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隋乱(校对)第20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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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生王,何生李.曾经野心勃勃的王薄此刻宁愿死,死在这样一个对手马前,胜过混混噩噩地渡过后半生.
"好,咱们一起死!"被称为子房的亲兵头目惨笑,拎着刀,站在了王薄身边.临近的数百喽啰看见王薄停下了坐骑,也狂笑着,快速向他靠拢.
他们都是当年一道逃避兵役的同乡,经历了数年的挣扎,如今终于可以走向结局.他们的路也许走歪了,但当年起兵的动机,却决没有错.
他们不是野草,不该被人割去添沟渠.他们曾经试图建立一个自己理想中的国度,但最终除了制造灾难外,却一事无成.
大伙已经都倦了,像王薄一样疲惫.姓李的在博陵干得不错,如果他是上天派来那个结束乱世的人,大伙宁愿用生命为这一切做个见证.
"长白山下好儿郎.,纯着红罗绵背裆…."有人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泪,低声唱道.
"长槊侵天半,轮刀耀日光…."亲兵和督战队低声而和.他们还记得当年那个知世郎王薄,那个为了大伙提刀,而不是踏着大伙肩膀谋求各人功业的王大当家.
听着这首自己亲自撰写,亲自谱曲的战歌,王薄的心头一片空明.他知道自己不该畏惧,也无所畏惧.这么多年,无数袍泽已经死了,自己马上就要跟他们去团聚.
忽然,他觉得自己脖颈一痛,整个人软倒在马鞍上.
"大当家,活着才能有机会!"被称为子房的亲兵头目趴在王薄耳边说了一句,然后拨转王薄的马头,一刀捅进了战马的屁股.
"大当家给我们报仇!"身穿红罗绵背裆的亲兵和督战喽啰们,跟在子房身后,一道扑向了具装铁骑.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天地间刹那仿佛响起了隐隐的歌,萦萦,绕绕.
第六卷
广陵散
第二章
背弃
(六
上)
主动留下来断后的数百名长白军喽啰都存了必死之心,人数虽然远没有先前众,在局部战场焕发出来的战斗力却强悍异常.有伙列队穿插的铁骑刚刚扑到近前,便被喽啰们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挡住.
"以命换命!"被唤做子房的小头目大叫,率先扑向了最前方一匹战马.巨大的冲击力将其整个人都撞飞到了半空中,嘴巴、鼻孔、耳朵等处同时有热血喷溅.在落地那一瞬间,他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已经完成了什么使命般,含笑而逝.
"以命换命!"喽啰们疯狂叫嚷着,学着子房的模样前仆后继.人的身躯在高速驰来的战马前显得那样单薄,他们或被长槊挑开,或被战马踏翻,一瞬间,竟有五十几人当场阵亡.
"以命换命…"后继者悲嚎,继续扑向速度已经变慢的马蹄.又付出了十余条生命为代价后,终于有名喽啰靠近了马腹.他毫不犹豫地刺出了手中的刀,在战马肋下切出一条巨大的刀口."唏溜溜!"倒霉的畜生发出一声悲鸣,四蹄软倒.沉重的马身压中了杀死那名如愿以偿的小喽啰,将其压得筋断骨折.
马背上的骑手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被惯性摔出了十几步远.铠甲与泥土的撞击声令人心里发虚.没等同伴前来救援,数名喽啰兵一拥而上,刀棍齐飞,居然隔着一层重甲将此人活活砸成了肉饼.
附近的求死者见样学样,争先恐后地冲向战马.剁马腿的剁马腿,扯马镫的扯马等,一时间,竟以八九倍的代价,将十名重骑兵硬生生换了个干净.
"提刀向前荡吆!"无向辽东浪死歌唱在河间人口中,竟然有了几分燕赵古韵的味道.杀红了眼的死士们拎着带血的刀,又挡在另一伙具装甲骑的必经之路上.重甲骑兵在人堆中撞出一条长长的血豁口,豁口尽处,失去速度的骑兵们却被十倍于己的死士围住,手忙脚乱.
"跟我上,踩死他们!"距离战团最近的王须拔气得两眼冒火,用力一磕着马镫,带领身边的百余名铁骑向长白军死士冲去.刚才被硬扯下战马那一伙具装甲骑都隶属于他的麾下,成为官军没多久的王须拔身上依旧带着大当家的骠悍,决不允许有弟兄就在自己眼前被敌人砍杀.
