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尽处(校对)第18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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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鬼子的广播里总是在炫耀他们的武力如何天下无双,而商贩们却看到一个黑石游击队,就让小鬼子无可奈何。虽然红胡子和他的黑石游击队,最大战果只是消灭了几十名鬼子兵,跟国民政府报纸上宣称个各种大捷根本不可相提并论,但是那些大捷都发生在几千里外的西南,而红胡子杀死的小鬼子,却实实在在就摆于大伙眼皮底下。
  他们读得书不多,见识也非常有限,说不出什么意义深远的大道理。但是他们却不会蒙上眼睛故作高深状,以表现自己是多么的清醒,多么的与众不同。他们见同胞挨了小鬼子的屠戮,就对鬼子和汉奸恨之入骨。而红胡子敢杀小鬼子和汉奸,就是他们心中的英雄,他们心中的大侠。爱乌及屋,连带着对拥有很多红胡子和抗日游击队的土八路也钦佩有加,虽然他们真正跟土八路打交道的机会并不是很多,对后者的政治主张也一无所知。
  他们以这个时代老百姓的朴素与善良,做出属于自己的判断。他们发挥民间想象力,给自己心目中的英雄镀上一层又一层光环,以使得英雄的形象更接近自己心中的完美。他们热闹的议论声伴着草原上的风,一波又一波往唐仁礼和众地方干部们的耳朵里钻,令唐仁礼和众地方干部们骄傲之余,肩膀上也觉得沉甸甸的,有一种特殊的使命感在心中油然而生。
  的确,这个时代的中国百姓手中没掌握任何权力,但是他们的话语,却能让被评论的对象知道自己所付出的努力是否有价值。这个时代的中国百姓没资格,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恐怕也没资格给任何人颁发勋章,但是他们的口碑,却是世间所有勋章的最大,所有荣誉的至高。一旦挂上去,便令勋章的获得者如同古希腊传说的中的巨人安泰,只要双脚不离开大地,就永远不会被击倒。无论对手来自高高的山顶神殿,还是幽深的地狱冥河!
  一边聊着红胡子和他麾下黑石游击队的传奇故事,商队一边继续前行。接下来两天,都再没有马贼和土匪主动上前找麻烦。有好几次背着枪的马贼探子,分明已经跑到商队旁边,看到马车上插着小红旗,立刻就装作过路人的模样,急匆匆地从车队旁跑了过去,再也不愿回头。
  第三天又走了一上午,眼看着已经进入了黑石寨地界。几支原本目的地就不是月牙湖的小商贩便准备脱离大队,从前方的标志性地貌,一大片松树林子前面转头向东。还没等他们将各自的马车从大队中拉出来,远处的树林里突然传来几声嚣张的枪响。紧跟着,五十余名身穿屎黄色军服,头顶五芒星圆帽的兵痞从树林边缘蹿了出来,一个个手里端着半新的三八大盖儿,仿佛凶神恶煞般叫嚷:“不许动,把马车都停下,谁再动就打死谁!”(注1)“做好准备,他们是黑石寨的伪军!”交通员老何立刻将手按到到了腰间,同时小声向周围的地方干部们命令。
  不同于大伙先前偶然遭遇到的草原马贼,这支伪军明显是有备而来。不把车队翻个底朝天,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而干部们的货车,根本经不起任何仔细检查。只要把表面上的几筐杂货搬开,装在马车底层的子弹和药品就会暴露出来。
  不用老何提醒,一众地方干部们也凭着多年与伪军周旋的经验,悄悄做好了战斗准备。只有爱国华侨唐仁礼,因为少见多怪的缘故,兀自直勾勾地看着对面,嘴里不断小声嘟囔,“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一群欺软怕硬的家伙!有本事去找红胡子,借你们三个胆子估计也不敢!”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低低的笑声,商队中几个比较年青的小伙计,也纷纷把手伸向腰间,同时摇着头撇嘴。说了一路英雄故事,马上就走到红胡子的地头上了,他们可不愿意被人当了软蛋瞧。大不了双方拼个鱼死网破就是,手里都拿着铁家伙,谁能比谁差多少?!
