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烟云(精校)第2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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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情况?狗官又对他用刑了么?”雷万春心中登时一紧,沉声问道。
  “用了一次刑。但伤得比前两次轻了许多!”感觉到了雷万春话语中的恼怒,贾昌低声安慰。“应该是王小侯爷留下的钱起了作用。但我不知道王小侯爷的面子能管多久!”  “你可有更好的办法?”初次相遇,雷万春不敢说自己已经在想方设法逼杨国忠出手,只好先咨询贾昌的解决方案。
  “没有。”贾昌轻轻摇头,“那张县令本来跟我相熟,但这次,我无论许下什么好处,他都不肯放子达一马。想必是京兆尹王鉷那边盯得紧,一定得从子达身上寻找突破口。如此,子达就等于无形中夹在了李相和杨相两大势力之间,随时都可以被其中一方灭口!”
  “这狗官!”雷万春的拳头再次握紧,心中却猛然涌过一丝无力感。如果头上没有张巡这个顾忌,他现在完全可以潜入万年县令家中,用刀子威胁此人一番,逼他不要欺人太甚。可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雷万春是张巡的心腹,惹了祸,非但自己有麻烦,连带着张巡都得受拖累。
  “所以,我想请雷大侠帮个忙!”贾昌咧了咧嘴,脸上浮现一丝苦笑,“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我可以到处托人,但无法保证子达不被人弄死在大牢当中。衙门里边,喝水,吃粥,睡觉,甚至随便笑一笑,都可能要命。他们至少有一百种办法让子达无声无息地死去,尸体上却一点儿伤痕都看不出来。”
  这点,前几天刚刚去县衙大牢里走过一遭的雷万春心里非常清楚。因此也不再多想,点点头,低声答应:“说吧,只要雷某能做得到。”
  “万年县令是个进士,不可能亲自到大牢里边下手杀人。所以,无论哪方准备把子达弄死,都得通过以下几位。”贾昌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嗓音解释,“牢头李老实,狱霸张三孬,还有县尉薛荣光。其中头两个人不过拿钱办事,背后没有什么太硬的后台。而万年县县尉薛荣光,却是京兆尹王鉷的家奴出身,完全听京兆尹的命令行事。”
  “嗯!”雷万春轻轻点头。秦氏兄弟昨天给了王洵一张“护官符”,里边很详细地描述了京师中各方势力之间的关系及主要人物。薛荣光的名字在其中最不起眼的角落,着墨不多,但他现在依稀还有印象。
  贾昌又向前靠了半步,将声音压得更低,“所以,如果雷大侠能让薛县尉不知不觉病上十天半个月,恐怕子达在大牢里就会更安全一点儿。有这十天半个月功夫,贾某即便不能让子达脱离险地,至少也能想出办法让别人不敢轻易害死他!”
  这回,雷万春没有防备他。甚至对他产生了几分敬意。李林甫和杨国忠过招,京师中与双方势力不相干的官员人人避之不及。连胡国公府上都决定袖手旁观了。而贾昌只是一个弄臣,这个时候却能为了朋友挺身而出。光凭这份仗义,就比那些所谓的世家显贵可敬得多。
  “怎么样,雷大侠能帮我这个忙么?”见雷万春沉吟不语,贾昌扬起脸,急切地追问。
  “雷某当尽力而为!”雷万春拱了拱手,郑重承诺。
  “那就拜托了。此事过了之后,雷大侠如果有空,请到我府上喝一杯水酒。就在曲江池边上,每年秋末,可以看到很多南返路过的水鸟。非常热闹。”
  “雷某一定去!”雷万春不想拒绝,笑着答应。
  “那贾某就随时恭候雷兄的大驾!”贾昌抱了抱拳,转身走向马车。明亮的灯光下,他的背影就像道路两边的树木一般,高大笔挺。
  
  第三章
早寒
(二
下)
  
  目送着贾昌的马车去远,雷万春笑了笑,飞身跃上了坐骑。他终于有了一个足够地借口向朋友们解释自己为何夜不归宿。让书呆子张巡和小娃娃王洵两个见鬼去吧,还有他们那满脸的坏笑。老子今晚就去重操旧业,痛快地做一回大侠,哈哈!
