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隋乱(校对)第18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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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不赞同朕征讨高丽?"杨广看到李旭神色大变,狐疑地问.他在今年年初时就筹划着第四度征辽,诸臣之中除了裴矩和宇文述赞同外,其他人都委婉表示了反对.对于那些已经年过半百的老臣,杨广可以认为他们是人老血气不足.对于那些喋喋不休的文官,杨广认为他们发对的原因主要是被第一次兵败吓破了胆.文人么,毕竟胆子小些,不如武将那样奋不顾身.但连同最骁勇善战的爱将李旭也反对,杨广真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仓猝了.
"末将以为,欲平高丽,先得保证大军后路无忧.所以末将建议先平定国内各地乱匪,再议论征辽之事!"听说过杨广为了征辽的事情杀过好几个人,李旭不敢明着跟他顶撞,换了个委婉地方式劝谏.
"难道各地乱匪还能坚持到明年秋天么?朕麾下那么多将军是干什么吃的?"杨广耸耸肩膀,对李旭如此"悲观"的看法非常不认同."朕将历山飞和漫天王交给你.把瓦岗军交给张大人,把窦建德交给杨义臣.等朕回到了东都,让樊子盖亲领大军来河东剿灭敬盘陀.屈突通西进去讨伐孙华,你们几个都是名将,朕不信你们对付不了些许蟊贼!朕在东都看着你们,谁先完成了任务,朕就封他为国公,世代袭爵!"
"末将当竭尽全力!"李旭知道杨广不会相信各地叛军势力已经非常庞大,只好退而求其次."陛下若想征辽,最好给末将等半年到一年时间.待末将和几位老将军都奏凯而还,罗艺将军的态度也明朗了,陛下再下征伐令也不迟!"
"嗯,朕怎么又把罗艺忘了.如果他在渔阳郡造了反,朕还真没法从陆路前往辽东!"杨广只理解了李旭谏言中的最后一句,如果罗艺造反的话,北去通路就会被卡断.征辽大军根本没法抵达目的地.
想到这,他有些懊恼地用弓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朕真的有些糊涂了,罗艺还在渔阳呢.朕这回听你的,征辽的事情缓一缓,待眼前乱七八糟的杂事有个结果再说.对了,你估计到了博陵后,汾阳军需要多长时间可堪一战?"
"陛下刚才不是还叫末将不要着急么?"李旭被杨广跳跃不停的思维弄得晕头转向,楞了一下,然后试探着问.
"朕刚才是叫你不要着急去征讨罗艺.他这个人智勇双全,麾下带得又是咱大隋最精锐的具装铁骑.你贸然冲上去在平原上与他对阵,肯定会被铁骑踏个稀烂."杨广摇了摇头,笑着向李旭解释自己的想法."但朕问的不是你何时有把握去征讨罗艺,而是带领汾阳军,向带领齐郡子弟那样势如破竹地去剿匪.朕记得上次刚把你派到历城,转头就收到了地方上送来的捷报.没过几个月,历城周围就匪迹全无了!"
"那全赖张须陀老将军指挥有方,并且郡兵们是在家门口作战,打得英勇!"李旭想了想,决定不把话说得太满,"汾阳军和郡兵有很大不同.边军的战斗力远远高于郡兵,但士气却比郡兵差得多…."
"把他们都练到这种样子,你需要多长时间?"杨广不太明白为什么战斗力高的边军士气反而差,向远方正在忙碌的士卒指了指,追问.
在校尉张江的指挥下,百余汾阳军兄弟策马飞奔,他们一会分散进击,一回包抄汇合,正驱赶着十几头大而无害的野兽向杨广和李旭身边靠近.
甘罗快速迎了上去,兜转在鹿群侧翼,嘶咬冲撞,将整个鹿群逼向羽箭射程之内.杨广大笑着举起弓,将箭搭上弓臂.被士卒们赶过来的是数头野鹿,其中一个浑身毛色灰白,正是他心目中的理想目标.
