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烟云(精校)第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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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2:胜业坊,古代长安烟花女子聚集处。崇仁坊,长安中央偏西,是贵胄们的聚居地之一。新昌里则为赶考书生聚集地。下文中的鸣珂巷是著名金屋藏娇处。以上四处地址,唐代传奇话本中曾有提及。
  
  第一章
秋声
(一
下)
  
  鸳鸯枕,红鸾帐,缕缕春色满牙床。一点儿朱唇轻启,两只星目微张。滚烫,滚烫,叫一声小冤家,你莫要忒地着慌……二人先还是嬉闹,到了后来,心里都涌起了一团火,正欲“拼将一声休,尽君一日欢”之际,楼下偏偏又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响。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白荇芷的贴身婢女兼琴师小萍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小侯……”被屋子内的嫙妮气氛吓得一愣,婢女小萍儿半只脚门里,半只脚门外,好不尴尬。
  王洵气得火冒三丈,将怀中玉人丢在床上,转身怒喝:“没人教过你规矩么?整日毛手毛脚的四处乱窜。如是在我家里,早拉出去拿大棍子打死了!”
  “我……”小萍儿被他骂得两眼通红,含泪欲泣。王洵见了,愈发觉得心中不上不下的,好生难受。忍不住竖起眼睛,低声呵斥道:“哭什么哭?除了哭跟添乱,你还会做什么?”
  白荇芷先前本来已经准备付出所有了,情正浓处被人突然打断,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去。因此见了小萍儿挨训,也不帮腔。只是从床上支起半张脸来,望着王洵的脊梁骨发痴。
  作为一个风尘女子,她早已清楚自己这辈子的命儿。所以也没指望着嫁入别人家里做大妇,只想着当个一辈子受宠的爱妾,别再被人视作玩物到处转手罢了。因而即便是注定要带在身边为丈夫暖床的丫鬟,也报有极高的期望,不想让男方日后为了一个丫鬟而轻视自己。正恨铁不成钢之际,楼下突然又传来瓮声瓮气的一嗓子吆喝,“二哥,二哥别怪萍儿姑娘。是我让他去喊你的。你赶紧收拾收拾下来,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滚上来说,天还能塌了不成!”见有人替小萍儿出头,王洵也不便再继续较真。狠狠地朝门口瞪了两眼,大声命令。
  “那我可上去说了。不会惊扰了白姑娘吧!”楼下的粗嗓门又瓮声瓮气喊了一句,随后三步两步从楼梯口冲了上来。“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二哥。但弟兄们今天被人欺负惨了,二哥你如果不给我们出头的话……”
  说话间,他已经来到了近前。白荇芷绕过王洵的脊背,皱着柳眉看去,只见来人左眼上罩着一个的大黑圈,右脸上留着两个青疙瘩,鼻子口堵着团葛布,血珠还在不停地往外渗。看样子着实是被人打得不轻,难怪会跑到锦华楼来搬救兵。
  “到底是谁,居然下了这么重的手?!”见自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被人揍成了这般德行,王洵心头的欲火登时消得干干净净,拉过把胡凳将对方按在上面,一边从梳妆台旁抓过条面巾丢进水盆里,一边愤怒地询问。
  “一伙天杀的外乡人。”黑眼圈接过王洵洗好的面巾,一边擦拭脸上的污渍和血迹,一边委屈地回答。“二郎你赶紧去,再晚些,斗鸡场子都得被他们给挑了!”
  “他敢!”王洵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信手扯过自己的大红披风,“这里是长安,天子脚下,难到还没王法了不成?”
  “何止是没王法,我,西头秦府的那两个小公爷,还有北边马府的四少爷,全被他们给打了!我报二哥的字号出来,他们根本不当放屁!”黑眼圈紧跟着站起来,扯着王洵的胳膊就往外走。
  白荇芷早就认出了这个不速之客,此人姓宇文,名至。跟王洵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朋友。只是性格与王洵相差甚远,总喜欢惹下些麻烦来,最后让朋友替他擦屁股。耐着男人的面子,白荇芷起先并没打算多加干涉,这时见到王洵连事情详细经过都不问清楚便准备替对方出头,忍不住皱了下眉,低声喊道:“二郎这就去么?宇文少爷的鼻子可正滴着血呢?”
