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烟云(精校)第21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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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不敢,不敢,王将军说笑了,说笑了!”刘贵哲暗地里打的就是将书信和口信一并吞掉的主意,听了王十三的话,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飞到了九霄云外。一边做着揖,一边信誓旦旦地保证:“大都督对罪将有不杀之恩,罪将绝对不敢辜负他老人家的期望。您尽管放心,即便刘某被砍成十段八段,临死之前,也会报答大将军的恩德!”
  “你不敢就好!”王十三撇嘴冷笑。他才不会相信刘贵哲的誓言,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看清楚刀子握在谁手里。“实话对你说吧,这是你唯一的机会,若是把握不住,将来可是怪不得任何人。叛军那边的情况,想必你比王某还清楚。一旦安禄山恶贯满盈,你自己算算,其他贼人还能继续蹦跶几天?”
  “这……”冰天雪地,刘贵哲的后背却湿了个通透。坐在马鞍上愣了好一阵儿,才抬起胳膊来,冲着王十三深深施礼,“多谢王将军指点。如果此番出使,刘某还能活着从长安城里走出来,一定会找机会报答将军的大恩!”
  “你别再恶心我,就已经是报恩了!”王十三挥挥手,带着一干亲卫扬长而去。
  毕恭毕敬地目送着他的背影在官道上去远,刘贵哲再度调转马头,鼓起全身勇气继续走向长安城的西门。这个城门他曾经走过无数次,却从没有一次,将腰杆挺得像今天这般笔直。
  城中的当值叛军将领早就看到了外边的异动,不待刘贵哲走进羽箭射程之内,立刻从敌楼上探出半个身子,大声喝问道:“站住,干什么的?再靠近,老子可就不客气了!”
  刘贵哲高高地将双手举起,以示自己没有任何不良企图,“我是崔乾佑将军帐下的归德将军刘贵哲,半个月前在泾阳城外被安西军俘虏。现在奉安西军王大都督之命,前来给孙孝哲将军送信!”
  “刘贵哲……”当值的将领隐约听说过援军队伍当中有这么一号人物,皱紧眉头,迟疑着追问,“你没有死?崔云起不是全军覆没了么?”
  “侥幸没有!”刘贵哲苦笑,声音里边充满了无奈与自嘲,“王大都督念在我还没来得及替大燕国立功的分上,就没要我的命。我只有一个人,除了防身的横刀之外,没带任何兵器。请将军大人放下吊桥,让我进城!”
  “等着!”当值将领不太相信刘贵哲的话,手扶敌楼上的城垛口向外张望了好一阵儿,待确定了城门附近着实没有任何安西军的伏兵,才挥挥手,命人放下吊桥。却又不肯将城门打开直接放刘贵哲入内,只是用绳索垂下一个吊篮,“你先把信和横刀放上来,下次再自己上来!别耍什么花样,否则我就把你乱箭穿身!”
  他们怕我?刘贵哲愣了愣,猛然意识到一个荒诞无比的事实。他们居然怕我?我就一个人,连件长兵器没带,身上也没穿任何铠甲。这城里边居然是大燕国的军队,曾经一路从渔阳打到长安,没遇到过任何敌手。
  事实很清晰,城垛口处探出来的密密麻麻地箭锋,将守城者内心深处对安西军的畏惧暴露无遗。刘贵哲顿时觉得头顶上的天空高了起来,冬天阳光无比明媚。跳下坐骑,他快速将腰间横刀解下,将怀中的信取出,一并放进面前的吊篮里。“拉上去吧,注意不要弄脏了信皮。否则,你肯定担待不起!”
  被一个反复无常的软骨头当众侮辱,当值的守将气得脸色直发黑,但是他却不敢拒绝刘贵哲入内。匆匆看了看信上的文字和火漆,便又命人第二次将吊篮放了下来。刘贵哲大模大样地坐进去,扯开嗓子命令守城者将自己拉上。然后劈手将信夺回,大声命令:“带我去见孙孝哲将军,我家大都督除了这封信之外,还有几句话要带给他!”