"此地无愧白鹿山之名,真的有白鹿!"杨广兴奋地叫喊着,嗓音嘶哑,面颊上再度出息两团潮红."李郎将,你炼得好兵,朕把他才交给你几天,就脱胎换骨!"
"他们都是百里挑一的,每人至少经历过三次大战.汾阳军士卒补充完整后,经过训练,最快也得三个月才能形成战斗力.陛下若想每个人达到这些弟兄的身手,至少得容末将先带着新兵打上几仗.见了血后,队伍才有杀气!"李旭望着呐喊驰骋的弟兄们,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回答.
"朕给你半年时间,够不够?"杨广用弓箭对准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白鹿,头也不回地追问.那头鹿颇具灵性,知道末日即将来临,在草尖上奔走跳跃,从不肯让自己的跑动轨迹有规律可循.
"如果粮草器械充足的话,末将愿尽力一试."李旭不太了解杨广的迫切心情,满脸疑惑.不对付罗艺,不与窦建德交手,在杨广的心目中,历山飞和漫天王二人又不堪一击.如此,他还急着催自己炼兵做什么?难道还有更迫切需要对付的目标?
杨广没有继续二人的对话,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射猎上.他的身体由北转向南,又由南转向东,就是没有一箭命中的把握.甘罗是个非常好的同伴,娴熟地替自家主人创造着良机.在它的威胁下,鹿群几乎是在围着杨广和李旭兜***.但杨广对猎物的狡猾程度明显估计不足,羽箭一直无法离弦,只累得额头见汗,手臂微微颤抖.
李旭怕杨广误伤甘罗,飞起一箭,将白鹿旁边的另一头母鹿射翻.受了惊的白鹿猛然停住了脚步,哀声嘶鸣.
杨广趁机松开弓弦,白鹿应声而倒.
"你去给朕杀了张金称!"杨广收起弓,志得意满之余,脸上表情无限萧索,"把他的头送到东都来.越快越好!"
酒徒注:向奋战在抗灾第一线的所有人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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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水龙吟
第五章
君恩
(六
下)
一直到射猎结束,旭子才从震惊中约略缓过些神来."陛下居然要我去杀张金称!"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杨广到底和一个强盗头子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根据李旭所掌握的消息,目前在河北横行的大股盗匪有窦建德、王薄、王须拔和魏刀儿等十数绺,其中随便哪一股拉出来,都比张金称实力强大得多!张贼之所以能成名是由于他的残暴和贪婪,而头顶残暴之名的蟊贼根本不可能有成大事的希望.
但是,即便杨广不提,李旭自己也会尽快的将张金称绳之以法.此人当年因为贪图对方部属,在酒席宴上火并了孙安祖.而后者对李旭恩重如山,这个仇他不能不报.
"会不会是陛下对九叔心存负疚,所以借我之手为九叔报仇呢?"思前想后,李旭得出如是结论.这个推测说得通,但又实在匪夷所思."如果陛下真的对九叔有所负疚,当初为什么不给他一些补偿?难道两个人之间,还有什么其他恩怨么?"他越想越迷茫,一时间,头大如斗.
"将军好像不太高兴?"校尉张江见自从收队回返那一刻起,自家主帅得面色就非常凝重,凑上前,关心地问.
"我在想陛下的叮嘱!"李旭摇了摇头,向外走了几步,有些疲惫地回答.由于汾阳附近人口稀少,所以同来打猎的诸位大臣也颇有斩获.此刻众人争相向杨广奉献自己的猎物,以便在同僚面前夸耀射艺,将御帐围了个水泄不通.这种热闹李旭生来不愿意凑,所以干脆趁机走开,一边舒展筋骨,一边检视御帐附近的防卫.
"陛下给你出什么难题了么?"张江先四下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安慰道:"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以前没见过皇上,我一直认为他是一言九鼎的.现在看来,他这个人好糊弄得很.估计过上几天,他自己说过什么自己就忘了,根本不会再派人追究!"