  “没事!”被称做宇文少爷的黑眼圈汉子回过头,冲她大咧咧地一抱拳,“得罪姑娘了。等改日我脸上的伤养好了,肯定在锦花楼摆上十桌子酒,当着大伙的面儿给姑娘你赔不是!”
  “那倒不必!你跟二郎是总角之交,他的事情也是我的事情!”白荇芷端坐在床头,看上去落落大方,“只是东市离这儿还有不短的距离,你鼻子还在流着血,骑在马背上能不头晕么?况且你这么远跑来搬救兵,一来一回,需要不短时间。等二郎到了,那些惹事儿的外乡人恐怕也跑远了吧!”
  “不晕,不晕。”宇文少爷连连摆手。“他们肯定会跑,但跑不了多远。东市是咱们的地头,咱们在明里暗里的眼线多着呢。”
  “既然他们跑不远,何不让官府抓了他们去打板子?在长安这片地头上,宇文少爷还怕跟几个外乡人打官司么?”白荇芷愣了愣,装出了满脸的单纯无知。
  “姑娘你有所不知?”宇文少爷被问得直搓手。“咱们都是要脸的人,哪地方栽了,哪地方找回来便是。怎能随随便便惊动衙门?否则,万一传扬出去,知道的说咱们是顾全大唐律例,不想惹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是仗着官场上的人脉熟,欺负他们这些外来户!”
  被白荇芷这么几次三番地拦阻,王洵的火头也慢慢消了下去。只是平素只有他跟宇文至几个欺负别人的份儿,如今却被人砸了场子,这口气无论如何也难以下咽。另外非常关键的一点是,虽然被尊称为小侯爷,实际上他仅仅是个承袭了祖上余荫的公子哥。前辈在高祖开国时用性命换回来的爵位一代代递减,到了他头上只是剩下个子爵帽子。拿着装点门面可以,用来跟官府打交道未必好用。今日如果不亲手将闹事者抓住而是选择报官的话,以长安县令那个和稀泥的性子,恐怕最后也就是个不了了之的结果。
  “二哥!”见王洵脸上露出了犹豫之色,宇文至拖长了声音祈求。
  “你别着急,让我想想!”一边是美人关切的目光,一边是好友期待的眼神,王洵有些举棋不定:“反正这会儿无论咱们怎么赶,他们也都跑远了。你别着急,先止了血。萍儿,你去打盆冷水来。白姐姐,麻烦你再给找几条干净的面巾。最好要那种长绒缣布做的。小五,你别着急,坐下慢慢说,这场架到底怎么打起来的。我觉得那伙外乡人胆子再大,你没主动招惹他,他也不敢去东市砸咱们的场子吧!”
  “二哥你可是没看见,那伙外乡人就是上门惹事来的!”黑眼圈宇文至拗他不过,只好又老老实实坐了下来,任由白荇芷和小萍儿两个帮忙处理伤口。“他们,哎呀,萍儿妹子,你轻点儿。痛!再不小心,改天我跟二哥要了你,让你去给我暖床!”