  作为商队的临时首领,老江湖邱正可不敢主动挑起事端。先回头狠狠横了几眼,用目光压制住队伍中蠢蠢欲动的年青伙计们。然后背着一大包银元走出队伍,冲着带队的伪军头目双手抱拳施礼,“各位军爷,我们这些做小买卖的正准备去黑石寨赶夏集。不知道军爷们正在此处执行公务,打扰之处,还请军爷们多多包涵!”
  说完了客套话,便将肩膀上装银元的褡裢拿了下来,故意晃出了几声脆响,笑呵呵地往对方面前送。谁料这一路上应对所有哨卡都管用的绝招,此刻却突然失了效。带队的伪军把眼睛一竖,大声喝到,“收起来,老子不吃你们这套。到黑石寨做生意,你们是真的到黑石寨么?还是准备绕过黑石寨,偷偷往别的地方去?!”
  注1:伪满洲国军服,夏装为屎黄色,帽子制式仿照日本关东军,上挂五芒星。肩章则为五色条文旗状。
  
  第四章
荣誉(五下)
  
  不用问,答案是明摆着的。今年凡是去黑石寨一带做买卖的,谁还犯傻去进黑石城?要付给伪政府一大笔税款不说,货物出手速度也慢,一不小心还可能招惹了小鬼子,非但货物被没收,人也会被栽上一个“勾结不安定份子”的罪名,连回家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去了月牙湖畔的市场,各类风险就小了许多。红胡子做事极讲道理,进入市场的货物除了一笔非常低的税款之外,基本上不用再付出任何额外代价。非但如此,红胡子麾下负责市场管理的人,还会主动上门提醒行商们,有那几种货物当地商贩正在成批吃进,哪几种当地特产货物可以委托市场管理部门代为收购。实在有货物一时脱不了手却急着回家的商贩,甚至可以把积压的货物直接委托给市场管理部门,由红胡子的人帮忙寻找可靠的商家进行代售。等下一次从中原带着其他商品过来,再根据货物剩余情况进行清账。信誉绝对有保障,基本上可用“童叟无欺”四个字来形容。
  两边的反差如此之大,商贩们当然知道该如何选择。但是在凶神恶煞般的伪军面前,商队临时首领老邱却不能实话实说,斟酌了一下,继续捧着装满银元的褡裢解释道:“军爷您可真会说笑话,大老远从口里跑过来了,我们不进黑石寨,还能到什么地方去?来到了您的地头上,无以为敬。这点小意思,还请给弟兄们买碗茶汤润润……”
  “嗯,这还差不多!”伪军头目耸了耸肩,劈手抓过褡裢,先拎在手估摸了一下份量,然后又冷笑着道:“无功不受禄,既然你如此懂事,弟兄们也不能白喝你的茶。这样吧,你带着队伍跟我们走,老子一路护送你进城!”
  “啊!”没想到伪军头目如此无耻,居然收了自己的贿赂后还要把大伙押进黑石城内。临时商队首领老邱头上立刻汗珠滚滚,咧了下嘴,可怜巴巴地求肯,“还是,还是不麻烦军爷了吧!已经没多远了,我们自己赶着马车过去就行了。您老公务这么繁忙,一旦因为护送我们给耽误了,我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是啊,是啊,您老这么忙,我们怎么好意思劳烦你的大驾。我们自己赶着车走吧,您老千万不要客气!”
  “是啊,是啊,让您老护送,不是折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寿么?担当不起,真的担当不起!”
  “这里还有些小意思,您老先拿着给弟兄们买双鞋底子。我们这些个上不了台面的人,可真的不敢麻烦您老护送!”
  其他年纪稍大的商贩也纷纷帮腔,宁可拿出更多的钱来打点,也不愿意请伪军们护送自己进城。那伪军头目却像吃错了药一般,死活不肯松口。被大伙说得烦了,将眼睛一竖,怒气冲冲地断喝:“都给我闭嘴!别给脸不要!老子是念在最近这里不太平,才想帮帮你们。你们别不识抬举!”
  “您老别生气,千万别生气。他们都是乡下贩子,没见过什么大市面!脑子也都不太好使!”商队临时首领老邱一边擦汗,一边低三下四地向伪军头目赔罪。“您老要是还有什么其他需要,请直接指示。只要我们能做得到的,绝对不敢找借口推辞!”