"可不是么,陛下也就是个惯坏了的孩子.今天大伙看到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比小孩子脸变得都快!"吕钦对杨广食言而肥的事情还耿耿于怀,小声在旁边非议."当初让我们死守雁门时,不也是信誓旦旦的.你看过后,竟一个字都不提!"
二者都是追随了李旭很长时间的老部下,所以在他面前也口无遮拦.旭子无法替杨广辩解,只好摇头苦笑,"可他毕竟是咱们的皇上啊!"他叹息着,迈动沉重的脚步越走越远.
汾阳往南一百五十里便是太原.杨广的御辇行得虽然慢,两日之后,便也到了汾河边上.唐公李渊得知圣驾南归的消息,早早地便率领河东路各地官员迎出了十里之外.待金黄色的御辇停稳,李渊上前数步,跪在路中央奏道:"微臣闻突厥犯驾,心急如焚,恨不能亲自前去为陛下遮挡矢石.无奈与流寇激战正酣,难以抽身,只好日夜在佛前祈祷,盼佛祖保佑陛下逢凶化吉.今日终于看到平安归来,臣,臣,臣即便立刻死了,也心甘情愿!"说罢,叩头及地,落泪如雨.
"天佑大隋,天佑陛下!"刹那间,各地官员跪倒了一大片,个个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见地方官员如此关心自己的安危,杨广心里也好生感动.走下御辇,亲手将李渊搀扶了起来,"李卿平身.诸位爱卿都平身吧.朕这不是回来了么?突厥小丑以为劫了朕,就可让我大隋屈服.朕不会让他们得逞,朕即便当日战死雁门,也不会让他们得逞!"
"让陛下受惊,臣等之罪!"李渊抹了把泪,躬身说道.
"主辱臣死,请陛下责罚我等无能!"诸位地方官再次跪倒,自请处置.
"无罪,突厥人闹事,与诸位何干.你们替朕牧民,劳苦功高.这一路上朕也都看到了,河东诸郡除了遭贼洗劫的边塞各地外,其他地方百姓都过得不错."杨广非常大度地摇了摇头,嘉勉道.
当下李渊请杨广重回御辇,自己亲手擎起一面大旗,在前方替杨广开道.太原士绅百姓亦都奉命穿了最光鲜的衣服,跪倒在大路两旁恭迎皇帝陛下归来.杨广拉开御辇上的锦帘四下观望,看到路边香案排得密密麻麻,父老脸上的高兴之情溢于言表.心情更是舒畅,命侍卫到前方换下李渊,将后者叫到自己身边来嘉奖道:"表哥真有本事,才赴任不到一年,便使得地方百姓如此知礼.若我大隋地方官吏皆如你,朕又何须终日为叛逆而闹心?!"
"那些叛逆不知好歹,陛下不必为他们烦恼.只要陛下平平安安的,那些盗匪流寇就像秋末之虫,日久自亡!"李渊在马上抱拳,恭恭敬敬地回答.
"你倒是会说.朕平平安安,和盗匪亡不亡有什么关系?"杨广听李渊将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硬扯到了一处,笑着啐了一口,问道.
"陛下乃大隋天子,百官的主心骨.只要陛下平安,臣等做事便有了章法和力气.臣等做事有了章法和力气,百姓的日子就会过得安稳.百姓的日子过得安稳了,肯从贼者便会减少.没人去当贼了,那些流寇自然就再没力气闹腾."李渊反应甚快,将其中关联娓娓道来,听得周围诸臣频频点头.
"如此,这太原周边百姓安居乐业,全是朕得功劳喽!"杨广大笑,指着官道两旁低头跪拜的百姓追问.
"当然是陛下的功劳.若无陛下知人善用,他们怎么会过上安稳日子!"黄门侍郎参掌朝政裴矩早就从李渊家拿了一大笔好处,笑着上前替对方出头.