  一边嘴上占着两个女人的便宜,他一边断断续续描述事情经过。冲突的起因听起来其实非常简单,王洵、宇文至,还有几个贵胄之后合本在东市开的“常乐坊”斗鸡场,最近生意非常红火。宇文至闲着没事,又素来喜欢热闹,便日日在场子里跟人赌彩头。谁料他今天运气极差,一向用来镇场子的大公鸡“武威将军”居然先赢后输。作为东家之一,宇文至觉得颜面无光,便准备到自己名下的另外一家“百胜关”斗鸡场挪借个“安乐大将军”来押阵。哪成想有个看热闹的外乡人觉得庄家这样做与事先定好的规矩不符,非要“常乐坊”斗鸡场凭着自身的实力将霉庄一赔到底。看场子的伙计们见状,便准备将外乡人请到后边“喝茶”。怎奈对方压根儿不肯赏脸,反而借机闹事,出手将几个伙计打翻在地。宇文至哪是个肯吃亏的主儿,立即跳出来替伙计们出头。结果技不如人,也被外乡汉子好一顿折辱。同在二楼雅间里边观战的秦国模,秦国桢两兄弟见此,跳下楼来助拳。那外乡汉子身边立刻窜出了四、五个同伴,与胡公后人秦氏兄弟战成了一团。高唐公后人马方闻讯前来劝架,亦被几个外乡人当做诈赌的同党打得鼻青脸肿。
  “今天这场子二哥如果不给兄弟们找回来,以后在东市口儿,咱们……”唯恐天下不乱,宇文至不断添油加醋。
  “行了,你别说了!”王洵用力一拍桌案,将整张桌子拍散了架,茶壶,茶盏碎了满地。假如宇文至一个人被打,今天这口气也许他还能忍下。宇文至这小子平素到处惹事,吃点亏也好长长记性。可胡公府的秦家两兄弟,高唐县公府的马四少爷,跟王家都是世交,平素各人的府里边对王家的其他产业多有照应。如今在“常乐坊”斗鸡场被几个外乡人打得鼻青脸肿,他这个斗鸡场的大东家如果再藏起来不肯出头的话,从今往后,就不用与几个朋友再见面了!
  想到这层,王洵不管正在忙碌收拾地上碎瓷片的白荇芷主仆,拉起宇文至的胳膊,转身便往外走,“跟我去追,今天即便追到天涯海角,咱们也得把场子找回来。你先跟我一起去,如果我也不是对手的话,咱们再寻他人出头!”
  白荇芷还想再劝几句,又怕在外人面前伤了王洵的面子,张了张嘴,把已经到唇边的话又咽回了肚子内。眼睁睁看着王洵下了楼,在贴身小厮王吉、王祥的服侍下跳上了坐骑,才急急地追了到窗口,俯下半个身子来,低声叮嘱道:“二郎,小心些,别给自己惹麻烦!”
  “你放心好了!”王洵地回过头,冲她报以感激地微笑。“不就是几个外乡人么?还能反上天去?我先去走一遭,回头再听你谱的新曲!”
  说吧,轻轻一磕马镫。胯下枣红马发出“唏溜溜”一声嘶叫。顺着刚才官兵凯旋归来走过的同一条街道,风驰电掣而去。
  “不知好歹的家伙!”小萍儿还记恨刚才受到的委屈,望着王洵等人远去的背影,气呼呼地骂道。
  “男人家的事情,有时的确很麻烦!”白荇芷摇了摇头,慢慢将窗子合拢。
  “姐姐还在护着他。要知道,对待男人根本不能心软。你越是心软,他越不待见你。总是吃不到才是最好的。”没有外人在场,小萍儿的嘴巴立刻如炒豆子般,上下动个不停,“今个如果你再紧逼一步,说不定他就肯接你入崇仁坊的宅院了。你总是替他着想,总是替他着想……”
  “小妮子,你懂什么!”白荇芷一指头戳过去,将小萍儿戳得捂着脑袋呼痛。“见过钓鱼么?不吃饵,你不能强往它嘴里塞。时刻要懂得拉拉线,让他总在吃得着,吃不着之间。它自然就上钩了!”