"诺!"跟在其身后的几名亲兵答应一声,便欲拉转战马.就在此时,一个冷静的声音适时地在王须拔等人耳边响了起来:"王将军,请保持队形,不得破坏攻击序列!".
"老子…!"王须拔瞪圆了眼睛,把"愿意"两个字硬生生吞回肚内."听方长史的,跟上,保持队形,继续踏阵!"他铁青着脸,将上一道乱命收回.然后抡槊为棍,将战马前几名躲避不及的长白军溃卒砸得血肉横飞.
打仗不是江湖肉搏,不可光逞一时血勇.完整的阵型和流畅的攻击次序能给敌军造成最大的杀伤.而毫无章法的硬拼和胶着,非但会降低本军的攻击效果,而且还容易给自家弟兄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在王须拔进入博陵军的头一个月,他几乎整日学的便是上述东西.为了让他们这些绿林出身的将领更迅速地融入,李旭还特地给每名校尉以上的将领配备了一名随军长史.那些有着长史头衔的幕僚都是春天时刚刚通过考试的书生,纸上谈起兵来头头是道.诸如《孙子兵法》、《太公韬略》、《司马法》之类的兵书个个倒背如流,每次都气得王须拔想要对他们拔刀.
但王须拔不敢不听从随军长史的建议.冠军大将军对属下宽厚,军规却定得非常严格.如果将领在战场上心智不清而隋军长史不提醒,事后长史要受到严惩.如果长史提醒后将领不肯听从,倘若影响了战斗结局,将领会被从重处罚,甚至被勒令退役回家.
给王须拔提谏言的是本部随军长史方延年,一个窝在民间多年,刚刚得到施展才华机会的"书呆子".称对方为书呆子,是因为王须拔不服气此人动不动就拿军规和兵法来压人.实际上,王须拔对上头给自己委派下来的这位随军长史依赖得狠.正是这位书呆子长史,避免了他因为不识字而在人前丢丑,也正是这位书呆子长史,让他渐渐明白了正规兵马和流寇在作战方式上的巨大差别.
带着本部士卒,王须拔与前来拼命的长白军死士擦肩而过.那些求死者追不上战马,只能重新寻找拼命的目标.而具装甲骑们各自有各自的既定路线,居然再没有人肯停下来跟他们以命相博.
死士们迷茫了,眼睁睁地看着一小队又一小队骑兵在自己面前跑过,于四散奔逃的袍泽中间趟开条条血路.他们身上不乏勇气,却找不到继续将勇气转变成战果的机会.就在这时,要命的号角又响了起来,"呜――呜――呜呜!"如龙吟虎啸.紧接着,百余名完成既定作战任务的轻骑快速向拼命者眼前兜转,迅疾如风.
"冲上去,杀一个够本儿!"有人举刀高呼,带领着大伙去拦截轻骑兵.对战争的理解还停留在江湖博杀上的他们根本没有发现官军的攻击方式又变了,先前是分成数十队分割义军的队列,如今却再度集结起来,重点照顾战场上个别不肯放弃的顽抗者.
转眼间,轻骑兵排成一条直线,快速从长白死士身边跑过.跑,毫不停留地跑.不与死士们做任何接触.一边跑,他们一边收起横刀,从马鞍后抽出角弓,将一支又一支羽箭射入人群.(ngzw文学网买断作品,请勿转载)
聚集成团的顽抗者立刻像被冰雹砸了的庄稼般倒了下去.没有盾牌护身,铠甲也不够厚实的他们没想到对方还有专门用来攻击密集阵型的战术,短时间内也找不到合适的应对之方,只能背靠着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边的袍泽一个个被射翻.而敌军的羽箭连绵不绝,一波紧跟着一波.几队轻骑过后,最后的顽抗者不甘心地栽倒于血泊之中.
已经穿透敌阵,再次带队从另一个角度穿插而回的王须拔将这一幕完全看在眼里,心中的震惊无以名状.他本以为自己这次兜转回来,能有机会向方长史证明只有无所畏惧者才能击败无所畏惧者,却没想到在博陵军精确流畅的攻击面前,少数几个人的勇敢根本左右不了全局.
他忽然很庆幸自己在年初选择了投降而不是在山中硬撑,如果当时拒绝了招安的话,他明白自己的结局将躺在脚下那些长白军死士一样,悲壮归悲壮,除了悲壮之外什么也剩不下.