  “是啊,是啊!您老是个明白人,别跟我们这些糊涂蛋一般见识!需要我们做什么,您就直接下指示吧!我们一定想办法满足军爷的要求!”其他几个携带货物比较多的商贩也继续让步,只要不进黑石城,什么话都好说。
  见到他们卑躬屈膝的模样,队伍中个别年青气盛的伙计恨得直咬牙。然而主事的大伙计和掌柜都是老江湖,心里头都明白,甭看眼下大伙手里都有枪,万一发生冲突,一群没受过任何训练的乌合之众,绝对不可能打得过对面的伪军。所以气归气,依旧设想能花钱免灾,向沿途应付其他伪军哨卡那样蒙混过关。
  “嗯”见商贩们一退再退,伪军头目心里头就犯起了犹豫。他当然知道,商贩们死活都不肯请自己的护送入城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更清楚这些人的真正目的地在哪。这次出城的任务,也是新任黑石寨军政顾问川田国昭亲自布置下来的,目的就是将商贩们半途劫走,从源头上卡死红胡子那边的财政收入。可强押着商队去黑石寨,对他自己却没什么好处。即将到手贿赂可能要减半不算,万一把商贩们逼得铤而走险,他麾下的爪牙恐怕也会有所折损,并且过后可能会遭到红胡子的针对性报复,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
  正犹豫着是否像处置今天先前遇到的两支商队那样,再多刮一些油水便高抬贵手。忽然间,正在等着他开价的老邱等人都不说话了,把头抬起来,两眼直勾勾地看向远方。紧跟着,商队中那些忍气吞声的掌柜和伙计们,脸色也突然轻松了起来,每个人的目光中都充满了快意。
  “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清晰地马蹄声从背后传来,如欢快的音乐,迅速传遍每个人的耳朵。
  “敌袭……”伪军头目本能地感觉到大事不妙,大叫着去摸腰间的王八盒子。才将枪套解开一半儿,手腕却被从后边冲过来的几名爪牙死死按住,同时,在他耳畔响起了一个颤抖的声音,“长官,别拔枪,千万别拔枪。红,红胡子的骑兵,红胡子的骑兵从咱们身后杀过来了!”
  “什么?”伪军头目身体晃了晃,险些没有一头栽倒。他之所以跑到距离县城如此远岔路口来堵截商贩,打得就是干几票就走的主意,抢在游击队做出反应之前,带人回城去向鬼子顾问交差。谁料到,绕来绕去绕了五六十里路,居然还是没能逃过游击队的眼睛。
  眼下只有两种办法,一种是拔出枪来,以商贩们为人质,跟游击队的骑兵拼个鱼死网破。另外一种办法,就是老老实实认耸,放下武器,任凭对方处置。很显然,大部份伪军都主动选择了后者,特别是冲过来按住伪军头目手腕的那几个,一个个脑门上青筋乱冒,恨不得将小头目的胳膊直接给卸下来,免得他胡乱指挥,害得大伙都身首异处!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老子平日对你们不薄,你等不能这样,这样,这样!”这么多双陌生的眼睛看着,伪军头目有点拉不下来脸。嘴里叫得声嘶力竭,宛若被逼着改嫁的童养媳一般。被按在枪套上的右手,却一点儿挣扎的力气都不肯使。
  “长官,冷静,冷静。咱们半个月前刚刚从兴安警备司令部派过来,还没杀过红胡子的人,也没怎么违反过他的规矩!”由于神经过分紧张的缘故,几名冲上来按住自家长官的伪军,根本没感觉到上司是在演戏。兀自满脸恐慌,用颤抖的声音哀告,“咱们就是混口军粮,犯不着跟红胡子拼命啊!人家可是连太君砍起来都不含糊的主儿,咱们这几头烂蒜,够人家砍几刀的啊!”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伪军头目又气又羞,抗议的声音也彻底变了调,“我还不知道咱们有几斤几两?但是你们这样压着我,就能解决问题了。赶紧把我放开,咱们,咱们大伙列队,列队去恭迎,列队去跟红爷的人打声招呼!”