  “就怕是吞了饵,哧溜一声游走。让你空落一个钩!”小萍儿偷看了女主人一眼,小声嘟囔。
  “你这妮子!”白荇芷摇摇头,慢慢坐回了床边,用手揉搓自己滚烫的面颊。自己真的差点只剩个空鱼钩么?她有些茫然。自己怎么今天突然就想在没有任何保证的情况下把一切交给他?她也不清楚。只觉得冥冥中有很多谜团,在等着自己慢慢去猜。也许只是几天功夫,就全看透了。也许,稍一迟疑,误了的就是整整一生。
  
  第一章
秋声
(二
上)
  
  虽然已经临近傍晚,东市上依旧挤得摩肩接踵。听到急促的马蹄声,百姓们知道平素耀武扬威的那几个公子哥又要无事生非了,赶紧你推我搡闪到路边,为恶少们让开一条通道。
  王洵和宇文至带领着五名健仆,从人群中疾驰而过。前日刚刚下过雨的街道上还有很多泥水尚未蒸发干净,被马蹄一踩,灰浆溅得路人满身满脸。百姓们望着远去的背影指指点点,骂声不绝。疾驰者却权当什么都没有听见。
  不到一刻钟功夫,救兵已经来到斗鸡场门口。看到里边被砸得一片狼藉,王洵肚子里更是怒火万丈,用马鞭指了指其中一名大伙计,低声喝道:“就这么让人砸了。你们的手和脚呢,留着当柴火烧的么?赶紧砍下来才是正经!”
  “二爷,小的们尽力了,他们人多,又都是练家子,小的实在留不下他们啊!”伙计们吓得跪了满地,一边发抖一边哀告。
  “一群废物,亏我平素好吃好喝供着你等!”明知道不是伙计们的错,王洵还是无法接受被人砸了场子的现实。正欲从中寻出两个不顺眼的家伙来作法,屋子内又跌跌撞撞跑出一个人来,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马缰绳,“二郎啊!今天这个亏咱们可吃大发了。你赶紧去追,那帮外乡来的王八蛋向曲江方向跑了!”
  王洵低下头,费了好大劲儿才分辨出眼前这个鼻青脸肿的家伙是自己的好朋友马方。此人在长安市井中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平素以风流倜傥儿著称,今天居然被打得连他娘都认不出人来了,可见闹事者有多霸道。伸过手去在对方肩膀上拍了拍,王洵低声安慰道:“马老弟放心,今天就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替你讨还公道。秦家两位哥哥伤得怎样?需要不需要立刻去请郎中?”
  “两位秦爷找帮手人去了。一会儿就能过来!”不待马方开口,跪在地上的大伙计主动替他回应。
  “不等了,让他们沿着这条街跟上来,我这就带人去追凶!”王洵又拍了拍马方的肩膀,示意对方放开自己的坐骑。
  “嗯。”马方抹了把眼泪,像个受了气的小娘们般回应。
  “你们几个,跪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紧扶马小公爷去看跌打郎中!”知道马方被打成这副德行,回家去见了他那棺材面孔老爹,肯定还得再挨一顿板子,王洵用手向跪在地上乞怜的伙计们指了指,大声命令。
  “唉,就去,就去!”伙计们见他不再追究,如蒙大赦。从地上爬起来,众星捧月般将马二少架向了坊口的医馆。
  “追!掘地三尺,今个儿也得把他们给揪出来!”王洵用力一磕马肚子,气势汹汹地奔着曲江池方向杀了过去。
  曲江池又名芙蓉池,位于长安城东南,水面占了整整一坊地大小。沿水两岸的亭台楼阁多为达官显贵们消闲避暑的别院,实际上并没多少人居住。也有不少家道中落的贵胄子弟,悄悄地将一部分院子腾出来,出租给那些到长安游学的有钱读书人。名其名曰“襄助斯文”,实际上无非是看中了对方的荷包。
  那伙惹了事的外乡客走得飞快,堪堪追到了曲江池畔,王洵等人才终于追到了一伙人影。“就是他们!”宇文至两眼通红,指着对方大喊,“别跑,有种地停下!”