  “你不就是个替人下书的俘虏么?牛气什么?!”当值的守将暗自腹诽,猛然间,目光看到刘贵哲身上崭新的安西军常服,心中所有不满顿时萎缩。摇头叹了口气,怏怏地将刘贵哲领下了城墙。
  
  第五章
双城
(五
下)
  
  有些人的天性就像蔓藤,能爬到多高位置,并不在于自身能力有多强大,而是在于依附上了哪棵大树。刘贵哲显然就是这种人,当在长安城的西墙之外,他忽然发现自己可能巴上新安西军这颗散发着勃勃生机的参天大树之后,整个人立刻脱胎换骨。
  原本在心中已经反复演练了无数遍的求生套路,在那一瞬间全部被作废。原本背得滚瓜乱熟的阿谀奉承之词,也于一瞬间被他强行忘记。他强迫自己直起腰,强迫自己抬起头来说话,强迫自己不回避城墙上那一道道凌厉阴冷的目光。然后,他发现这样做其实并不是很难,其实别有一番轻松滋味。其实,自己的骨头一点儿都不软,只是以前猫着腰做人做得太久了,以至于差点儿变成了一个驼背而已。
  这种傲慢的姿态,令长安城西门的当值守将卢渝非常恼怒。然而他又不敢擅自替孙孝哲做主,将使者乱刀砍死。只好一边强压着心头怒火,引领孙孝哲入城。一边用目光向自己的亲兵示意,让他头前去给孙大帅送信,以便届时能给安西军的信使一个下马威。
  对歪门邪道的造诣,刘贵哲在当世的武将中,可是不逊色于任何人。发觉守将故意把战马的脚步放得很慢,他自己也笑着松缓缰绳,四下观望起长安城内的风光来。
  离开这里虽然才半年时间,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觉得仿佛隔了几个世纪般长久。这不是他记忆里的长安,记忆中的长安虽然洋溢着一股木材腐朽的味道,却没有彻底死去。而眼前的长安,却看不见任何生机。
  被烟火熏得黑漆漆的房檐,破了无数大洞的窗户,还有随处可见的垃圾和战马粪便,构成了城市的主要画面。让人穷尽所有想象力,都无法将其与昔日世间第一繁华奢靡的长安城联系起来。
  迎面吹过来的风是冷的,小桥下的水流早就结成了冰,在疙疙瘩瘩的冰面上,奔跑着十几头不知品种的野狗。他们的皮毛是这座城市中唯一健康的颜色,油光水滑,红中透黑。听见人和马的脚步声从桥上响过,它们立刻将头仰起来,用通红的眼睛盯着人看。期待有新的尸体被扔下,或者又有人承受不了冬日的寒风,变成一具饿殍自己从桥上坠落。
  带着期盼目光的不仅仅是桥下的野犬,小桥的另外一端,往日繁华的西市口,如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乞丐。有老也有少,有男也有女,随时准备出卖自己的最后的力量和肉体。然而他们在大多数时间里,收获的却是失望。虽然安西军没有足够的兵力将长安城四面合围,也没有禁止普通人进出,城中的商路却早已经濒临断绝。
  罕有商户,愿意带着大宗货物到一座随时都可能失陷的城市中冒险。也罕有大户人家,愿意把整个宗族的命运,绑在一艘随时都可能沉掉的破船上。这两者平素都是雇佣闲人的主力,随着他们的数量日益流失,长安城中能凭借体力填饱肚子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与此同时,治安越来越差,抢劫与偷窃之类的恶性事件越来越多,城市也就愈发显得破败荒凉起来。