  “哎,哎!”冲上来按住自家长官的伪军们迫不及待地答应着,松开小头目,用身体夹着他朝自家大队靠去。不用任何人下令,其余伪军早已将武器丢在了地上。一个个双腿并拢,军姿站得笔直,比接受小鬼子检阅时还要标准!
  前后不过一分钟功夫,马蹄声已经响在大伙身边。有支不到二十人的骑兵小队,举着雪亮的哥萨克军刀,缓缓横在了距离伪军的队伍两百米处。正中央的一名二十多岁的年青人策马又向前多走了十几步,笑了笑,大声调侃:“诸位这是忙活什么呢?怎么把枪都搁在地上了?赶紧捡起来啊,捡起来咱们也好互相称称斤两!”
  “不敢,不敢!”伪军头目拱起被抓得乌青的双手,快步迎上去,满脸堆笑,“我们这点本事,哪,哪赶跟红爷您伸手!是上边逼得急了,非要我们出城四处巡视。所以,所以我们才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兜个圈子,等天黑就回去向日本人交差!”
  “是么,那地上的褡裢是谁的,不是你们兜圈子捡到的吧?我怎么从来没这种好运气!”年青的骑兵队长耸了耸肩,继续冷嘲热讽。
  “是,是他们的!”伪军头目满脸是汗,弯腰送地上抓起几个装满银元的褡裢,小跑着往商队临时头领老邱怀里送,“这个,这个都是他硬要塞给我们的。我们,我们一直推辞着说不敢要,所以,所以才……”
  这种谎话,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说下去。红着脸,笑得比妓院里的老鸨子还妩媚三分。“红爷,您看,我们把钱已经还给人家了,已经还给人家了!自己一块大洋都没留,真的一块都没有留。不信,不信你可以派人过来搜我们的身!”
  遇到这种死不要脸的家伙,年青的骑兵队长也无法举起刀来赶尽杀绝。犹豫了一下,强板着脸呵斥,“念在你认错态度好的份上,这次就先放过你。如果有下次……”
  “不敢,不敢,真的不敢!”伪军头目如蒙大赦,连连打躬作揖。“这次是日本人逼得太狠了,我们才不得不出城应付一番。下次,下次再有类似情况,红爷您,您就直接杀我的头!”
  “我不是红爷,我姓赵,只是游击队的一名小兵!”骑兵队长皱了下眉头,大声纠正。
  “您是红爷的人,见了您,就如同见了红爷!”论起拍马屁的本事,伪军头目可是全天下都数得着。顺着对方的话音,继续满嘴流蜜。
  “把枪和子弹都留下,你们滚吧!”骑兵队长懒得再跟他们多啰嗦,摆了下手中的刀,大声命令。
  “这……”伪军头目有点为难了,犹豫了片刻,硬着头皮讨价还价,“赵爷,您能不能通融通融。把枪给我们留下一半儿?!否则,否则我们回去后,非被小鬼子杀头不可!”
  “天下这么大,你们总得回黑石寨么?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不当汉奸,难道就饿死了?!”年青的赵队长又皱了下眉头,大声数落。
  “这,这……”伪军头目的脸都红成猴子屁股了,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低着头替自己继续分辨,“我们,我们都是从兴安刚刚调过来的,还有,还有家人在那边。如果,如果做了逃兵的话,家人,家人会受到牵连!”
  “长官开恩,长官开恩。我们真的是没办法,才不得不给日本人效力的。”伪军队伍中其他几个小头目也站出来,一起向赵队长求肯,“如果您也觉得为难的话,我们,我们可以拿钱赎。把身上的钱和子弹全给您留下,只求您能给我们留几条枪回去交差?!”
  “拿几支空枪,回去就能交差了?”赵队长身后一名游击战士觉得难以置信,忍不住低声追问了一句。
  “小长官有所不知!”伪军头目们立刻打蛇随棍子上,七嘴八舌地补充,“我们回去,可以说遭遇了红爷的大部队,所以才打了败仗。日本人,川田顾问自己都输给红爷了,怎么着也不能怪我们没本事打赢!”