  “砸了人家的场子,就想走么。这长安城里还有没有王法了!”王洵在马背上狠抽了两鞭子,加速向对方追去。
  听到来自背后的马蹄声,那伙外乡客并不着慌。其中一个年龄看起来在四十上下的瘦高个子家伙侧过头,冲着另外一个身材和打扮都非常耐看的中年人笑着抱怨,“你看,我说过吧,打了孩子就会把他娘招出来!没错吧?”
  “那就教教他娘怎么管孩子!”另外一个中年人潇洒地转过身,冲着王洵微微一笑,“你设局诈赌,骗人钱财,莫非还有理了不成?咦,怎么又是一个半大娃娃,回去,叫你们家大人来说话!”
  “老子诈不诈赌,关你屁事!”王洵本来就没打算跟对方说理,先前喊了一嗓子,不过是不愿承担一个背后偷袭的恶名而已。听外乡客非但没有赔罪之意,反而倒打一耙诬陷自己诈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左脚甩开马镫,右脚猛然用力,整个人如鹞子般从马背上飞将起来,双脚在半空中并作一对铁杵,径直向诬陷自己的外乡客胸口踹去。
  “天下不平之事,天下人皆管得!”那外乡微微一笑,两腿交替后退,堪堪避开王洵的锋芒,然后将非常随意地左胳膊一挥,宽大的袍袖如浮尘般,卷向了王洵的脚腕。
  这下子看似轻描淡写,若是不幸被他卷中了,王洵非被摔个头破血流不可。好在王洵这纨绔子弟做得也算合格,甭看书没仔细读过几大本,武艺却练得精熟。见外乡人出招利落,也迅速在半空中将狼腰一挺一扭,竟然硬生生收住了去势,双腿避开对方攻击范围,鸿雁般落到了数尺之外。
  这几下攻得干脆,解得利落,惹得敌我双方的掠阵者都忍不住大声叫好。刚出招就打了王洵一个措手不及,那玉树临风般的中年人也不趁机追杀,向身后摆了摆手,笑着吩咐,“终于来了个身手过得去的。岑七郎,高夫子,你等不要插手。让我跟他好好玩玩。”
  王洵是打架场上的老手,刚一过招,就明白在秦家两兄弟将新的救兵搬来之前,自己背后的同伴和健仆们即便一拥而上,也未必是眼前这伙外乡人的对手。因此见对方愿意单挑,也乐得借机拖延时间。向后看了看,笑着叮嘱:“你等先不要上来,免得让人说咱们欺负外乡人!”
  大唐尚武成风,民间曾有“凌烟阁上无一书生!”之说,因此官府对私斗并不严格禁止。只要不闹出人命来,通常一场架不打完,差役绝不到场。而时近傍晚,曲江池附近游人稀落,无论时间和地点都是打架的最佳选择。(注1)
  宇文至从小就跟在王洵背后鬼混,相信好朋友的身手,答应一声,带领健仆人们在其身后围成了半个圈子。那厢被称作高夫子,岑七郎的两个和一众外乡客也非常光棍儿,见宇文至等人不上去助拳,也缓缓围成了另外半个圈子。像两军对阵般,与宇文至等人的面孔遥遥相照。
  恰恰有几伙游曲江归来的闲人经过,见到有人打架,也笑呵呵地围拢上前,在双方的外侧又加了一层人圈,呐喊助威,喝彩不绝。
  也不怪他们唯恐天下不乱,场中交手的两个人打得的确精彩。王洵虽然年方十七,身高却已经长到了八尺上下,力大腿长,出招呼呼生风。那外乡客身材比王洵稍矮了半尺,窄了三寸,却生得非常匀称。发觉对手力大招沉,立刻采用了一套避实就虚的战术。举手投足之间,飘然出尘,仿佛一头野鹤在与猛虎周旋,非但丝毫不落下风,反而平添几分潇洒。(注2)
  这套恰当的战术为他吸引来更多的喝彩之声,不明真相的看客们几乎本能地将赞誉给了动作更养眼的人。宇文至等人不甘心己方气势被敌手压过一头,只好拼命扯开嗓子。结果非但没能挽回局面,反而令周围给外乡人的喝彩声水涨船高。不断增高的喝彩声,迅速吸引来更多的看客。更多的看客加入观战行列,同时又让喝彩声愈发剧烈,甚至压过了慈恩寺的晚钟。