  带着三分酒兴,他又风驰电掣般跑过了两个街道口。在纵贯长安城南北的朱雀大街上,一队看似比较认真的巡夜士卒拦住了他。带队小校一看雷万春递过来的银牌,立刻愣了愣,后退半步,抱拳施礼。然后恭恭敬敬地将银牌交还,带着士卒们急匆匆地跑远。
  这种见了官差横着走的感觉,令雷万春心里非常舒坦。他霍然发现权力带来的好处不亚于武功,甚至还远远在于其上。以前凭借武功恣意纵横,他总是要担心被官差以夜半扰民的罪名抓获。而如今,凭着一块来历不明的银牌,他就可以把长安城不准夜间在外行走的规矩,安安心心地踏于脚下。
  哼哼,怪不得很多人一辈子都在不停地想往上爬。收起了银牌,雷万春偷偷地腹诽了好朋友一句。在他面前,张巡从没掩饰过个人对权力的欲望,总是说必须到达一定位置,才能实现兼济天下的抱负。而今晚,雷万春却发现,权力不但能实现个人的抱负,更大的好处是你到了一定位置,就可以无视这世界上很多规则,无论是明面上的规则还是桌子底下那些见不到光的规则,向来是约束普通人,对于到达了一定高度的上位者而言,无异于废纸一张。
  他知道自己今晚肯定是喝醉了。否则心里不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头。但这种微醉的感觉令人很舒服,仿佛已经掌控了身边的一切,又仿佛对身边一切东西都不在乎。“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当年李白醉卧长安街头的时候,估计也是同样的而感觉。只是他醉得时间太短,醒来后还得规规矩矩入宫去给皇帝陛下赔礼。
  酒醉后的思绪就像一头脱缰野马,让他不受控制地想起很多事情。想到自己刚刚学艺有成,立志提三尺剑扫尽世间不平的少年狂妄。想到自己名满中州,无论走到哪里都被江湖豪杰敬仰的荣耀。想到自己突然厌倦了四海浪迹的生活,断然决定金盆洗手时朋友们的惋惜。然后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杨玉瑶,这个此生不可能成为他的妻子,偏偏又给他留下了难忘记忆的女人。
  也许在十年前两人相遇,说不定他们真的能走到一起。那时她眼中没有现在这么多的沧桑,而他心中也没有现在这么多的顾忌。你在想什么啊,这傻瓜!他突然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那上面烫烫的,仿佛还坐在炭盆边,一边吃酒,一边看她的一颦一笑。
  正胡思乱想着,猛然抬头,今夜的目的地,大通坊已经近在咫尺了。京城里的坊市规划相当整齐,由于皇宫位于正北方,东西居中的位置,所以以皇宫为核心,城北的东西两侧住的全是达官显贵。以朱雀门和东西向的春明街为界,往南则住的是低级官员和普通百姓。越往南走,距离皇宫越远,居住者的身份也就越趋于普通。唯独东南角曲江坊是个例外,因为靠着曲江池的缘故,那附近的宅子多是显贵们的别院,住户的身份反而愈发尊贵些。至于雷万春现在所在的位置,大通、归义、显行、大安等西南角的数坊,则是标准的下风下水,除了那些家境非常贫寒的平头百姓和想住大宅子,又买不起城北地皮的暴发户外,基本没有多少人居住。
  万年县县尉薛荣光的宅院就在大通坊的最里端,大小规模足足是这个坊子里其他宅院的十几倍,因此非常容易找到。雷万春先牵着坐骑,装作迷路的样子,围着大通坊前后左右的街道走了几圈,摸清了薛宅的具体位置。然后将坐骑隐藏在一处人迹罕至的高墙下,脱了外套,扯下袍子一角蒙了脸,双手扒住大通坊的外墙上的砖缝微微一用力,整个人立刻如猿猴般沿着外墙攀了上去,瞬间消失在高墙的另外一边。(注1)
  已经很久没高来高去过了,突然重操旧业,他身体里瞬间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少年时所有豪情壮志刹那间又回到了血脉里,仿佛整个人转眼就年轻了十几岁。也许那些豪情壮志一直就藏在他血脉深处,只是被他刻意掩盖起来了而已。今晚被几个突然事件连续触发,立刻熊熊燃烧了起来。
  雷万春发现自己对这种高高再上的感觉十分迷恋。站在高高屋脊之上,整个大通坊一览无余。尽管夜色漆黑如墨,但他眼底却再没有秘密。包括那些在黑暗中才能进行的交易,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万年县县尉薛荣光家居然还亮着灯,这让雷万春感觉很惊诧。已经是后半夜了,不抱着家里那七八个小妾之一睡觉,姓薛的这是在干什么?很快,他的好奇心便得到了满足,两个全副武装的差役打着哈欠从房檐下经过,一边走,一边喃喃地骂道:“他奶奶的,有完没完。一天到晚商议来商议去,什么时候才能商议出个结果来!”
