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隋乱(校对)第89部分在线阅读
第三卷
大风歌
第二章
虎雏
(七
下)
铜匠师父传授的步下混战中避箭方式有两种,第一是倒地后滚,利用地面上的坑洼保护要害.第二种是躲在最近一个人的身后,无论对方是敌是友.如果是在去年辽东之战前,此刻的李旭肯定已经倒了下去.可今天,他却毫不犹豫地抓起了一名高句丽溃兵挡在了自己的胸前.
羽箭射入身体的噗噗声和伤者的惨呼刺激着他的耳朵,在那一瞬间,旭子甚至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体内生命正一点点地流逝.他楞了一下,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么残忍.但在下一个瞬间,同伴的鲜血又烧红了他的眼睛.
以羽箭射杀己方溃兵,以免溃逃者冲击本阵.这是杨夫子那本笔记上曾经清晰记载的兵道.慈不掌兵,从杨夫子的笔记到徐大眼的言传,再到麦铁杖、刘弘基等人的指导,几乎每个人都曾经向旭子阐述过这个道理.在旭子自己掌控的雄武骁果营中,也有专门的督战队存在.但眼睁睁地看到高句丽弓箭手将敌我双方的士兵同时射杀在矮墙下,依然让他觉得义愤填膺.
骁果们身上的铠甲很结实,但不意味着这么近的距离可以抵挡羽箭攒射.第一轮射击中,有七十多名冲在最前方的骁果倒了下去.高句丽弓箭手快速弯弓,开始了第二轮无差别射击.骁果们被羽箭压得纷纷后退,溃败的高句丽残兵从骤然的打击中缓过神来,四散奔逃.
"弯弓―――"高句丽校尉大声喊着.阻击效果不错,乙支将军答应完成任务后给他重赏.正当他为自己的绝世战功而得意时,他看见一具插满了羽箭的尸体向自己冲来.
"放,快放箭!"校尉大声命令.无数羽箭射在了那具活动的尸体上.尸体继续前冲,贴近矮墙,突然腾空而起,向弓箭手们当头砸下.
旭子将尸体抛了出去,整个人如豹子般跳进了弓箭手队伍.仓卒赶来的弓箭手们惊呆了,他们没想到有人居然能在这么密集的箭雨下活着冲进他们的行列.一瞬间的功夫,李旭就用长刀在弓箭手队伍中开了一条血口子,高句丽人的射击也立刻嘎然而止.
李旭怒吼着,用膝盖顶上了一个弓箭手的小腹.拿这个伤者为盾牌,他挡住了左侧刺过来的致命一击.随后,黑刀抡起一道乌光,又切掉了另一只拿刀的胳膊.铜匠师父当年教导的招术没有套路,完全是根据对方的兵器随机应变.经过当年钱世雄将军的点拨,又经过一年多来沙场的磨炼,旭子已经完全理解了师父教导的精髓.
那根本不是什么武功,只是战场上的杀人技巧.无论对方的兵器是长是短,是轻是重,胜负必须在一、两个照面之间决出来.以轻伤换重击,以自己的非要害部位换取给敌人致命一击的机会.寻常比武中没有人会这么干.而战场上,这就是生和死之间的差别.
有这么一个杀神从天而降,弓箭手们没有勇气继续封锁隋军前进的道路.他们必须先击中精力解决这个杀神,耽搁到下一刻,不知道有多少只握弓的手臂会被他切下.逆流涌向前方的重甲步兵也纷纷围拢过来,他们不能允许一个芒刺扎在自己的背上.只是地形实在太窄,弓箭手们想让让不开,重甲步兵想往旭子身边挤却挤不近,时间在拥挤中慢慢流逝着,靠近旭子的弓箭手不得不拿木弓当作武器来抵挡他的长刀.而他手中的长刀却又锐利无比,往往只一下,就把木弓和木弓的主人同时切成了两段.
旭子挥刀,泼出一轮又一轮血瀑.身上带着羽箭,但他感觉不到疼痛.血水溅了他满脸,但他闻不到其中腥气.铠甲不再沉重,大腿不再酸涩,他已经没有了感觉,没有了思维,没有了自我.周围的人在他眼里渐渐变成了木偶,时间也一下子停止,世界凝固了,冻住了所有人,只有一柄黑色的长刀,在人群中轻柔地舞动,舞动,尽情地收割着生命.
