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尽处(校对)第18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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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要看风煞和云煞出不出场!”旁边的商贩点点头,嘴里说出的见解却跟老邱不太一致,“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红胡子这次一直安排小赵队长露脸,大伙真正想见的人,却被他给藏在了后头!”
  “那是自然,换了我,也要把风云两位爷留在最后压场子。”老邱耸了耸肩,没有反驳。虽然他心里很推崇小赵队长,但风云二煞的名声毕竟在那摆着。两个能被大伙传得神仙一般,本领肯定不会在小赵队长之下。
  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场中的两队骑手已经开始了冲锋。只见他们用脚轻轻一点马镫,胯下坐骑就像心有灵犀一般,缓步向前冲去。现是四蹄交替落地的慢跑,优雅得如同林间飞舞的精灵。很快,慢跑就变成了疾驰,前蹄后蹄轮番腾空。到最后,整匹马都跑成了一团影子,四蹄也好像被烟尘托在了半空中,根本看不到落地的动作,飞羽一样,迅速滑向充当障碍的木桩。
  “好啊——”没等冲在第一排的骏马与木桩阵发生交互,湖畔看热闹的商贩们,已经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喝彩。太潇洒了,太流畅了,无论是马背上的骑手,还是骑手胯下的骏马,动作都流畅得如同一团云雾般。卷卷舒舒,令旁观者心旷神怡。
  被老邱等商贩看好的小赵队长,果然冲在了第一个。只见他几个起伏就飘到了木桩阵前,手中缰绳稍稍一抖,就连人带马“融”了进去。随即,胯下战马就跳起了“花步”,前进、侧移、左滑、右转,灵活得如同一条泥鳅,转眼间就将木桩阵过掉了大半,将其他竞争对手也远远地甩了后边。
  “好啊——!”
  “赵队长好样的!”
  “赵队长加油!”
  很显然,小赵队长在观众当中,不止老邱他们这一伙粉丝。很多曾经受到过他的帮助,或者被他刚才参加叼羊比赛时的精彩表现所征服的人,也一边用力拍打着巴掌,一边大声替心中的偶像鼓劲儿。听到四下里传来的助威声,小赵队长的动作愈发飘忽,居然在马背上将身子拧向后方,双手松开马缰绳,拱在胸前向观众致谢。
  没有接到主人指令的坐骑,此刻却有点不给面子。居然楞头愣脑地穿过两根木桩间的空隙,然后直接朝第三根木桩撞了过去。“哎呀——!”惊呼声登时响成了一片,很多旁观者都本能地闭了下眼睛。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背对着第三根木桩的小赵队长突然弯了下腰,伸手在坐骑屁股上轻轻一拍。得到暗示的骏马登时就有了主心骨,已经高高扬起的前蹄在空中猛然转向,带着自己和身体和背上的主人一道拧了个近于四十五度的斜角,近擦着第三根木桩窜了过去。
  “好啊——!”喝彩声在片刻停滞后,再度轰然响起。刚刚将眼皮睁开的观众们跳起来,将两只手掌拍得通红。太精彩了,太刺激了,有如此精彩刺激的节目给大伙过眼瘾,这次夏季大集即便没赚到钱,也不虚此行。
  不光是小赵一个人的表演精彩,陆续冲进木桩阵中的骑手们,虽然速度比不上赵队长快,身姿却是同样的灵活。按照平素训练时培养出来的默契,他们人和马互相配合着,一层层向木桩阵内渗透。遇到拦路的木桩,则策动坐骑在跑动中转换方向,贴着障碍旁边斜切进去,然后再度调整身姿,切进下两根木桩之间拿到狭窄的缝隙,以无厚入有间,处处游刃有余。
  “嘶——!”也有一伙人没站起来向表演者鼓掌,而是坐在一座临时搭建的看台上,轻轻吸气。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他们眼中,那一个个于木桩阵中来去自如的骑手,早就都变成一名名挥舞着雪亮的马刀,呐喊冲锋的战士。而那一根根木桩,则变成了被马队冲到了近前的敌军,在刀光闪烁间,变成了一具具没有脑袋的尸体!