  “哈哈哈哈!”不但骑兵们被逗得笑了起来,附近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商贩们,也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大伙都知道伪军胆小怕死,但是怕到今天这种地步的,却是平生第一次看到。想起先前差点被他们敲骨洗髓,商贩心里就涌起了几分惭愧。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直接拿出家伙来拼命呢。比天下最没种的家伙还没种,今天这事儿要是传扬开去,今后大伙的脸还往哪里搁?!
  
  第四章
荣誉(六上)
  
  听着周围鄙夷的笑声,伪军们一个个把头垂在腰间,恨不得在脚下找个蚂蚁洞钻进去。然而羞愧归羞愧,“知耻近于勇”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于伪军们身上的。九一八事变之后,东北三省内凡是稍有些血性的军人,要么追随马占山将军举起了枪,跟小鬼子在齐齐哈尔、多伦等地反复厮杀;要么加入了东北抗联,与杨靖宇、周保中将军一道,用热血染红了养育自己的白山黑水;要么像红胡子这样,与大队人马失散,干脆自己占了山头打游击,宁死也不肯向小鬼子屈膝。而那些毫不犹豫直接改换门庭给小鬼子卖命者,基本上全是些软骨头,胆小鬼,身上根本没有半点男人的气节。
  而作为伪军主子的日本侵略者,依旧不敢对麾下这些有奶就是娘的汉奸完全放心。非但在编制和武器装备上,尽量克扣裁剪,还经常寻找各种借口对伪军们进行甄别,一旦发现有人行为不够恭顺,立刻辣手剪除。特别是在1936年春,竟以“通苏”为名,将伪兴安北分省省长凌升逮捕处死,进而血洗了整个北兴安警备司令部。导致整个满洲国上下噤若寒蝉,从此再也不敢对日本人的命令表达半点儿反对意见。
  如此多年逆向淘汰下来,还留在伪军队伍中继续吃粮的家伙,更是个个奴性十足。只要遇到一点危险,首先想到的便是如何保住性命,指望他们拿起武器来捍卫军人的荣誉,无异于痴人说梦!(注1)“小长官有所不知!”腆着脸陪大伙笑了一会儿,伪军大头目向游击队的赵队长又鞠了一个躬,补充解释道:“我们兴安警备司令部的郭将军,一直对八路非常友善。平日总是训导我们,大伙走到这一步都是为形势所迫,不应该再自相残杀。倘若不小心与贵部遇上了,能把枪口抬高半寸,就尽量抬高半寸。彼此留个余地,日后也好……”
  为了逃脱惩罚,他是满嘴跑舌头,无论有凭据的,还是道听途说的,什么话都敢往外倒。游击队的赵队长听了后虽然不会相信,脸上的神色却愈发缓和了下来。事实上,在临出发之前,大队长王洪也曾经私下叮嘱过他,如果遇见伪军,可以根据对方的表现便宜行事,没必要赶尽杀绝。想到这儿,年青的骑兵队长将手中马刀轻轻摆了摆,笑着打断:“行了,收起你那一套鬼话吧?枪口抬高半寸,如果今天你手里有两挺歪把子的话,你可能不下令向我们扫射么?”
  “不敢,不敢!”伪军大头目伸手搔了搔湿漉漉的头发,讪讪而笑,“即使有歪把子,小的也会朝天开枪。真的,不信我可以发誓!”
  “骗鬼!”赵队长撇嘴冷笑。打了这么多年仗,伪军是个什么德行他非常清楚。这些家伙今天之所以主动放下武器,完全是因为双方实力过于悬殊的缘故。平素疏于训练,又没有配备机枪的伪军们,根本拦不住战马的突袭。而一旦被游击队的骑兵冲到百米距离内,等待着伪军们的便是一边倒的屠杀。虽然他们的总人数,比游击队骑兵的两倍还要多。
  “我可以给你们留下二十支步枪!”不想在伪军身上浪费太多时间,笑过之后,年青的赵队长继续说道:“但是……”
  “谢谢长官,谢谢长官!!长官的大恩大德,我等没齿……”没等他把说完,几个伪军小头目们立刻躬身致谢。仿佛刚刚从鬼门关逃出来一般,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庆幸。
  “闭嘴!”年青的赵队长不得不大喝了一句,打断了伪军大小头目们哆嗦。“听我说完!枪给你们留下二十条,但是不能白留。你们刚才不是说过么,可以花钱赎!咱们就按最近的黑市行情,每条八十块大洋,一共一千六。看在你们刚才表现上,我可以做主再给你们打八折!”