两个弓箭手倒下了,被挡在他们身后的重甲步兵终于挤了过来.那个人一手持刀,一手持盾.他用盾牌挡下了黑刀致命一击,手中利刃毒蛇一样刺向旭子的腰部.旭子的身体在被利刃刺中之前歪了歪,让过了毒蛇的信子.接着,黑刀如有生命一般回旋过来,将利刃主人的头颅扫上了半空中.
"噗!"血如喷泉般从没了头的脖颈中喷出来,染红了整个天空.周围的人纷纷避让,旭子挥动长刀追过去,砍倒每一个站在自己身边的活物.他砍断一张弓和他的主人,砍碎一根长矛和他的主人,夺过一个盾牌,用它挡住一把横刀,接着他用盾牌砸碎了对手的鼻梁,用黑刀切开了另一人的喉咙.
周围的兵器突然就散开了,乱纷纷向远方散去.旭子迈步去追,腿却被一个伤者死死抱住.他挥刀解决那个伤者,再抬头,周围已经没有了对手.几张熟悉的铠甲出现他的眼前,同伴的呐喊声让他及时地收住了刀.是大隋朝的骁果,弟兄们杀上来了,将敌军弓箭手、重甲兵、轻甲兵赶羊一般赶进溃卒的队伍.
"将军大人受伤了!"一名校尉发出惊呼,冲上前欲搀扶李旭.却被旭子用血淋淋的弯刀将对方隔在了五步之外,"少罗嗦,带人粘上去,别给他们喘息时间!"他大声命令.那名校尉吓得神色一凛,立刻转身向前方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将军大人有令,粘住他们,粘住他们!"
李旭的亲兵也冲了过来,将主将团团围在中间.看到了众人眼中的关切,旭子笑了笑,挥刀砍断了铠甲外的箭杆.唐公赠送的铠甲重是重了些,但防护效果非常好.几根冷箭都被铠甲挡去了大部分力道,剩下的部分已经不足以致命.
"弟兄们,冲啊,别让将军一个人把功劳全立了!"李孟尝带着第二攻击梯队,大呼小叫地从旭子身边跑过.前方的山谷已经越来越宽,宽得足以容纳下两个梯队协同攻击.旭子所带的第一梯队在刚才敌军的攒射中损失甚大,接下来的进攻中,李孟尝和他的部属当仁不让地成为了主力.
李旭带着剩余的三百多勇士继续前进,又冲破了一个敌军的营垒后,两个攻击梯队在相对宽阔的谷地上组成了一双平行的箭头.高句丽人也调集了更多的士兵冲了上来,双方开始一寸寸地争夺战场.对于那些逃向本阵者,督战队果断地执行了军法.失去勇气的人不敢再冲击自家营垒,转身逃向乌骨河.河水浅处是个避难的好场所,督战队没时间射杀他们,隋军也腾不出手来到河里追杀俘虏.
毒烟已经完全散去了,西沉的落日将最后一缕光透过山谷,和人血一道染红河水,染红沙滩,染红一块块大大小小的岩石.每一块岩石周围,都有人在疏死拼杀.仗打到这个地步,骁果们已经完全忘记了恐惧.而退到目前位置,高句丽人也不能再退.
再退,就要退出乌骨谷.在开阔地上拦截三十万一心回家的大军,这点高句丽兵马根本不够给人垫马蹄!
"攻上去,攻上去,后退者杀无赦!"乙支文兴声嘶力竭地喊.冲过大半个山谷来的敌军还不是很多,把他们顶回去后,自己一方就有可能拿回半条山谷.时间不容耽搁,越耽搁杀过来的敌军越众.那些大隋骁果一个个都杀疯了,根本不在乎双方众寡悬殊,也不在乎个人生死.如果他们全部杀过山谷东段来,乙支文兴不敢保证自己还有获胜的把握.