  
  第五章
赤子(二上)
  
  刀光如浪,穿岩裂石。
  凡是挡在这排刀光面前的东西,要么被击穿,要么被撕裂,无一幸免。在小王爷白音看来,骑手们的每一个动作,其实都没有做完整,借着马速前冲,接下来必然是力劈。拨马侧移,紧跟着注定是斜砍。而提缰绳左滑,是利用刀刃进行蹭切,磕镫右转,则为战马过身之后的补刀反撩。只是在这一劈一砍一切一撩之后,能继续站立在马前的对手还能剩下几个?!自己的乌旗叶特左旗,是不是骑兵们的下一步目标?!
  “太厉害了!红胡子实在太厉害了!”小王爷身边,有人以非常低的声音议论。“把这群骑兵训练得如虎狼一般,怪不得他敢跟日本人耍横!”
  “也不知道那个入云龙有什么绝招,这才到了红胡子麾下一年多,就让游击队的骑兵几乎脱胎换骨!”一名年纪在五十岁上下的梅林官扭头看了看小白音,故意把一年两个字咬得非常重。
  另外一名替白音打理财务的幕僚不敢苟同前者的意见,轻轻摇头,低声补充,“恐怕不是入云龙一个人的功劳,要我说,那个张胖子功劳也不小。他来之前,红胡子因为不肯像其他马贼那样随便抢劫,穷得就跟叫花子一般。而他来了之后,游击队那边就凭空多出了无数赚钱的道道来。特别是最近这半年,从浴盐、精盐、骨胶到香皂,一样接着一样,层出不穷!”
  “是啊!红胡子去年最走运的事情,就是顺手救下了入云龙和张胖子!”其他文武幕僚们纷纷感慨,“而日本人那边,最愚蠢的事情,就是当日迫于红胡子的威胁,没敢给入云龙、张胖子和周黑子三人最后一击!唉——!”
  “唉!”众幕僚纷纷陪着叹气。当日的经过,他们非常了解。日本人如果豁出去牺牲,未必无法杀死入云龙、张胖子和周黑子。然而就是因为突然出现的红胡子带了一挺老旧马克沁,藤田纯二那个胆小鬼却谨慎地选择了退出战斗。白白让红胡子捡了两个宝贝,顺便还和周黑碳成了铁杆盟友!
  为保持贵宾席的独特地位,他们与其他商贩之间距离拉得很大。而目光老练商贩们也早就从这几天的浴盐出货情况,猜到贵宾席上的看客恐怕身份非凡,因此谨慎地与化了妆的白音等人保持了距离。
  故而,王府幕僚们的谈话,倒也不担心旁边有人会偷听。只是越说,大伙心里越觉得空落落的,仿佛一只脚踩在了云气团上,偏偏云下到底是悬崖峭壁还是一马平川根本无法看清楚。前进后退,都是为难。
  游击队的进步太大了,在年初决定跟游击队合伙做盐沙提纯的生意时,他们之间,谁也没想到有了稳定资金来源后的游击队,哪怕只是每月几十块大洋的收入,居然就能进步如此神速。但是现在,他们当中的每个人却闭起眼睛都能想到,如果任由游击队像目前这种速度进步下去,恐怕今后即便日本人走了,漠东草原也不会有自家小王爷的份儿了。甚至,乌旗叶特左旗王府能不能保不住目前这一亩三分地儿,都很难说!!
  然而,他们却谁也不敢主动向白音小王爷提议,赶紧中断与游击队的合作关系。一则雪花精盐和浴盐的利润实在太诱惑了,让他们根本舍不得放弃。二来,万一跟红胡子彻底撕破了脸,日后再想重归于好,恐怕就没上回那么容易了。毕竟凡事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红胡子可以对以往双方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可如果再被左旗王府从背后捅了刀子,接下来恐怕就是新帐老账一起算了!
  到那时,即便把隐藏在暗中的全部实力都拿出来,乌旗叶特左旗王府也未必能稳操胜券。更何况旁边还有个黑胡子独立营在虎视眈眈。除非,除非小王爷不顾一切向日本人求援,可那日本人的恩情是好欠的么?爱新觉罗溥仪的例子在眼前明摆着呢,他倒是借助日本人的力量当了满洲国的皇帝,然而举国上下,哪件事他这个皇帝能做得了主呢?恐怕连后宫之事,都得听从日本顾问的安排吧?!生下的孩子是哪国的种都不一定呢!