"你这佞臣,比李卿还会说话!"杨广笑着骂了一句,"该是谁的功劳就是谁的,李卿不但治理地方有功,还生了一个好儿子.朕见了世民心里就感到喜欢,也就是我们杨、李两家,才能出如此少年英豪."说到这,他有些心虚,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跟在御辇后的李旭.却突然想起来后者也姓李,所以自己的话不算有错,"还有你这个侄儿,朕已经封了他为冠军大将军,博陵侯!"
"谢陛下隆恩!"李渊早就得知世民和旭子都被授予了高位的事,此刻听杨广提起来,赶紧在马背上躬身,"陛下对李家的照顾,臣总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
"朕倒不用你粉身碎骨.你替朕照看好这数百里山河,别让突厥人再有机会扣关便是了!"杨广点点头,心中若有所思."你决定授予你太原留守之职.若是突厥入侵,这河东诸郡的地方兵马尽归你调遣!"
"臣李渊谢陛下!"李渊的身体在马背上晃了几晃,差点一头栽将下去.杨广自从登基后,一直对李家严格戒备.是以即便在官职最高时,李渊手中都没控制过五千以上兵马.而今天老天居然开了眼,把河东诸地的郡兵调遣之权都交到了李家.今后如果李家若有什么需要,永不会在兵力问题上头疼了.
"唐公小心!"裴矩等人见李渊欢喜得连战马都骑不稳了,赶紧凑上前搀扶.李渊的脸色红得如喝醉了酒般,言谈举止都带着醺醺之意."陛下,陛下之恩,我,我李渊永生不忘.臣,臣虽然已经,已经老了.但只要突厥人敢来挑衅,臣,臣愿意做陛下帐前的老黄忠…"说着,眼皮一红,居然又开始落起泪来.
"朕记得你这句话.进城,进城,咱们君臣进城之后再说!"杨广又是大笑,对李渊的表现甚是满意."李渊老得比朕还快!"内心深处,他如是想到."他既然已经老得骑不动马了,那童谣所指,当不是他了吧!"
望着高大巍峨的城墙和乳汁般绕城而过的汾水,杨广不由得有些发楞.为了保住杨家这锦绣山河,他已经心力憔悴.可是如今李浑服诛,李密残废,李渊年老,当年一个个可能篡权夺位的对手都已经排除了,那童谣中所指的人到底是谁呢?
仿佛冥冥中有人暗示,杨广的目光从前方移开,扫过群臣,缓缓向后.他看见毛色亮如白银的甘罗跟在自己的御辇后坦然而行,根本不为周围如山欢呼所惧."圣明天子身边肯定有非凡之物相伴!"这个想法让他感到非常得意,但同时心里却猛然涌起一股难言的恐慌.他看见了旭子,骑在一头特勒骠上,身体挺得笔直.而一些大胆的百姓指指点点,显然在议论着这位大隋最年青的冠军大将军的传奇经历,目光里似乎充满了敬畏.
"朕居然忘了他也姓李!"杨广的心猛地一抽,脸色刹那间苍白如雪.
第六卷
广陵散
第一章
雷霆
(一
上)
北风夹杂着雪粒子,砸在铠甲表面铿锵有声.那些铠甲是生皮所造,但在此刻却比铁还沉重.正是乍暖还寒时候,一部分雪粒在半空中已经融了,还有一部分却又冷又粘.二者两相交替落在人和牲畜的身上,转眼间便冻上了厚厚的一层.
这种寒冰凝成的铠甲远远地看上去非常舒服,特别是大队人马列队行来,就像一条滚动于天地间的银黑色钢铁长龙.但被裹在冰甲下边的人却极其难过,被体温融化的雪水顺着脖领、胸襟,铠甲缝隙以及一切可能的地方钻进里层衣服,一直钻到人的骨髓深处,冻得人灵魂几欲出壳.但你还不能伸手去擦,因为胳膊和小臂上的冰是最容易脱落的,弄不好非但擦不掉脖子上的水,反而让一整块冰渣贴着肚皮或脊背滑进去,让再也憋不住的惨叫声刹那间透过已经麻木了的躯壳,跳向灰沉沉的天空.