  看到刘贵哲等人从面前走过,饥民们眼中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敌意。他们之中有的立刻转过身,掀开破破烂烂的罩袍,露出干瘦的大腿骨和肮脏的屁股。有的举起鸡爪般的黑手,高高地举过头顶,祈求哪位好心的士兵能丢下一两个铜钱,让自己能买一碗热乎乎的面汤喝。还有人则握紧了拳头,站在道路两边低声咒骂,希望骑在战马的上人能早点儿被安西军砍成碎片。为达到这一目标,他宁愿用自己的生命在神灵面前献祭。那是他们眼下唯一能够拥有并献给神灵的东西。死亡对他们来说并不可怕,可以与破坏自己家园的人同归于尽,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无论是侮辱、祈求还是诅咒,守军都已经听麻木了,可以装作充耳不闻。被“簇拥”在队伍正中间的刘贵哲却无法做到这一点,忍了又忍,终于按捺不住,从口袋里翻出一粒豆子般大小的碎银,朝着饥民中最苍老那个面孔扔了过去。
  “别……”守将卢渝阻止不及,大惊失色。刘贵哲的举动立刻像热油中溅入一粒火星,将整条道路都点了起来。无数男女扑过去,将被施舍的目标按翻在地。有个最强壮的家伙,一根根掰开老者的手指,夺走碎银。然后没等他站直腰,又立刻被另外几个人扑翻,拳打脚踢,夺走救命之物。转眼间,一粒碎银数易其手,好几条生命瞬间走向终点,然后有更多人扑过去,像豺狼般,朝同伴露出尖利的牙齿。
  “快走!”守将用力拍了被惊呆的刘贵哲一巴掌,带领部下,簇拥着他的战马,迅速逃离现场。扭打在一起的饥民们却又突然恢复了理智,不再为一小粒银子自相残杀,而是将目标对准了刘贵哲和守军。“杀了他,他们身上有的是钱!”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句,然后引发了山崩海啸般的回应。无数双手从地上捡起石头、冰块、木头、瓦片,冰雹般砸了过去。
  队伍最后的士兵扭转头,举起兵器左右格挡。队伍前方和两侧的士兵则将马蹄直接踏向了敢于拦路的人头。有士兵被石块砸下坐骑,被饥民生生撕成了碎片。更多的是饥民被马蹄踏翻,被横刀斩成两截。血光一瞬间在寒风中绽放,一瞬间又被寒风凝结成冰。僵硬地凝结在人的手背上、罩袍上、脸上、鼻子上,最后由瞳孔扎进记忆中,将记忆也染得一片殷红。
  不知不觉间,眼泪便淌了刘贵哲满脸。这是他的故乡长安,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他在这座城市里享受尽了荣华,然后又和上司、同僚们一起,将它抛弃。抛弃了它还不算,隔了几天还掉过头来,再亲手将它推入了绝境。这笔帐太大,太乱,涉及到的人太多,太杂,所以永远不会有衙门找他清算。可刘贵哲却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他忽然明白了王洵那天晚上,要杀光所有俘虏的心情。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安西军上下,提起“重建大唐”这四个字,就个个热血沸腾。抬起手掌抹了抹,他将脸上的血水和泪水,全部抹进了记忆里。咬紧牙关,抓紧时间赶路,强迫自己不再去看周围的一切,不再去听周围任何声音。战马冲刺的速度越来快,越来越快,终于将混乱和血腥甩在了背后,一道巍峨的建筑突然出现在了面前,西京道留守行辕,已经到了。
  行辕里的人显然没想到安西军的信使会走得这么快,很多准备都未能做充分。看到刘贵哲甩镫下马,立刻将漆枪架起来,试图组成一道闪着寒光的长廊。却不料其中几根临时从皇宫中找来的漆枪的木柄已经腐朽,与周围的物件稍一碰撞,便立刻“筋断骨折”。
  “啪嗒!”仓促磨洗干净的枪头落在了地上,溅起几团褐黄色的烟雾。下马威变成了大笑话,持枪者瞪着尴尬的眼睛,手足无措。原本被威胁的目标,安西军信使刘贵哲却笑着走上前,先俯身从地上捡起断掉的烂枪头,将其一一交还给士兵手中。然后又缓步退后,退出漆枪长廊的覆盖范围,朝护送自己前来的武将卢渝拱拱手,笑着建议:“通常对待敌国使节的规矩,是先让他自报家门,然后再从枪阵下走过,以打击其嚣张气焰。显然,孙将军把顺序弄颠倒了,麻烦你进去提醒他一声!”