那是近四万人啊,其中不乏身经百战的老江湖.王须拔自问如果当年自己麾下的大燕军与这些人交手,顶多也是个不胜不败的平局.而五千博陵精骑在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内便将这四万义军踏了个土崩瓦解.眼下战场上除了零星的几小撮人还在垂死挣扎外,居然再找不到一面还在直立的义军战旗!
他讪讪地看了一眼紧跟在自己身侧的方延年,罩在面甲下的嘴巴动了动,想说句道歉的话,却实在拉不下脸来.方延年好像与王须拔心有灵犀,伸手推开面甲,给了王将军一个客气的微笑.
"注意身边!"王须拔长槊连刺,将一名从尸体堆上跃起来试图偷袭方延年的喽啰兵挑飞上半空.这个他终于找回了些面子,鼻孔中轻轻哼了几声,牛铃大眼笑成了一双月牙.
长白军最后的抵抗迅速被消解,所有喽啰都开始溃逃,把背送给博陵精骑,任凭对方刀砍槊挑."呜-呜-呜呜…"来自李旭身边的角声再次命令将士们改变战术,听到命令的具装甲骑开始减速,在低级将领们的指挥下缓缓向中军靠拢.已经完成了射杀战场内抵抗者的轻骑兵们则将队伍迅速拉成了数条单纵长队,向牧羊人手中的长鞭一样,由远及近,将四散逃跑的喽啰兵们向铁骑的正前方驱赶.
见到大势不妙,一些聪明的喽啰兵立刻放下了武器,跪在地上,双手抱头.轻骑兵们风一般便从他们身边跳过去,看都不看投降者一眼.一些吓破了胆子的家伙依旧撒腿向远处逃,骑兵们从背后冲过去,横刀借着马速斜斜地一抽,立刻在逃亡者背后抽开了条尺许长的口子!
血带着热气喷向半空,逃命者居然丝毫感觉不到痛.他们依旧向前跑动,速度一点点变慢,随着血液的流尽,身体一歪,软软地趴在了泥地中,永远也爬不起来.
"降者免死!"轻骑兵们持刀高呼,如苍狼逐鹿.
"降者免死!"具装甲骑们排成双列横阵,缓缓向前推移.如林长槊前,瑟瑟发抖的喽啰兵们一群接一群跪下,个个如待宰的羔羊.
第六卷
广陵散
第二章
背弃
(六
中)
当最后的勇气丧失殆尽后,人的尊严也荡然无存."饶命啊,军爷!"战败者们跪在同伴的血泊中叩头如倒蒜,鼻涕、眼泪混着血浆泥巴糊了满脸,看上去异常懦弱.
但从城中冲出来的郡兵和民壮却不肯相信眼前的假象,就在半个时辰前,这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羔羊们还露出尖利的牙齿.他们的刀头上染满守城将士的血,他们的嚎叫声令整座城市战栗.他们这些天来在所城外造的孽,亦有尚未熄灭余烬记录得清清楚楚.
隋昌附近数十个屯田点被毁,数以千计的房屋被拆,数以万计的无辜者被杀,这笔帐岂能轻易地抹去?泒水南岸的草屋都是流民们在屯田大使的组织下,一铲泥土一把汗搭建起来的.经历了多年的颠沛流离,好不容易看到些安宁的希望,而流寇们却将这些希望全毁了,这种罪行岂可饶恕?
无须动员,城门刚开,整个城市的壮年男丁都主动跑出来帮忙.他们七手八脚,用脏兮兮的绳索将投降者挨个绑起来,扎成长串.而那些没有力气帮忙的老弱则从战场中捡起棍棒、树枝,冲着俘虏们劈头盖脸的乱打!
"叫你抢我家牲口,叫你拆我家门板…."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太们边打边数落,"杀千刀的,你把我家的小猪吐出来!把我家的鸭子吐出来…."
"丧尽天良的,连门板都偷,你们还叫不叫人活了.你不叫我活,我也不叫你活!"仇恨的火焰四处蔓延,百姓们越想越气,个个两眼通红.
"饶命啊,大爷!我也是被抓来的!"俘虏们又羞又怕,抱着脑袋哭喊求饶.百姓们却不肯轻易原谅这些破坏者,把一伙人打倒再地,又拎着棍子走向下一伙.专捡其中衣甲干净,身材越结实者下狠手.
