰,也不刻意缩小。宛若冥冥中默默翻动的青史!
  吴天赐没心思欣赏这在其关内难得一见的雪域风光,刚刚在勤务兵小王的搀扶下活动开因为长时间坐车而发僵的筋骨,就三步并作两步朝独立营的指挥帐篷扑过去,喘息的声音比铁匠铺子里的风箱还急。
  “周营长,我想明白了,这件事……”没等门帘被当值的哨兵掀开,他就大声高喊,唯恐周围有人会没意识到自己的出现一般。
  “吴参谋,你这么快就赶过来了?!”周黑炭愣了愣,带着几分意外打断,“赶紧进来,赶紧进来烤烤火。我还以为你怎么着也得后半夜才能追上队伍呢,没想到你们的马车居然走得这么快!”
  “我是心急如焚呐!”吴天赐用手拍了下胸口,非常夸张的回应,“游击队的弟兄们已经跟黄胡子交上手了么?我建议,咱们独立营绝对不能袖手旁观。要全力支持游击队……”
  “坐下说,坐下说!你先把气喘均匀了,这仗啊,真正打起来还早着呢!”没想到只是两天不见,自家参谋长前后变化就偌判两人,周黑碳明显有些不适应。拉着吴天赐的胳膊,强行将其按进为军官们准备的座位,有意无意间,再度将他的话头拦腰打断为两截。
  “那,那我就放心了!”吴天赐继续拍打自己的胸口,旋即,原本不算大的眼睛就瞪成了两个灯泡,“怎么还没打起来,这里不是早就进入喇嘛沟的地界了么?黄胡子难道连外围流动哨都没派出一个来?!”
  “派了,全吓得缩回麒麟岭,也就是游击队原来的老营里头去了!”原本在黑狼帮中坐第十把交椅,现在做了独立营三连连长的杨三凯闷声闷气地回应。“连他放在外围拱卫老营的几支小部队,也一溜烟全跑回了山上。眼下除了麒麟岭之外,四周已经没有了任何敌人。就等明天一早游击队恢复了体力,强行攻山了!”
  “怎么会这样?”吴天赐事先准备好的一大套说辞全落了空,瞪着两只小眼睛,茫然地嘟囔。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问题所在,鼻子和上嘴唇抽搐在一起,嗓子眼里一阵阵发苦。
  上当了,又上当了。自己千方百计给红胡子下套,没想到不知不觉间,又上了老狐狸的当!说是让独立营观战,不准插手游击队和黄胡子匪帮之间的争斗。这边两家私下里达成的协议,黄胡子本人可能清楚么?看到游击队和独立营一前一后向自己开了过来,以他手中刚刚恢复了不到全盛时期三成的实力,怎么可能还有勇气把兵力分散开,在野外等着给游击队和独立营的联军当开胃小菜吃?
  这就叫借势,借得不知不觉,堂堂正正,让被借的人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来!终于看破了红胡子的神来之笔,吴天赐佩服得好想找地方大哭一场。老狐狸,在油锅里炸了三遍浑身上下都被油炸透了的老狐狸!你既然有这本领,干嘛不早点儿表现出来。故意装笨糊弄几个小字辈玩儿,难道非常过瘾么?!
  然而木已成舟,吴天赐想搞破坏也找不到下手机会了。况且他现在最着急的不是继续对付红胡子,而是如何才能补救自己跟周黑碳两人之间的关系。目光迅速在帐篷里扫了扫,他又看到了如老僧入定般闭目养神的红胡子,赶紧将肚子里的其他杂念暂且抛在脑后,轻轻嗓子,第三次大声提议:“营长,各位同仁,游击队的王老前辈,本人在马车上突然想通透了。这为国锄奸么,原本就不该分你的事情,我的事情,谁帮谁的忙!收拾黄胡子,是咱们大家的事情。与其让他凭险拒守,跟游击队拼得两败俱伤。不如咱们两家联袂而上,一下子就将其打懵了,避免那些没必要的损失!!”
  “这个……”周黑碳眉头皱了皱,脸上的表情很是犹豫。在吴天赐到达之前,关于明天早上如何攻山,他已经跟红胡子达成了初步共识。如今被后来者横插一杠子,无论是出于一番好心,还是虚情假意,都有些让人心里头不舒服。
  倒是红胡子,对外边任何变化都能做到波澜不惊。慢慢地抬了下眼皮,用昏黄的目光扫了吴天赐一眼,点点头,笑着说道:“怎么,吴参谋怎么又想两家联手了。我记得前天晚上,你不是还希望我们游击队证明自己的实力么?”
  “醉话,都是醉话。我这人酒量浅,不喝正好,一喝就高。您老如果不信,尽管问问周营长,问问其他弟兄!他们都知道,我吴某人酒后的话不能算数,所以从来不跟我较真儿!”吴天赐连连摆手,一边低声替自己前倨后恭的行为辩解,一边用眼神向周黑碳求援。
  对周黑碳而言,留着这么一个活宝参谋长向上头替独立营争取粮饷补给,远比抛弃他再换另外一个人来有利。当然,前提是此人不能老想着跟自己争权,不再公开跟自己唱反调。因此,念在吴天赐今晚的特殊表现上,轻轻皱了皱眉头,笑着附和道:“是啊,红爷,他就是这么一个妄人,您老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说实话,上头派他到我们独立营来,也只是为了方便联络,并没要求他过多参与营内的各项决策!”
  “是啊,是啊!我初来乍到,对情况了解得少,原本就不该多嘴多。前天是真的喝高了,就瞎嚷嚷了几句。酒醒后一直非常后悔,所以才让马车一路不停地追了上来,就是为了弥补一下酒后所犯的过失!”明知道周黑碳在借机收自己的权,吴天赐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头吞。对此刻的他来说,有明着服软的机会,总比稀里糊涂死于非命的好。要不然哪天挨了枪籽儿,是战斗中以身殉国,还是被土匪余孽冷枪所杀,还不由周黑碳随便向上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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