  “你……”当值守将又羞又气,跺跺脚,迈步便往里走,“你在这里等着,我家大帅有没功夫见你,还两说着呢。”
  “不急,不急!”刘贵哲笑呵呵地摇头,仿佛自己面对的是一群无赖顽童般。这种波澜不惊的态度,令当值守将愈发羞恼。三步并作两步,冲进行辕之内。很快,又鼻青脸肿地迎了出来。
  “我家大帅命你进去!”一道迎出来的还有几名文武官员,其中一个看上去十分眼熟,却是原龙武军明法参军张忠志,不知道什么时候归降了孙孝哲,已经被其引以为心腹了。
  “不让我报门而入,或者从枪阵下走过去了?”刘贵哲是得了便宜就要占住不放的性格,明知故问。
  “不用,不用!”几个外出负责迎接信使的燕将满脸尴尬,连声回应。“刘将军不要见怪。刚才是底下人瞎胡闹,孙帅知道后,已经责罚了他们!”
  “刘某也相信,以孙孝哲将军的为人,断然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刘贵哲笑了笑,整顿衣衫,缓步入内。临走过老熟人张忠志的面前,又将脚步稍稍放缓了些,用眼角的余光朝对方脸上扫了扫,轻轻摇头。
  “他是什么意思?!”张忠志早就将刘贵哲给认了出来,只是不愿意上前打招呼而已。猛然间发现老熟人好像在向自己使眼色,被吓了一跳。佝偻着脊背瞬间绷紧,一股冷汗,顺着脊柱淋漓而下。
  
  第五章
双城
(六
上)
  
  孙孝哲在节度使行辕接见了刘贵哲,脸色阴沉得如同落雪前的天空。
  老实说,这次会面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之外。以安西军区区两万兵马,想攻破长安这样的千古名城,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而以敌将的性格,在硬攻无望之后,肯定会使一些战场之外的阴损招数,比如攻心、收买、威逼利诱之类。如果不这样做,城外那个家伙就不会姓王,封常清老鬼门下的第一“败类”。
  他只是没有料到,王洵居然派了刘贵哲来做信使。要知道,此人的心目中,向来不知道“忠诚”为何物。一个多月前才于两军阵前叛变到崔乾佑帐下,赌咒发誓说要效犬马之劳。十余天前,为了活命却又重新投靠了安西军。如今他只身进到长安城来,自己稍稍加以恐吓,让他再度改换门庭也未必是什么有难度的事情。谁知道对手到底哪根筋抽得不对劲,居然愣拿着狗肉往国宴上摆。
  其他燕军将领,对刘贵哲的事迹亦有所耳闻。一个个眉头紧皱,用轻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此人,脸上写满了不屑。
  令大伙惊诧的是,面对着如此多双冰冷骄傲的眼睛,刘贵哲却没有立刻被吓尿了裤子。反而带着几分从容不迫地上前见礼,通名,将所有使节应该做的表面文章,都做得一丝不苟,“末将刘贵哲,此番前来,是奉了我家大都督的命令,将此信当面递交给孙将军!”
  “拿过来!”孙孝哲轻轻挥手,示意亲兵将刘贵哲手上书信接过,随手丢在书案一边,继续撇嘴冷笑:“莫非王洵帐下已经找不到可用之人了么?居然把你给派了来?!他就不怕你到了我这边,骨头一软,把安西军情况全都给交代干净?!”
  刘贵哲微微耸了耸肩,丝毫不以对方的侮辱为意,“我家都督平素一直强调,要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末将文不成武不就,所以也只能干干送信跑腿的勾当。至于安西军那边的情况,孙将军如果想知道些什么,尽管开口发问便是。末将临来之前,我家都督没叮嘱向孙将军保密。所以末将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主动把自己描述得如此不堪,倒是让孙孝哲找不到继续出言侮辱的兴趣了。愣了愣,勃然变色:“好一张利口,居然敢拿晏子使楚的典故来戏弄本帅。来人,将他拖出去,先打二十个嘴巴。然后看他还敢不敢再逞口舌之利!”