  小王爷白音不愿意做一个傀儡,这点儿他身边的每个心腹都非常清楚。然而,现实情况下,除了彻底倒向日本人做对方的傀儡或帮凶之外,他已经没有了太多选择。动武的话应对不了红胡子和黑胡子联手,继续埋头偷偷积蓄力量的话,却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红胡子。照这样态势发展下去,甚至不出三年,红胡子独自就能生吞了他的左旗。到那时他想给日本人做傀儡都没资格了,失去利用价值的东西,在日本人眼里向来只有一个被抛弃的下场,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要是能得到游击队那边的具体练兵方略就好了!”有幕僚异想天开,叹息着感慨。无论是最年老的幕僚,还是王爷从天津新晋请回来的高参,到现在为止,整个乌旗叶特左旗王府,居然没有任何人能够弄明白,红胡子究竟使了什么办法,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训练出一支如此精锐的骑兵?按说无论资金厚度还是人口资源,喇嘛沟那穷地方,都跟小王爷的左旗不能比。那地方把山前山后,包括流花河沿岸开荒的汉民全加起来,也凑不出两千人丁。而乌旗叶特左旗的全部在册丁口却有四万三,即便二十丁抽一,也能攒出两千能当兵的人,和红胡子治下的总人口数基本相当。
  可红胡子却能凭着两千人丁和杂七杂八前来投奔的绿林马贼,愣是发展出了将近两百骑兵精锐。而乌旗叶特王府,摆在明面上的卫队却也只有区区两百多号。并且跟红胡子帐下的骑兵比起来,这两百多号人马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都不够对方随便拍一巴掌的,一次冲锋下来就是粉身碎骨的命。
  真正能给小王爷勇气的,是另外他偷偷训练的两百多狼骑。完全参照了王府卫队里头日本顾问的训练方法,里头却没有让一个日本人混进去。只是这支狼骑,足足耗费了他五年时间才打造得像个模样,而红胡子完成同样的目标,却只用了一年不到,具体的说,不到六个月。去年底的时候,游击队还跟前来进剿的日本人死拼了一场,被打得伤筋动骨,甚至连副大队长都给折了进去。
  到底该怎么办呢?眼睛盯着比赛场中的生龙活虎般的骑手,小王爷白音和他麾下的心腹幕僚们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整个贵宾席,唯一感觉不到压力的只有小王爷白音的外甥,一个刚刚从日本国内留学归来高材生。不忍继续看自家舅舅和众位叔伯愁眉苦脸的模样,轻轻拉了一下小王爷白音的衣袖,以极低的声音说道:“这是一件好事儿啊,老舅!红胡子的实力越强大,咱们能得到才会越多!难道有人不这么认为么?”
  
  第五章
赤子(二下)
  
  “闭嘴!”先前一直默不作声的小王爷白音转过头,对着自家外甥孟和怒目而视,“这么多叔叔伯伯在场,哪有你说话的份?!”
  先前麾下一众文武幕僚们的议论,几乎每个字都戳在了他心窝子上。正烦躁间,忽然听见自家侄儿没头没脑地说什么游击队越强大最自家越有利,岂不是火上浇油?!然而刚刚从日本留学归来的孟和少爷却不肯顺从命令,耸了耸肩膀,悻然道:“事实在那里明摆着,我不说,它就不存在了么?那和把脑袋扎进沙子里的鸵鸟有什么两样?!”
  “闭嘴,下去!”白音虽然不知道鸵鸟是什么东西,但也能猜出来外甥肯定不是在夸自己,眼睛瞪得愈发滚圆,几乎马上就要从瞳孔里头喷出火来。
  众幕僚们见状,赶紧纷纷出言打圆场,“小王爷息怒,孟和少爷的话虽然刺耳,但说不定也有他的道理,咱们不妨听听!”
  “是啊,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孟和少爷见得多,眼界开阔,他的看法说不定能给咱们一些启发!”
  “对啊,对啊!王爷下大力气培养孟和少爷这么多年,早晚都要给他展示头角的机会。既然如此,何不现在就让他开始参与旗内事务?!”