  “行了,老刘,少说两句。一旦被薛头听见,仔细你的屁股!”另外一个差役四下看了看,低声喝止。
  “我怕他?”被称作老刘的家伙撇嘴冷笑。“他以为自己做得很机密么?若是把老子给惹急了,就到上面去出首。这么多事情,随便抖出一桩来,都能让他抄家……”
  “你作死啊!”另外一名差役吓得赶紧用手捂住了老刘的嘴,“作死自己去死,别拉着我。上个月顾小个子怎么死的,你忘了么?人都在臭水沟里泡软了,妻儿还背了一身的官司!”
  听到从前同僚的下场,姓刘的差役猛然惊醒。“我只是……”四下看了看,他低声表白,“我只是痛快一下嘴。老王,这话你千万别说出去!”
  “我是那人么?”另外一名王姓差役瞪了他一眼,低声撇嘴。“但你这张嘴巴,最近可得小心点儿。念在咱俩多年的交情上我才劝你,不该说的别乱说。非常时期,能当哑巴最好。”
  “那是,那是!”刘姓差役连连点头。提着明晃晃地灯笼,打着哈欠走远。
  待他们的身影在拐角处消失了,雷万春才从房瓦上重新把身体拱了起来。尚未被夜风吹干的雪水浸透了他的衣衫,让他胸口处仿佛抱了一块冰。同时,他的头脑也因为受到冰水的刺激而变得异常清醒。
  这个宅院里还隐藏着其他秘密!一瞬间,雷万春清醒地认识到,自己闯进了一个更大的阴谋当中。万年县县尉薛荣光跑到长安城西南角的下风下水之处起了这么大一座豪宅,为的不是过一过大户人家的瘾,而是另有图谋。实际上,这个宅院还是万年县衙门的一个暗中据点所在,一旦哪天长安城中发生异变,聚集在薛宅里的差役,帮闲们冲出去,便可成为一支奇兵!
  可京师西侧,偏偏又是长安县的管辖范围。万年县不在自己的地盘里设立据点,把爪子深到长安县里来干什么?按照那张“护官符”,这两个县的县令,可都是京兆尹王鉷的嫡系,照理说,绝不该互相朝对方捅刀子!
  正闷闷想着,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脚下的回廊上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个小厮提着灯笼跑来,一边跑,一边低声喊道,“老刘,老王,死哪去了你们两个。大人有令,让你们两个赶紧过去!”
  “唉,在呢,在呢!”方才说话那两个差役又颠着屁股跑过来,冲着小厮满脸赔笑,“我们不是一道去解个手么?人有三急……”
  身为薛家的奴仆,小厮地位仿佛比衙门里的官差还要高一些,把眼睛一瞪,厉声喝道,“这话跟大人说去。我看你们是懒驴上磨!再磨磨蹭蹭的,仔细你们两个的皮!”
  “唉,唉,我们哪敢啊。六爷,你走先!”两个官差敢怒不敢言,拱手哈腰,请薛家的小厮走在了前头。
  “狗仗人势!”雷万春在肚子里暗骂了一句,身体贴着屋脊,狸猫一般蹑手蹑脚地缀在了回廊中三个人身后。深更半夜,没人愿意往房上看。即便看,在这彤云万里的深夜,不用铜镜子聚光,也未必能发现他。
  那个秘密就在眼前了。他兴奋得全身战栗,慢慢伏低身子,屏住呼吸。
  注1:按照唐代长安城的格局,整个城被街道划分程一百多个坊。每个坊都可以单独封闭起来,住户的家门皆朝坊里,夜晚时关上坊门,则外人无法进入。类似于现代的封闭化管理小区。
  
  第三章
早寒
(三
上)
  
  不对,眼看就要在屋脊上跟着头前的几个人接近正堂,雷万春心头忽然一凛,立刻把脚步停了下来。
  太奇怪了。这处院落太奇怪了。贴伏在冰冷的屋瓦上,雷万春手握刀柄,举目四望。周围的房屋都黑沉沉的,只有前方不远处灯火通明。只要他不踩失了足,身处亮处的那些家伙肯定发现不了他的身影。可内心深处的危险感觉却越来越浓,仿佛已经被一头猛兽盯上了般,令他浑身上下的肌肉的猛然绷紧。