衣甲越齐整肯定官越大,官越大造的孽越多,所以打他也不会冤枉.狼和羊转换就在一瞬之间,先前是流寇们肆意劫掠,如今有博陵军在背后撑腰,百姓们自然也不会轻易罢手.
听着四野里嘈杂的哭喊声,王须拔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难受.那些喽啰们在隋昌城外做过的事情,当年他曾经毫不犹豫地做过.其时觉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如今换了一个角度去看,却霍然发现所谓天道,只是自己糊弄自己的借口而已.非但读书人对此嗤之以鼻,寻常百姓也压根儿不相信.他们需要的是安宁的生活,而不是有人凭着一己好恶去随便破坏.他们屈于淫威,可能当时对你必恭必敬,一旦你落魄,便会被其像对待落水疯狗一样痛打…
"杀千刀的,好好人不做偏偏当土匪!"
"造孽啊,谁祖上缺了大德…."听着一句句痛骂声,王须拔感觉那些棍子统统打在自己身上,痛得刻骨铭心,羞得无地自容."如果我不是当初决断得早…"他将槊杆紧紧地握住,十指关节渐渐发白,他感觉头顶的阳光亮得扎眼,周围的血腥味浓得几乎令自己喘不过气….
"王将军,大帅命你带领本部骑兵留下帮助刘县令弹压俘虏,打扫战场.等咱们的步卒赶到后,再一同前往芜蒌汇合!"传令兵的声音在耳边猛然炸起,将王须拔的心思由梦魇拉回现实.
"唉!末将遵命!"王须拔伸手抹了把冷汗,慌慌张张地从对方手中接过令箭.按既定计划,骑兵们会在击溃敌人主力后,会尾随溃军进行追剿.杨义臣老将军带着其本部兵马正堵在滹沱水岸边,那里将是入侵者最后的归宿.
那将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王须拔知道李旭是在照顾自己,揣好令箭后,向中军透过感激的一瞥.他看见大将军高高地举起了手中长槊,正微笑着向自己点头!
"末将遵命!"王须拔也将手中长槊举了起来,大声回应.平素李旭的话不多,但每每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令人舒坦无比.
"大将军相信我,我已经不是土匪了,不是!"他欣慰地告诉自己.然后在方延年的协助下,率领本部三百铁骑脱离大队,在战场中央结阵备战."把我家的小猪吐出来!把我家的鸭子吐出来!"周围叫骂声依旧,听在人耳朵里不再尴尬,反而平添了几分亲切.
"等安定下来,我也回涞水河边养几头猪."一边警觉地监视者战败者的动静,王须拔一边幻想.作为对他这个级别的武将酬劳,博陵军在涞水边给王须拔分了一百二十亩水浇地.如今那些田地正由他的本家叔叔和几个雇佣佃户清理,明年开春后便可以播种.一百二十亩良田的产量,除了家里几口人嚼裹外,能剩下足够的余粮养些牲口.让整个日子都好起来,让家里的女人每天脸上挂满幸福的笑容.
那个梦近在咫尺,无论谁想破坏,王须拔都要跟他拔刀.想着这些,他觉得有股暖流融融于心,眼前的秋光一下子变得分为绚丽.
直到太阳落山,郭绚和赵子铭二人才分兵率领着涿郡郡兵和博陵军步卒赶到了隋昌城外.得知冠军大将军已经带领骑兵去追亡逐北,几位将领拒绝了入城暂歇的邀请,决定连夜带领弟兄们赶过去,以便在攻打芜蒌的战斗中能充当主力.
"不能把战功都给骑兵们立了,咱们总跟在马屁股后面吃土!"涿郡通守郭绚迫不及待地提议,"与杨老将军汇合后,不算收拾孙大麻子浪费的功夫,大将军渡过滹沱水至少也需要一整天.咱们连夜追上去,刚好能利用上弟兄们留下的浮桥!"
"对,大将军对咱们仗义,咱们也不能给他丢了脸.追过滹沱水去,让杨义臣看看,到底什么样的军队才堪称精锐!"刚刚升职为归德将军的柳屹大声附和.他和吕钦等几个从雄武营投过来的军官在博陵军中一直颇受重用,心怀感激之余,总想能做一些事情来报答李旭的知遇之恩.