  大伙七嘴八舌,尽量替小孟和说好话。不是因为他们觉得孟和的话有多么令人耳目一新,而是不想让白音与孟和这舅甥二人闹得太僵,害得大伙今后遭受池鱼之殃。
  拜满清人的羁縻政策和喇嘛教的蛊惑所赐,蒙古各旗的贵族家中,男丁都不怎么兴旺。特别是乌旗叶特左旗王府,作为一旗之主的白音本人虽然先后娶了好几房妻妾,到现在为止却只得了四个女儿。甭说依照传统拿不出一个儿子去寺庙里当喇嘛,连王位的延续都成了问题。
  所以自小就被白音宠爱,四年前又力排众议送到日本去留学的孟和,就成了乌旗叶特左旗王位的一个备选继承者。如果白音一直没有亲生儿子的话,少不得要把他过继到自己膝下,延续王府香火。而即便日后白音有了亲生儿子,身上流淌着高贵的木华黎家族血脉又熟悉左旗政务的孟和,也将是王府大管家的得力人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照样不是寻常幕僚能得罪起的对象。
  “那你就说说,咱们的好处在哪里?!如果说不上来的话,哼哼……”听众人一起替孟和辩解,白音心中的烦躁稍微平息了一点儿。皱着眉头,用威胁的口吻命令。
  “其实舅舅自己心里也早就觉察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孟和少爷笑了笑,根本没把白音的威胁当一回事儿。“道理其实很简单,舅舅您始终跟日本人不是一条心。虽然没有明着表现出来,可小日本儿未必不明白这一点。他们之所以一直没跟您翻脸,也没逼着你表明态度,就是因为咱们家门口还有个红胡子。怕一不小心把您逼急了,干脆跟红胡子直接联起手来,掉过头狠狠咬他们一大口!”
  “混蛋,怎么说话呢你?!”小王爷白音被说得脸上发烫,举起手来,做出要打人的姿势。可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家外甥的话正说到了点子上。自己暗中训练黑狼卫,并且与红胡子合伙制盐的事情,未必能真的逃过旗里那些受过专门间谍训练的日本教官的眼睛。可到现在为止,黑石寨的几任顾问和关东军总部那边,都没做出任何反应。究其原因,就是有红胡子这个日本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顶在前面,自己给日本人带来的威胁排不上号而已。
  “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孟和少爷笑着往旁边躲了躲,继续低声解释,“日本人不但拿您当狗看,对保力格、小塞进他们,也是一样。即便是德王和满洲国皇帝,在日本人眼里,又何尝不是条狗?区别不过是个头大小罢了,等猎物都杀光了,走狗无论大小,下场恐怕都是一口汤锅!”
  “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白音忍无可忍,扬起胳膊,追着孟和没头没脑地乱抽。甥少爷孟和则双手抱着脑袋,拼命往幕僚堆里头钻。一边钻,还一边大声抗议道,“是您让我说的,您让我说的!我就是打个比方,又没说您真的是狗!”
  “我要是狗,你就是条小狗崽子!”白音接连几巴掌都抽到了无辜的幕僚们身上,只好停下来,喘着粗气大骂。骂过后,心里却突然觉得舒坦了许多,至少,不像先前那般火烧火燎了!
  甥少爷孟和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从管家腋下探出了脑袋,笑着问道:“怎么样?不难受了吧!其实您现在处境根本不像想得那样差,只是自己钻了牛角尖儿罢了!”
  “早晚我要扒了你的皮!”白音笑着啐了一口,指着对方的鼻子数落,“让你去日本人那学习,你就学会了一身气人的本事!等改天见了你娘和老子,我看你怎么跟他们交代!”
  “我娘和我阿爷这会儿正在香港躲着,估计这场仗没打出个结果之前,他们才不会回到草原上来!”小孟和耸耸肩膀,笑着对付。
  这是句实话,白音对此早就心知肚明。自家姐姐没资格也没兴趣染指左旗的王位,而自己那个据说学识渊博的姐夫,也是个知足常乐的性子。能像现在这样拿着家族里给的钱四处逍遥便好,根本没心思回到草原上来跟他的亲弟弟争夺昭乌达王爷的继承权。连带着自己的外甥孟和也受了他们的消极影响,从小就养成了一幅与世无争的性子,心里根本没有任何雄图大志。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外甥孟和真的是个从小就胸怀大志的家伙,白音也不会对他像现在这般宠溺。毕竟他近年才刚刚三十岁,还有充足的时间去给家族制造嫡系继承人。如果把个既聪明绝顶又野心勃勃的外甥放在身边,那就不是给今后的王位继承人培养帮手,而是引狼入室了!