  “我们,我们……”此处职位最高的那名伪军头目立刻苦丧起了脸,大声讨饶,“我们,我们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啊!小长官您有所不知,日本人给我们的军饷很低,并且从来不发足额!”
  “那我不管,我只管见钱发货。这样吧,你们先凑一凑,能拿出多少钱来,就带走多少条步枪!大洋和满洲国券都可以,我不挑!”小赵队长摆出一幅公事公办的模样,将头侧向一边,不再看伪军头目的表演。
  这都是他平时跟张胖子学来的,游击队中原本没人都懂得如何做生意。但自打张胖子把市场开到了月牙湖边上之后,很多年青人就都掌握了一套新本领。讨价还价起来,个个锱铢必较。并且隐隐已经有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把张松龄这个师父都远远甩在了身后头。
  “我,我们……”伪军大头目不知道自己可以着地还钱,只好哭丧着脸返回自家队伍去筹款。把今天全部敲诈勒索来的钱财凑在了一起,连同每个伪军的私房钱也算上,才凑了五百多块。只够赎回六七条枪的,根本无法回去向鬼子顾问交差。
  用上衣裹着刚刚筹集到一处的大洋和伪满洲国票,几名大小头目再度来到游击队员们面前,摇尾乞怜,“爷,赵爷,您行行好,行行好,再把手抬一抬,抬一抬。我们真的是穷当兵的,真的拿不出钱来了啊!”
  “嘶——”仿佛被他们的态度所激怒,赵队长皱了下眉,手中马刀慢慢举起。几名头目们被吓得魂飞天外,“噗通”一声,齐齐地跪在了地上,一边哭,一边磕头,“我们,我们没反抗啊!你们,你们八路不是优待俘虏么?我们听到马蹄声,就主动交了抢啊!你们,你们不能一点道理都不讲啊!”
  “都给我站起来,我又没说要杀你们!”小赵队长被伪军们的窝囊模样气得哭笑不得,迅速收起马刀,大声命令。
  伪军头目们不敢抗命,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放下银元,踉跄着往自家队伍里走。见到他们这幅半死不活模样,小赵队长仿佛心里发了软,想了想,又大声说道:“站住!就这样吧,剩下的钱我可以不收。让你们先挂账!”
  “谢谢赵爷,谢谢赵爷!”几名伪军头目立刻回过头来,连脸上的鼻涕都顾不上擦,连连鞠躬作揖。
  “哪位老板借我张纸,让他们打欠条!”小赵队长快速将头转向商贩们,笑着开口请求。
  商贩们正看伪军表演看得开心,听到游击队的长官向自己借纸,立刻答应一声,迅速把签署合同用的纸张和钢笔奉献了出来。官职最高的那名伪军头目还想再讨价还价一番,以免在游击队手里落下把柄。然而看到赵队长慢慢握在刀柄上的手,侥幸的心思立刻烟消云散。哆哆嗦嗦地从商贩们手里接过纸笔,哆哆嗦嗦地把欠条写好。末了,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签上了自己的真实名字,贾守义。
  “得让他按手印儿,得按手印儿!不按手印儿的话,借据无效!”商队当中,几个胆子特别大的伙计叫嚷着提醒。
  伪军大头目贾守义知道自己无法蒙混过关,只好又从商贩手中借来印泥,用大拇指沾了沾,用力印在了自己名字上。这下,整张欠条彻底完善了。如果今后游击队想收拾这个伪军头目的话,只要将这张欠条往鬼子手里一寄,自然有人会出面严肃军纪。
  但是小赵队长却依旧不满足,用手指了指其他几名伪军小头目,大声命令:“你们几个也把名字都签上,按手印儿!这笔钱不能算老贾一个人欠的,你们几个今后得跟他一起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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