"既然附近逃散的流寇不多,也不必留下太多的弟兄恢复地方秩序!"绷着脸的军司马赵子铭想了想,也倾向于连夜赶往下一个战场,"命令伙夫晚上给弟兄们加一顿全肉餐,告诉大伙儿吃饱了肚子后抓紧时间赶路.如果能把高士达和刘霸道两个堵在饶阳和芜蒌之间,两年之内,肯定再没有盗匪敢入咱们六郡一步!"
"对,让他们知道一个怕!"其他将领也纷纷表示赞同.携百战之威的他们根本不认为世间还有其他兵马是博陵军的对手."这群流寇声势不小,其实就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劣货,早拾掇完了早回家抱孩子,省得冬天来时还在外边跑!"
"可,可本县仅剩了一千乡勇,押在城外校场里的俘虏就有一万六千多!"半天没机会插言的隋昌县令王九德听闻众人立刻就要做出连夜拔营的决定,苍白着脸提醒.下午在博陵精骑刚刚离开,便有胆子稍大的俘虏企图煽动闹事!亏得王须拔当即立断,带领三百铁骑直接把带头者砍死了,才避免了另一场灾祸.
"难道放了他们,他们还不肯走么?"赵子铭的眉头耸了耸,两眼猛然放出一到寒光.博陵军对待流寇向来是俘虏了之后,稍做教训便勒令他们各自回家屯田.而博陵周边六郡的流寇事后也的确大部分都重新过上了安分守己的日子,便不再出头胡闹.很少有战败者像王九德说描述的这样,得到了宽恕后,居然不思感恩.
"各位将军可能有所不知,他们都是一群惯匪,和夏天时受招安的本地流民不一样!"县令王九德偷偷看了王须拔一眼,苦着脸汇报."咱们本地的流民,都是被形势所迫才上的山.乡里乡亲,怎么着都念着感情!"他尽量选择词汇,以免碰触到王须拔的心头之痛."但这伙人却是千里迢迢跑来打劫的,没捞到好处就让他们回家,他们自然心有不甘.你看看他们这些日子把隋昌糟蹋的,除了打地基的石头搬不走,其他能搬的东西一点儿渣都不肯剩!"
"是这么回事儿.城外的所有屯田点儿都给他们破坏了,春天大将军刚刚命县里出丁帮百姓盖的那些草房,被这帮缺德玩意儿一把火全烧了!"县尉杜大安是个因伤退役的老旅率,没读过什么书,所以说话直来直去."咱们如果毫不追究就放人,下次他们肯定还会前来打劫.反正捞一票是一票,被抓了后投降便能平安回家!"
"就这么放了他们,县里的百姓也不答应!"几个主簿七嘴八舌.他们的庄子都在城外,虽然大部分物资及时撤回了城里,但家族的损失依然不小.
听着周围的议论声,王须拔的脸色看上去有些青.他同情那些俘虏,但却无法否认县令和县尉指控的都是事实.当年他麾下的大燕军对民间搜刮得也非常狠,却远没到了连门板和窗框都要拆的地步.而战后从土匪营垒中收缴回来的物资中,锅、碗、瓢、盆居然占了一大半,土匪们的贪婪程度让他这个当过流寇的人都觉得汗颜.
"他们下午还试图再次作乱!亏了王将军在才没出事儿.如果几位将军执意要走,烦劳将这些流寇也押走!"县令王九德拱起手,对着几位主将团团作揖."否则他们再闹起来,阖县老小都有灭门之祸!"
"那还不好办,咱们晚饭后将俘虏押到河边去!一刀一个,直接送回老家!"吕钦听得怒不可遏,手按刀柄,大声说道.
"对,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说不定下回他们还来!"郭绚大声响应.他原来便不主张一味地怀柔,今天见有人在自己之前提出了杀人立威的建议,巴不得立刻就将其变为现实.
"得手便发财.战败了还能捞到回家路上吃的干粮.天下哪有如此便宜的事情.咱们要是真把他们给放了,这群白眼狼不知道下次能招来多少同伙!"张凤城、周康等科举出身的主薄、参军们也纷纷建议.博陵六郡是他们的老家,为了避免家园再度遭受劫难,他们不介意对敌人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可大将军从未杀过俘虏!"王须拔看到大部分人都开始响应将俘虏全部斩杀的建议,着急地向军司马赵子铭求救.对方在博陵军中地位极高,他说一句话,抵得上吕钦等人说十几句.
"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令王须拔非常失望的是,向来对大将军的命令毫不违背的赵子铭今天也转了性,居然冷着脸,说出了一句令他似懂非懂,但心凉无比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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