  经舅甥两个这么一闹,整个贵宾席上的气氛也活泼了许多。众幕僚们一边偷眼看着场下的各项精彩表演,一边笑呵呵地凑趣,“少爷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在劝王爷养贼自重呐!只要红胡子对日本人一天有威胁,日本人就一天不敢逼着王爷事事都听他们的!”
  “嗯,这个道理我们早该想到!刚才怎么就傻了呢?!”擅长活跃气氛的不止一个,更多的幕僚转过头,笑呵呵地给孟和捧场。
  “基本上就是这么个意思,但也不全对!”甥少爷孟和伸长脖子向场下瞅了几眼热闹,然后笑呵呵地回应,“我舅舅向来不喜欢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头。红胡子只是他的一个依仗,另外一个依仗则是黑胡子。即便没有红胡子,如果日本人敢把他逼得太急,我敢说,回头他就得像我七表姑那样,直接去了重庆!”
  七表姑指得是乌旗叶特右旗的女旗主斯琴,自打到了重庆之后,时不时就在报纸和电台上跳出来,揭露日本人倒行逆施,妄图吞并满蒙的狼子野心。那些文章写得有理有据,行文严谨且优美,一看就知道不是真正出自女王爷斯琴之手。可是日本人却没办法去重庆找斯琴对质,只好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吞。
  唯一让日本人还能庆幸的是,斯琴毕竟是个女人。在眼下以男人为尊的草原上,女王爷的影响力毕竟不如男王爷大。可如果把小王爷白音也逼到了对立面,小鬼子们在东蒙这十余年的苦心经营,就彻底化作了一滩废水了。届时,非但乌旗叶特四部要动荡不休,恐怕其他与白音、斯琴两个同属于木华黎家族的三卫十二旗,也得乱成一锅糊涂粥!
  “嘿嘿嘿……”尽管白音小王爷就在身边,众幕僚们还是心照不宣的笑出了声音。去年应日本人的邀请围攻黑石寨的时候,大伙之所以偷偷放了黑胡子的人马一条生路,就是为了日后能借助他们跟傅作义将军以及重庆方面的关系。而孟和少爷居然凭着跟大伙的几句闲谈,就隐约猜出了小王爷的真实图谋,不得不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小王爷白音却没陪着大伙一起笑,眼睛盯着场下的比赛,一边看,一边笑着摇头。此刻沙滩上已经又换了一种新鲜玩法,骑着马跨跃一人高的草墙和一米半宽的深沟。从骑兵训练角度来看,这场比赛是在考教战马和骑手的配合能力,以及马匹自身的胆量。属于入门级项目,能过得了关的马匹,才有资格当作战马培养。否则,即便跑得再快,也只能作为通讯兵的坐骑。
  对于白音这种骑术行家来说,障碍跨越比赛没什么新鲜感。难得处在于,红胡子能把比赛组织得如此井井有条。每轮比赛都有六匹马同时出发,彼此之间,居然还能做到互不干扰。很快,冲在最前方的战马就跨越了所有障碍,抵达了终点。而拖在队伍末尾的那匹杂色骏马,表现得则有些焦躁,居然接连在过草墙时打了两个趔趄,差点儿把背上的骑手给摔下来。
  “加油,加油,小花,加油!”场地外的队友们,则齐声为落后的战马鼓劲儿。被能够被叫做小花的,肯定是一匹母马。听到场下的“加油”声,居然像人一样害起了羞。先是低头发出了一声轻啸,“呐呐呐——”,然后扬起前腿,将挡在身前的第三堵草墙踹了个粉身碎骨。
  “哈哈哈哈哈——”场内场外,同时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大伙都被眼下这个意外插曲给逗得很开心,没有几个人在乎最后的输赢。坐在贵宾席上的白音看到此景,也开心地笑了笑,转过头,突然又问了一句,“你这几句话不是前后矛盾么?既然我有周黑子这条退路,何必再管红胡子的死活?!”
  “舅舅您不是又想考我吧?!”甥少爷笑着反问了一句,然后慢条斯理地回应,“这半年多,您名下的盐场出了多少货,我可是帮您看过账的。那可是一条活水,我就不信您愿意将它堵死!”