  “诺!”几名如狼似虎的亲卫纵身扑上,将刘贵哲架了起来,快步向大厅外边走。刘贵哲吓得额头冷汗直冒,却咬着牙,一句求饶的话也不肯说。直到快被拖到门口了,才哈哈干笑了两声,摇着头道:“孙将军拿末将与古圣先贤相比,末将,哈哈,末将可真的当,当不起。不过孙将军可千万叮嘱手下小心些,二十个嘴巴子打完了,无论好话坏话,末将可就都说不出来了。我家都督私下要求末将带给孙将军的口信,估计孙将军也没机会听到了!”
  “谁稀罕你家将军的口信!”孙孝哲的下巴高高地挑起,鼻孔处快速喷出两道白烟,“打,狠狠地打,看他到底能嘴硬到几时!”
  “诺!”亲兵们答应一声,拖着刘贵哲继续大步向外走。眼看着就要迈步出门了,刘贵哲当年在龙武军中的老熟人,大燕国西京道屯田副使张忠志赶紧快步出列,俯身在孙孝哲面前,低声劝阻:“大将军息怒。此事着实有些蹊跷。像刘贵哲这种货色,想必安西军也未必看得上。您老今天即便把他打死了,对王洵来说,也没任何损失。传扬出去,反倒让人觉得,咱们大燕国没有气度,连个只身前来下书的使节都不肯放过。”
  “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孙孝哲也知道折磨刘贵哲这种人,对安西军造不成任何实质性打击。咬了咬牙,沉声回应。“这厮以前是个有名的软骨头,稍稍吓一吓,就跪地叫爷爷的主。今天怎么突然转了性子?莫非姓王临来之前,给他灌了什么汤药不成?!”
  “大将军说得对,那厮当年与末将同在龙武军效力,人品着实不堪得很。”张忠志只求找机会解决自己心中的困惑,根本没注意到刘贵哲的性格变化。见孙孝哲口风有所松动,赶紧顺坡下驴,“但此时看来,大将军光是用强,未必能让他屈服。不如先将火气压一压,听听他还有什么话说,再想其他办法。”
  “也好!”孙孝哲不甘心地挥手,“看在你给他求情的分上,二十记掌嘴暂且记下。来人,把刘贵哲那厮押回来,本帅还有别的事情问他!”
  一直竖着耳朵倾听背后动静的亲卫们闻言,赶紧又架着刘贵哲转回。走到帅案之前,狠狠往地下一掼。“扑通!”一声,将刘贵哲摔了个四脚朝天。
  “啊!”刘贵哲先是大声呼痛,随即坐在地上冷笑不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没挨成耳光子,觉得不过瘾么?”孙孝哲被笑得心烦意乱,用力一拍桌案,大声呵斥。
  “我是笑某些人,穿上紫袍,也掩盖不住匪气!”刘贵哲箕坐于地,继续冷嘲热讽,“亏得我家都督还说,孙将军虽然在战场上屡次败给了他,却不失为当世少见的磊落英魂。所以明知道刘某胆子小得可怜,还派刘某前来下书,以便他将来能够以此为依据,向朝廷替刘某求情,求陛下赦免刘某当日阵前投敌的罪行。呵呵,呵呵,今天看来,我家都督,可真是看走了眼。”
  “你……”孙孝哲羞怒交加,一张黄脸都憋成了紫黑色。双手扶住桌案,强压了半天怒气,才喘息着道:“本帅念在与你家都督惺惺相惜的分上,才一再容你放肆。你不要不知进退,反复试探本帅的忍让底限。快说,你家都督除了这封信之外,还有什么话要你带给孙某!”