李孟尝砍翻一名不知来自哪个民族的渠帅,没有割对方的人头,径直扑向了下一个对手.他的亲兵也再顾不上替主将补敌人一刀,提着盾牌,舍命护住他的两肋.一个长矛手被他劈做了两半,又一个被他砍掉了半截身子,第二梯队的士卒以他为刀尖,一寸寸向敌阵的深处狠刺.
他是从护粮军中被旭子硬拉到骁果营的,到旭子麾下做校尉本不是他的初衷.当时刘弘基将军亲自找了他,拜托他保护好李旭,并在适当时机表达唐公的善意,他才不得不来.而到了骁果营之后,他却渐渐开始欣赏这个年龄比自己还小的郎将.眼下,把命送到这个鬼地方是不是有些亏,李孟尝已经不再去想.肩膀上的任务到底如何完成,也再构不成烦恼.他只记得李旭交代的任务,向前冲,向前冲,不给敌人喘息机会,冲垮他们,冲垮他们,直到夺下整个山谷.
周围的敌人越杀越多,李孟尝觉得有些累了.在战斗的间隙,他扭头快速扫了一眼,看见在自己不远处,李旭的帅旗还在继续向前推进."弟兄们,杀啊!"他大声吼了一嗓子,他再次抡起砍豁了的横刀,狠狠地锯开了一名高句丽旅率的喉咙.
乙支文兴的群狼战术收到了一些成效,冲在最前方的两支大隋兵马人数渐渐少了下去,攻击力度也越来越弱.高句丽人、靺鞨猎户、契丹武士,无数生活在辽东,为了金钱和家园和战斗的部族勇士交替着围上去,从隋军的外围撕下一块块血肉.每次,他们中间也有无数生命跌倒在斜阳下,永生不起."告诉黑水部的契丹人,砍翻那杆大旗我给他八万石粮食.告诉白岩部的靺鞨人,杀了那个汉子我给他五十,不,五百头羊!"乙支文兴气急败坏,指着李旭的战旗大喊.他不认为帅旗下的那个人一定是隋军主帅,这不符合作战规则,一军之主绝对不会自己充当先锋,万一阵亡,他就是对全军兵马的不负责任.但不管那个人是谁,他的人头自己要定了,自从他看见那面战旗,此人已经带着他身后的一百多名弟兄笔直地向前推进了四十多步.每一步,他们都要以十几个高句丽勇士的生命来垫脚.
红色的战旗下,那名全身黑甲,手持黑刀的高大汉子突然抬起了头,向他这边看了一眼.乙支文兴的心中没来由地涌起了一阵寒意,立刻闭上了嘴巴.那个黑甲汉子不是人,那眼光分明来自一头受了伤的猛兽.下一刻,乙支文兴摸了摸自己晕呼呼的脑袋,再度举起了令旗.
他调动了自己身边最后一支精锐力量,那是他的私兵,轻易不会投入战场.但远处那个黑甲汉子给他的感觉太恐怖了,乙支文兴不得不尽早将此人杀死在战场上.
两伙部族武士,和一伙重甲步兵从三个方向朝旭子夹去.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隋军的第三攻击梯队已经冲了上来,山谷深处,还有更多兵马在向外涌.如果任由这些人聚拢在那名黑甲武士的战旗下,以今晚隋军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这场战斗的胜负难料.
李旭又向乙支文兴的位置看了一眼,他已经可以确定站在远处不停挥动令旗的那个人是敌军主帅.对面几乎所有兵马都围绕着此人的调度也动作,如果能杀了他,高句丽人的防御立刻会土崩瓦解.
旭子砍翻自己前面的高句丽武士,顺手到身后摸弓.手伸到半途,才猛然想起来自己今天是步战,没带舅舅赠给自己的杀敌法宝.他把黑刀向乙支文兴的方向指了指,做了个攻击动作,身后的亲兵立刻挥动战旗,把旗尖的方向对准了敌军的主将.
"杀了战旗下的那个家伙!"李孟尝立刻做出反应,带着自己的部属冲向高句丽人的中军.
李旭挥动黑刀,再次于敌军当中砍出一条血路.