  仔细观察了好几遍,他终于明白令自己警觉的源头在哪了。今晚的路太顺了,自己居然翻过了后墙,一直沿着屋脊来回绕,脚不沾地就靠近了宅院的核心!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巧合!凭借当年做游侠时的经验,雷万春很快就发觉了脚下这个院落的异常。在那段劫富济贫的日子里,富贵人家的院子他没少进。但无论是一方巨富,还是家里只有百十亩地的土财主,建院子都讲究个风水格局。正堂、厢房、跨院、花园,哪几间屋子该什么位置就是什么位置,决不能像收容灾民的窝棚般随便乱搭。而脚下这个院落,又不能简单地以“混乱”二字来形容。虽然正房、厢房互相紧挨着,供下人们居住的前厅和饲养牲口的马棚也角对着角,但站在高处仔细观看,却霍然发现,所有建筑搭配起来,竟然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回”字型。尽管内外两重院落之间有长廊相连,可若是临时将长廊的立柱放倒,内外两重院落,数息之内就可以变成彼此隔绝的内外两层。只要弓箭手占据了边角处一个个看似突兀不堪的小楼,便能将大门,二门死死封住。而即便院墙和第一重院落被敌人出其不意攻破,凭着第二重院落,此间主人也能坚守待援,挣扎上数个时辰。
  很显然,脚下的这个宅院,不只是一个据点那么简单。想明白了这一层,雷万春愈发按捺不住继续一探究竟的念头。弯着身子,沿着屋脊轻轻移动,借助薛家宅院各个建筑彼此距离过近的便利,很快就来到了院子的核心所在。
  与此间主人居住的正堂还有三、四丈距离,脚下的屋脊却突然又到了头。那间正堂居然与第二重院落并不相连,成了个相对独立的大房子。里边明晃晃点着二十几只牛油大蜡,将每个人身上的服饰都照得清清楚楚。因为牛油大蜡的烟气太重,所以房间正面的窗户不得不敞开着,方便屋子里的人透气。雷万春沿着屋檐,找了个正对窗口的位置藏好,举目向里边一看,登时心里又是“突”地一下打了个哆嗦。
  此刻端坐在主人位置上的,哪里是什么不入流的万年县捕头。看服色,分明是一个正五品的高官。而站在主位两侧排成恭恭敬敬两排的,也不止是长安、万年两县的捕头、捕快和帮闲。几个数年前曾经跟雷万春有过一面之缘的长安本地“豪杰”,此刻也恭恭敬敬地站在队伍的末尾。
  刚才那两位借尿路出来透气的差役明显在挨训,半躬着身子,就像两只煮熟的河虾。坐在主位上的高官脾气甚大,呵斥了几句后,就猛然用力一拍桌案,信手抽出个竹签子来丢在地上。那两名差役见状,立刻趴伏于地,叩头如捣蒜。那名高官却理都不理,挥挥手,命人将他们拖出门外。
  距离有点远,雷万春听不太清楚屋子里边的人说些什么。凭着夜风里传来的只言片语以及里边每个人的动作、表情,约略推断出那名高官在整肃纪律。而倒霉的刘、王两位差役因为刚才的行为,则恰恰被对方当做了以儆效尤的对象。刘、王两位哀告不得,被几个彪形大汉倒拖着往屋外走。眼看就要拖出门口,那姓王的差役忽然扯开嗓子,大声叫嚷,“饶命,大人饶命。小的有要事禀告!”
  这句话,雷万春完完整整地听清楚了。紧跟着,他就看见彪形大汉们将刘、王两位差役一并又拖了回去。刘姓差役继续叩首乞怜,王姓差役却扬起头来,大声说了几句话。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随即,刘姓差役就跳起来欲跟他拼命,却被两旁的壮汉死死按住。王姓差役则向旁边躲开数步,手指对方,脸上露出了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
  登时,五品高官站了起来,冲着刘姓差役大声喝问。那刘姓差役推脱不得,只好趴在地上,苦苦哀求。高官好像是叹了口气,然后轻轻摆手。有两个彪形大汉们立刻反扣住了刘姓差役的双臂,另外一名大汉则小跑着取来一个脸盆,将数块润湿的厚布,一片片扣在了刘姓差役的脸上。
  那刘姓差役拼命挣扎,挣扎,终于两腿一伸,再也不动。五品高官笑眯眯地转过头来,好像夸赞了王姓差役几句。猛然间脸色又是一变,命人扣住了他的胳膊。王姓差役显然不服,扯着嗓子大喊大叫。但没有人理睬他,又是数片湿布贴上了他的口鼻,将他在众人面前活活闷死。
  整个过程,左右差役和豪杰们都眼睁睁看着。谁也不敢上前说情,甚至连怜悯的表情都不敢有。那名五品高官好像还不满足,又从队伍中点出两个人,拍案呵斥。呵斥完了,则拖到院子内,噼里啪啦一顿板子打下去,眼见着挨打差役嘴里就进气多,出气少了。
  伏身在屋脊上的雷万春浑身冰冷,脊背上汗毛一根根地竖了起来。他年青之时也杀过人,但都是手起刀落的事情,从没像高官这般,故意让对方死得惨不忍睹。更甭说一边笑着,一边取走对方性命,就像碾死了一只蚂蚁般轻松了。