  这正是令白音觉得头疼的主要问题之一,虽然他的人已经完全掌握从盐沙中提纯结晶雪花盐的全部关键技术,但浴盐的配方却完全掌握在红胡子那边。万一双方翻脸,浴盐的出产立刻会受到影响。
  但是白音却不想让自家外甥太得意,果真换上了一股考校的味道,沉声说道:“没了红胡子,我正好少了一个分红的。浴盐的配方虽然麻烦,但多找几些草药一样样试,我不信试不出配方来!”
  “我觉得舅舅想要的,不只是一个盐场!”甥少爷孟和忽然换了个郑重地口气,低低的说道。“按说咱们草原上自从辛亥革命以来,既没经历过军阀混战,也没闹过什么大的灾荒。可咱们草原上普通百姓过的日子,却和关里越差越远,难道大伙没想过到底是因为什么?!”
  话音落下,整个贵宾席登时变得一片寂静。所有幕僚都惊愕地将目光从场内的比赛总收回来,惊愕地望着甥少爷孟和,仿佛后者瞬间换了一个人般。
  作为东蒙古草原上数得着的顶尖人才,他们当然看得到草原与关内地区之间那鸿沟般的差距。不用跟上海、天津和北平这些大城市比,即便是关内随便一座弹丸小县,繁华程度也远远将黑石寨甩在了身后。白音虽然贵为王爷,真正实力恐怕连关内一个规模稍大些的县城豪绅都比不上,更甭提个跟傅作义、韩复渠这些地方实力派平等论交。
  这些年来,大伙在白音小王爷的带领下,想过无数办法试图改变现状。包括投靠张作霖父子以及主动向日本人靠拢。可张作霖父子和日本人,除了能给王府几条枪和派几名军事教官之外,其他能帮助到左旗的地方非常有限。反倒把大片大片最丰腴的草场占了去,令大伙想起来就为之扼腕。
  “我一直认为,咱们蒙古人不比汉人笨,也不比日本人笨!所以我在日本留学时,从来不准许自己偷懒。学业上我自认为能不比同学落后太多,可我这些年来,我看到塞外和关内,和日本之间的差距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除了咱们王府内的人还能过点儿像样人之外,其他同胞的生活,连日本人家里养的狗都比不上!”用力吸了一口气,小孟和勉强压制住心里的愤懑与沉痛。
  包括白音在内,贵宾席上所有人都受到了影响,一个个面色变得非常凝重。不可否认,他们个个都有私心,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但是同样不可否认,他们都是蒙古族的精英,都不愿意看着自己同族一天天沉沦下去,最后无声无息地走向消亡。
  “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我们大伙都听着呢!”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之后,小王爷白音低声命令。
  “是啊!孟和少爷!你见得多,跟我们说说,到底这都是为了什么?咱们蒙古人,真的就活该受一辈子穷么?”其他幕僚们也纷纷开口,像对待老师一样,认认真真地向比自己小了足足二十岁的孟和求教。
  “是咱们的谋生方式跟不上时代了!”孟和竖起手指,轻轻指向头顶的苍天,“千百年来,咱们蒙古人都靠游牧为生,活得好活得差,全靠头顶上的长生天。而长生天,其实是最靠不住的。关内一年至少有八个月能种菜种庄稼,而咱们这里只有六个半月暖和天气。万一来场雪灾,一整年的辛苦就全白费了,甚至三四年都缓不过元气来!”
  “嗯!”众幕僚们轻轻点头。恶劣的气候条件,的确是抑制草原地区发展的重要因素。可除非全体蒙古人再像成吉思汗时代那样爆发一次,否则,根本没法改变这种现状。而眼下已经是机枪大炮时代,蒙古人在马背背上优势,早已荡然无存。想把生存地从关外迁徙到关内,无异于痴人说梦。
  留洋归来的孟和,当然不是想鼓自己的舅舅去关内攻城略地。事实上,白音小王爷凭着麾下那几百私兵,也的确没有入关争雄的资本。“之所以方圆一千里内以舅舅的乌旗叶特左旗最富,就是因为舅舅治下有一座金矿,生产方式与传统不同,不用看长生天的脸色吃饭。而日本教你在这里开辟农场,把草原变成农田,却和传统方式没什么区别。一样要靠天气吃饭,一样跟中原地区没法比!人家中原可以轮换着种冬小麦和白菜萝卜,咱们的土地上,即便是日本人的示范农场里,一样是除了荞麦和糜子外,其他作物都不能种。生长期稍微长一点儿的作物,没等到收获,就活活给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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