受高句丽人雇佣的契丹人冲了上来,被乙支文兴收买的靺鞨勇士围了过来,数百名身披重甲的高句丽精锐结成方阵,迎着李旭顶上前来.
敌我双方的人就像水稻般,一层层倒了下去,挥舞着黑刀,李孟尝挥舞着"锯子",一寸寸,一寸寸,艰难地向乙支文兴所在位置靠拢,靠拢.
乙支文兴盯着旭子,他拔出了自己镶了宝石的腰刀,手颤抖着,慢慢又将腰刀按了回去.接着,他又将刀拔了出来,然后又慢慢地按了回去.契丹人没拦住那头黑色的老虎,靺鞨人也没有,自己麾下的家丁训练有素,器械精良,却被那头老虎和他身边没受过多少正规训练的骁果逼得节节后退.
他们真的没受过训练么?乙支文兴怀疑自己的情报又问题.斛斯政不会玩得是苦肉计吧?他忽然惊诧地想,冷汗顺着头盔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
忽然,他听到远处传来了呐喊声.不得不偏过头去,发现数以千计的隋军居然从踩着水面冲了过来.
这怎么可能?乙支文兴用力擦了擦被汗水模糊的眼睛,终于看清楚了敌军的虚实.他们脚下踩的不是水面,而是一个个巨大的木筏.下午的时候,那些着了火的毒木阀顺流而下,撞毁河道中的大部分木桩和渔网.现在,几乎畅通无阻的河道刚好成为隋军进攻的捷径.
"弟兄们,杀啊,别让功劳被李将军抢光了!"博陵人崔潜、咸阳人薛文举各带领一哨人马跳上河岸,冲进高句丽人的侧翼.在侧翼警戒的高句丽人多数是下午中过毒的伤兵,体力还没完全恢复,骤然遭受打击,队伍立刻塌下了一大块.
"哄!"河边避难的残兵和中过毒的伤兵四散奔逃,把自家阵型冲了个七零八落.
"督战队,督战队!"乙支文兴气急败坏.被一伙毫无经验的菜鸟打到这番狼狈模样,这大大伤害了他的自尊.无论如何,他也要把敌人赶回去.他还有督战队,还有亲兵卫队,哪怕是带着亲兵和督战队逆流而上,他也要斩掉不远处那颗高傲的脑袋.
负责督战的将军没有回音,身后却传来更大的嘈杂声.乙支文兴不得不回过头,他看见山谷外的方向烟尘滚滚,不知道有多少兵马从后边杀来,一道道撕毁他进行构筑的防线.
"大隋东征军回来了!"乙支文兴的身体晃了晃,他有点站立不稳.模糊的目光中,他看见自己麾下的弟兄放弃了抵抗,撒羊般四散奔逃.而那些大隋骁果们毫不客气地从背后赶上他们,追上一个就剁翻一个.
"他们军容不整、阵型散乱"乙支文兴悲愤莫名,"他们没打过仗,全凭着一腔蛮勇!"他在暴怒中拔出宝刀,带着自己的卫兵冲向了骁果的主帅.
雇佣来的契丹人跑了,收买来的靺鞨人跑了,但乙支文兴不能跑,他身上扛着自己家族的尊严.他冲向那柄黑刀,冲向那个杀死了无数袍泽的黑甲将军.而那名黑甲将军也冲向了他,湿漉漉的战甲,拖着疲惫的身躯.
两群人终于撞到了一处,轰然炸开,一瞬间,无数生命回归尘埃
第三卷
大风歌
第三章
浮沉
(一
上)
周大牛骑在一匹骏马的背上,跟着大队人马兴高采烈向东撤.