  久战无果,交手双方额头上慢慢都见了汗。王洵是因为心中焦急,而与他放对的那个外乡人,却是因为年龄偏大了,不堪再逞筋骨之强。随着几声清叱,双方同时改变战术。王洵利用自己力大臂长的优势,将身架放开了向前贴,准备采取突厥人近身抱摔之术克敌制胜。外乡客则化拳为爪,专攻他的四肢关节,居然使出了江湖人专用的拆关节毒辣招数。
  王洵恨他下黑手,故而也不再克制,双掌向对方肩膀上一搭,抬腿便朝小腿胫骨绊去。这下子若是绊倒实处,外乡人的小腿即便不骨折,也得因为脱臼在床上趴上几个月。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双臂猛地向上一搅,居然借着王洵的一搭之力,把身体腾了起来,避过攻向下盘的一记杀招。然后身随影走,蝴蝶般围着王洵转了半个圈子,挥肘砸向王洵后颈。
  “啊!”周围的看客们倒吸一口冷气。这已经不是普通打架斗殴,而是以命相搏了。胆小的人两眼一闭,转身就走。免得过后被官府请去当证人问话,徒惹一身晦气。胆大的也屏住呼吸,瞪圆眼睛,看场中的恶少的外乡客谁先得手。
  “嘿!”王洵猛然前扑,躲开对方杀招。随后转身攻向外乡人小腹。外乡人举掌相迎,包住他的拳头,一抽一送,居然又将王洵的攻势化解掉,随后发起凌厉的反攻。
  这会儿周围变得清静了许多,只有沉重的拳脚相撞声不绝于耳。转眼间双方又换了十几招,王洵抓住对方一个破绽,以腿为鞭,奋力横扫。外乡客再度敏捷地跃开,随即出脚攻向他的膝盖。王洵避都不避,反而上前半尺。二人的大腿在半空中撞了个正着,发出“嘭”地一声巨响。王洵后退,蓄势,反扑。外乡客踉跄数步,无法站稳身形还击,只好大喝一声,用肩膀顶了过来。
  如同一头老虎与一头豹子相撞,又是一声闷响,双方紧紧撞在一处。随后四只手臂挥舞,拳头在对方后背上敲鼓般猛擂。这样打下去,外乡人非被砸吐血不可,但王洵也未必能讨到什么便宜。双方的同伴都不忍让自己人受伤,大喊一声,纷纷上前。围观者当中也有数个人越众而出,试图将抱在一起的双方分开,免得两败俱伤。
  宇文至的心思都在好朋友王洵身上,根本看不出其他人的意图。见对面外乡客来得迅速,又明知自己肯定不是人家对手,把牙一咬,从地上捡了块砖头,冲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四十上下的什么高夫子拍将过去。
  那高夫子猝不及防,脑门上吃了一砖头,仰头便倒。“出人命了!”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其他看热闹的人立刻一片大乱,狼奔豚突,唯恐遭受池鱼之殃。
  紧跟在高夫子之后的那个外乡客便是被称作岑七郎的,见高夫子满脸是血,以为他真的已经被一砖头拍死。气得怒吼一声,从腰间拔出宝剑,对着宇文至分心便刺。
  大唐读书人在腰间佩把宝剑乃是时尚。通常剑刃都懒得开,以免不小心割伤自己。但岑七郎的宝剑肯定不在此列,刚出鞘,立刻带起了一道耀眼的寒光。甭看宇文至平素在街市上横行无忌,却从没真正杀过人。看到对手情急拼命,吓得惨叫一声,拔腿便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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