  “这个……”刘贵哲故意用眼角的余光向四下撩了撩,做出一副神秘状。“我家都督曾经有言,他的话,只能当面说给孙将军一个人听。也只有孙将军一个人听了之后,能够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众将闻言,赶紧施礼告退。孙孝哲心里虽然觉得古怪,却被刘贵哲的奉承话,捧得有些飘飘然。摇了摇头,大声道:“诸君不必如此,孙某这里,没有任何事情需要避讳尔等。”
  转过脸,又冲着刘贵哲和颜悦色地命令,“说吧,今天能站在这里的,都是孙某的生死兄弟。孙某虽然将你家都督引为知己,却绝不敢背着自家弟兄,与你家都督做任何交易!”
  “这……”刘贵哲继续做犹豫状,拿捏了半天,才拱了拱手,以极低的声音说道:“我家大都督说,他的本事跟孙将军在仲伯之间,谁也未必奈何得了谁。继续打下去,只会让更多将士无辜丧命。所以,所以不如各退一步。您尽早带兵撤离长安,他念在彼此惺惺相惜的情分上,不派人堵截追杀就是。”
  “嗡!”孙孝哲身子一晃,眼前仿佛有无数金星乱冒。这哪里是一番好意,分明是赤裸裸的侮辱。还没等他来得及发作,刘贵哲又拱了拱手,快速大声说道:“我家都督还说,如果孙将军拉不下脸来走,其他将军也是一样。只要主动撤出长安的,他一概不追杀就是!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诸位将军一定要想好。反正你们肯定赢不了,不如,啊……”
  无数双大脚踢了过来,将刘贵哲踢得口中鲜血狂喷。他用双手护住自己的胸口,一边笑,一边在众人的脚下打滚,“哈哈,哈哈,哈哈,痛快,痛快。刘某窝囊了大半辈子,就今天扬眉吐气了一回。来吧,给刘某个痛快的,别婆婆妈妈。刘某在阴曹地府,等着你们前去相会。”
  一众将领被笑得心里发虚,下脚愈发不肯容情。明白自己上了对方大当的孙孝哲却突然又冷静了下来,用力拍了下帅案,大声喝令:“够了,别打了,全都给我退下。”
  众将莫名其妙的,纷纷停脚抬头。孙孝哲眉头一皱,声色俱厉:“没听见么,全都给我退下!”
  毕竟执掌大权多年,如今积威虽然不像先前那般盛了,却也寒气迫人。一干将领们不敢抗命,施了个礼,鱼贯而出。孙孝哲目送大伙离开,起身绕过帅案,伸手从血泊中将刘贵哲扯起来,拉到眼前,沉声问道:“看样子,你今天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孙某敬你这份勇气,所以也不让人再折辱你。”
  “多谢!”刘贵哲的胳膊抬了抬,又软软地落下。“那就请孙将军命人给刘某一个痛快,这半死不活的感觉,可是真不怎么样!”
  “孙某不会杀你!”孙孝哲笑了笑,身上又恢复了几分百战名将的从容,“孙某非但不会杀你,还会派人给你治伤,把你礼送出城!但是,你得先回答孙某几个问题!”
  “请说!”刘贵哲尽量用简短的词汇回应,以节约为数不多的体力。
  “你原来肯定不是这种人,否则也不会做出阵前投敌之事!”孙孝哲盯着刘贵哲的眼睛,努力挖掘自己希望知道的消息。“但你今天的表现,却让孙某刮目相看。孙某不想杀你,但孙某却想知道,那姓王的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竟然让你不惜以死相报!”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刘贵哲大声喘气,一点一滴地积攒体力,以便把话说完整,“如果刘某说,那姓王的之所以打发刘某前来送信,就是想借孙将军之手,杀了刘某。孙将军愿意相信么?”
  “嗯!”孙孝哲抓在刘贵哲胸口上的大手,瞬间一紧,随即,又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松开,“怎么可能,他用心如此歹毒,你居然还愿意为他去死。莫非你这人真的有毛病不成?”
  “他瞧不起刘某,是因为刘某以前,的确没做个任何能让他能瞧得起的事情!”刘贵哲咧嘴,露出血淋淋的白牙,“可如果今天刘某的所作所为传回安西军,刘某相信,他一定会给刘某一个合理的回报。一定会将尔等加诸于刘某身上的折磨,十倍,百倍地替刘某回敬给尔等。不像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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