这次辽东没白来,就在昨天,雄武骁果营以伤亡两千余人的代价击溃了兵马数倍于己的敌军,并为三十万远征军打通了回家的道路,这个功劳报上去,从主将到士兵,每个人都有受到赏赐的机会.作为雄武骁果营的一员,又在毒烟攻势中奋不顾身,以至于中毒挂彩,周大牛理所当然地认为分到自己的功劳会比其他袍泽厚一些.这还没算张校尉答应的照顾,如果在向朝廷报功时,赵长史能看在张校尉的面子上将提一下自己的名字,周大牛可以预见,自己脱离普通士卒行列,成为伙长,旅率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说不定张校尉会举荐我给李郎将当亲兵!"周大牛的眼中充满了梦幻的色彩,"可我是当旅率呢,还是给李将军当亲兵呢?"他很快就开始为自己的选择而犯愁,当旅率,可以统领一百多弟兄,每天吆五喝六,想一想的确是威风八面.可给将军当亲兵呢,则可以跟着他一起冲锋陷阵,立功升迁的机会更多一些,被人仰慕的机会也更大.想想军中传说李郎将隔着十几步用飞剑砍下敌将首级的威风样,周大牛就觉得当时自己其实就站在将军大人身边."一个敌人杀过来,我用刀这么一挡,护住将军大人的要害!"他边做梦,边在马背上比比划划"又一支流箭飞过来,我挡不及了,挺起胸口迎上去…"
就在他一个人"杀"死了数千名十恶不赦高句丽人,危急关头"救"了主将数百次,并第一百零一次替李旭挡下致命一枪的时候,同伴的呼唤敲碎了他的美梦."大牛,大牛,醒醒,张校尉喊你!"那名不知道尊重英雄的同伴以极大的声喊道,仿佛周大牛天生就是个聋子.
"瞎嚷嚷什么!谁喊我?"周大牛不满地瞪大眼睛,语无伦次"谁,哪个张校尉,弓长张还是立早章,什么,张校尉,我的姥姥,你们怎么不早叫我!"
他终于完全从梦中清醒了过来,伸手擦了把口水,沿着军中给传令兵留出的通道纵马向前.才奔出五、六步,就听见身后有一个熟悉的骂道"这呢,蠢材,我就在你身边,你想往哪跑!"
周大牛带住坐骑,讪讪地回过了头.他看见亲兵团校尉张秀就站在路边,周围,所有袍泽的脸上带着猝狭的笑容,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
"刚,刚才骑马睡,睡迷糊了!校尉大人,校尉大人勿怪!"周大牛伸手搔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尴尬地解释.
"没事,大伙昨天都累了.你能在马背上睡觉恢复体力,也算是一种本事!"张秀微笑着替周大牛找台阶下.刚刚打完一个大胜仗,大伙的心情都不错,没有必要在一些细枝末节过于较真儿.
"那,那,校尉大人有何吩咐?"周大牛试探着问,一颗心瞬间在肚子里跳得像击鼓."校尉大人真的要提拔我,我终于遇到贵人了"他激动地想,"我要出人投地了,我有机会封妻荫子了,我…."
"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事情安排给你做…."张秀笑着招了招手,带着亲兵脱离大队.这段路还算宽阔,他有充足的空间处理公务.
"哎,哎,我这,这就…"幸福的大牛快步向前,腰杆停得如路边的古树.
众骁果目送着周大牛离开,眼中都充满了羡慕.昨天的那场仗打得太精彩了,回去后,郎将大人想不升官都难.走狗屎运的周大牛在这个时候被亲兵校尉张大人赏识,今后的日子自然是福星高照.谁不知道雄武郎将李大人是个讲义气的汉子,有他一分功劳,其身边的人就会分到一份儿!
"你们说,咱们这次回到辽西,皇上会怎么赏赐郎将大人?"路过的另一伙士兵望着周大牛远去的身影,羡慕地问.
"那可不好说,咱家郎将大人是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他这次露了脸,也相当于皇上自己露了脸.这回啊,弄不好直接封候万户都有可能!"走在队伍前方的校尉王七斤笑呵呵地回应.他是旭子从护粮军中带过来的,因为表现出色,所以从小兵一路升到校尉.像他这种嫡系军官,与主将的关系往往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所以对朝廷封赏的预期值也最大.
"嗯,咱们大人有勇有谋,也的确给万岁长脸!"有人凑上去,趾高气扬地点评.
"当然,你不看咱们大人从军以来的表现,他什么时候败过!"