  转眼间杀了两个人,又将另外两人打了个半死不活,五品高官终于心满意足。又来回踱着步,大声宣讲了几句。随后,命人抬出了一个箱子。当场用脚踢开,里边居然堆满了黄的,白的,明晃晃照得人眼花。把赏钱分发完毕,方才还低迷的军心立刻大振。他笑了笑,信手从衣袋里取出一张纸,当众念了起来。周围人等一个个伸直了耳朵恭听,脸上表情无比的兴奋。
  雷万春听不清对方读的是什么内容,但凭借直觉,他判断出那可能是一个近期行动方案。为了将秘密查个水落石出,他慢慢动了动,然后贴着房脊往侧面转。侧面有棵大槐树,顺着槐树的枝干爬过去,也许能听清楚屋子里的声音。
  谁料人刚走出没多远,他就发现事情不妙了。屋子里有一名弓手打扮的家伙突然把耳朵竖了起来,然后大声喊了一句。紧跟着,那名高官立刻收起了正在朗读的纸张。随后,所有人都拔出了兵器,冲到院子之内。
  “谁在那?在下薛荣光,请道上的朋友进屋来说话。”看不清屋脊上的情况,一名捕头打扮的人大声叫嚷。
  “阴沟翻船!”雷万春心中暗暗叫苦。先前光想着天色够黑,可以很好地掩饰自己的行迹。却没料到屋子里边还有个顺风耳在内。眼下院子里提着兵器的人就有五六十位,其余分散在各间屋子里睡觉的小杂鱼更是不知多少。以自己的本事,硬碰硬肯定属于找死行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想办法先脱身再说了。
  想到这儿,他迅速调整了一下姿势,趁着别人还没发现自己的时候,从靴子腿里抽出一把三寸多长飞镖来。掂了掂分量,倒扣在掌心,然后双眼盯着薛县尉,一眨不眨。
  “道上的朋友请现身,薛某向来喜欢结交英雄豪杰,断然不会难为你。下来喝一碗酒,咱们凡事好商量!”见屋顶上静悄悄地的没有任何回音,薛荣光笑了笑,继续循循善诱。同时,他背后的几个差役已经取来数面铜镜,团团靠成一个扇面,举起火把,就要往扇面中心放。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雷万春将手中的飞镖打了出去。随后看都不看,迈开双腿夺路狂奔。只听院子里边“啊!”地一声,万年县捕头薛荣光仰面栽倒,脖颈之上插了根黑黝黝的飞镖,血顺着飞镖的边缘的凹槽喷溅而出。
  “薛头!”几名差役抱住薛荣光,大声喊叫。那身穿五品服色的高官却冲将过来,劈手夺过一把横刀,高高举起,“号什么丧!赶紧去追,抓不到他,大伙全都得死!”
  闻听此言,院子里的捕快,帮闲和江湖豪杰们才如梦方醒。再顾不上薛荣光的死活,搬梯子上房的上房,贴墙根绕路的绕路,缀着房顶上的脚步声,奋力直追。只有先前凭借过人耳力发觉了雷万春动静的那名弓手,皱了皱眉,拔出一支狼牙箭,搭在弓弦之上。
  “射死他,射死他!”从外围宅院冲进来的巡逻者立刻受到了启发,一边叫嚷着,一边弯弓搭箭。雷万春最忌讳的就是这种情况,眼见着最外侧的高墙就在近前,也不管能不能跳得了那么远了,长身跃起,身子如同大雁般向墙外落去。
  几支蓄力不足的雕翎从他头顶匆匆掠过,眼看着就要逃离生天。突然间,雷万春将手中宝剑向后急挥,然后身子猛然一滞,半截箭头从肩窝前端透了出来。
  “嗯!”他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瞬间落入黑暗之中。
  
  第三章
早寒
(三
下)
  
  这一觉睡得好沉。
  待眼前又出现了亮光,雷万春挣扎着扭头四望,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非常奢华的大床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但极其暖和的锦被。床脚边,有一名衣衫雪白的妇人将胳膊垫在额头底下,正在酣睡,漆黑的头发从肩膀一直披散到跪坐的脚踵,宛若一道流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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