昨天那一仗打得的确太漂亮了,王七斤想替自家主将谦虚都找不到可以谦虚的地方.雄武骁果营先利用地势和风向,采取毒烟战术令近半敌军失去了战斗力.然后又以少击多,连破敌军七道营垒.虽然导致高句丽兵马全军崩溃的主要原因是由于三十万东征军及时赶到,抄了对方后路,但如果没有骁果营将士的浴血奋战,东征军连回家的路都打不通,哪有机会在撤军途中拣到这么大一个便宜!
此战唯一令人遗憾的就是未能生擒敌军主将乙支文兴,这位背运到极点的乌骨城城主在试图挽回败局的最后努力过程中,被一柄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长矛射穿了胸口.
"是啊,那个叫乙支什么的家伙还想在给咱们将军试巴试巴,结果连将军的身边都没凑近,就被大人飞手一矛给钉在了地上!"没人知道那柄飞矛出于谁人之手,骁果们自然把阵斩敌军主将的功劳记到自家主将头上.
"可惜了,要是活捉,咱们就可以押着他向皇上献俘!"校尉崔潜不无遗憾地叹息.他所在的队伍距离战场中心远,看不到当时情景.但如果换了他在李旭的角度,他肯定要不惜一切代价生擒乙支文兴.同样是报捷,抓着敌军主将去献俘和拎着敌军主将的脑袋去报功,造成的轰动毕竟不一样.
"咱们大人那是成全他的名声,否则,立马生擒了他!"王七斤大声替李旭辩解.虽然明知道在当时情况下,已经累得快趴到地上旭子不可能有力气去生擒敌将,他依旧愿意把自家将军形象捧得更高大些.
旭子是护粮军的脸面.或者说,旭子是像王七斤这样,出身相对寒微,却想凭借自身努力改变地位的人的楷模.很多人和他一样,出生时没有带着金饭勺,没有做国公的老爸和花不完的家资.大家和旭子当年一样在温饱和贫困之间挣扎,想为父辈们分担一些责任,想让自家的门楣看上去光鲜一些.
大伙一直找不到光耀门楣的途径,旭子在两年内从籍籍无名的队正做到了正五品郎将的事实,让骁果营的很多人重新拥有了梦想.
人只要努力,是有希望改变自己地位的.旭子做到了,王七斤也能做到,张秀也能做到,无数同样出身,同样不甘平凡的人都能做到.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的!"崔潜不住摇头.如果再能将乙支文兴活着献于阙下,朝廷那些大佬想掩盖朗将大人的功劳都掩盖不住!但献上一个人头,很多功绩都可以被公卿们选择性忽略.郎将大人虽然睿智,官场经验毕竟少了些.
"怎么不一样?"王七斤皱着眉头问.他不喜欢崔潜,或者说天生看着对方别扭."要知道这是撤军,百万之众没有建立任何功劳,只有咱们雄武骁果营,在大败退的时刻替大隋保留住了最后一点颜面!"
"我看这事儿难说,虽然通路是咱们冒死打开的,可三十万大军毕竟是宇文述老将军带回来的!况且此番征辽又是徒劳无功,满朝文武都没得到封赏,皇上怎么好单独封赏咱家大人!"校尉崔潜摆出一幅高深模样,低声解释.他出身于博陵崔氏,阅历比其他人稍微丰富些,提出的观点也每每与众人迥然相异.
"那可不一定,去年咱们从辽东杀回来时,大伙也像你这么认为!"王七斤越看崔校尉越别扭,"当时谁都觉得刘将军和李将军白忙活了,结果过了半年,皇上给他们两个都升了好几级!"
"当时的情况,和现在不一样!"校尉崔潜看了看周围略带敌视的目光,低声反驳.在这种情况下扫大伙的兴,是种非常费力不讨好的行为.但熟知官场规则的崔校尉还是忍不住向众人泼冷水.心中所报希望越大,将来的失望也越大.作为附近另外三百人的上司,他不想介时自己麾下的弟兄们因为过度失望而闹出什么乱子.
"当时情况怎么不一样了?你且说说?咱郎将大人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这么不希望他被皇上提拔!"王七斤的脸色慢慢难看了起来,他的队伍与崔潜的队伍并列而行,麾下人马不比对方少,彼此之间又互不统属,所以他也不用给对方留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