"啊――,***,冻死了!"
"啊,谁这么缺德.老子的脖子,脖子!"鬼哭狼嚎般的声音不断从身后传来,听得张金称脸色比天上的乌云还黑."你们***都给我闭嘴.谁再叫,老子直接将他扒光了扔到冰窟窿里去!"他瞪起眼睛,大声怒喝,吓得大小喽啰们噤若寒蝉."都给老子跑起来,跑起来就热乎了.等拿下了南宫,老子给你们每个一间大房子,俩女人,随你们暖和去!"
"谢大王赏!"萎靡不振的喽啰兵们瞬间恢复了几分精神,呵着白烟嚷嚷.热乎乎的房子,软绵绵的女人,想想就让大伙留口水.已经躲在大陆泽畔一个冬天了,上一次碰女人还是在去年打破清河县城的时候.可惜那次大伙没能停留太长时间,清河郡守丞杨善会很快就从老贼杨义臣那里搬了救兵回来,将大伙堵在刚刚捂暖和了的被窝里一顿胖揍….亏得大伙地形熟,连夜缩进了大陆泽.要不然,说不定脑袋就被挂在了清河城墙上,一排排任天上的乌鸦啄.
这年头,当个贼也不容易.大陆泽附近容易抢的村子,"两脚羊"们早已跑光了.一些稍大的县城则高墙陡立.由于张大当家"名气"太响,很多孤立于县城之外的堡寨看到"张"字大旗,就宁可在全堡男女一并战死之前将所有粮草辎重放火烧掉,也不肯打开寨门接受张大王的‘巡视’.不过他们开了寨门的结果也差不多,张大王临走时,肯定要把不能替他卖命的人全杀掉,把剩下的物资全付之一炬.
在襄国郡抢无可抢,张金称就不得不将目光扫向了北边的信都郡.今年倒春寒,很多庄户人家都遭了灾,如果不趁着青黄不接时刻到来之前再刮一点军粮,恐怕待饥荒一起,大伙就除了人肉外再没别的东西可吃了.所以,尽管听闻年初之时已经有一支军队开到了三百里外的博陵郡,张大王依旧决定带着队伍北上信都冒一下险.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越是看似危险的地方往往收获越大.况且朝廷的军队初来乍到,没那么容易摸清楚周边各郡情况.按张金称对周边局势的理解,光博陵、恒山两郡的地方富豪,就够让新来的狗官头疼一阵子的.那些富豪们个个手眼通天,心高气傲.得不到他们的支持,官兵在博陵周边各地寸步难行.
年久失修的官道很滑,一不小心就能摔人一个跟头.有些去年死在路边的饿殍经历了一个冬天,尸体已经被野狗和秃鹫吃得差不多,白惨惨骨头架子从泥浆里透出来,为盗匪们指明通往地府的路.
摔倒在尸体旁边的喽啰兵吓得两眼发绿,趴在地上连连磕头.他的同伴则快步从尸体边跑过去,对道路两侧的惨景视而不见.
"跟上,跟上,别拜了,死人不是你大爷!"一名小头目冲着正在向死者施礼的喽啰兵屁股后踹了一脚,喝骂.
"死者为大,拜一拜免得阴魂来寻咱们的晦气!"挨了踢的喽啰兵讪讪地爬起来,一边跑,一边媚陷地向顶头上司解释.
"鸟,咱们人肉都吃过了,还怕一个骨头架子."小头目的口水四散喷出,落在冰甲上立刻被冻结成珠."你放心,鬼也怕恶人.咱们这伙人,是阴曹地府也不敢惹的.只要把刀握在手里,只有咱杀人,没东西能害咱!"
"将军说得极是,将军说得极是!"小喽啰不敢顶撞上司,连声答应.同时用已经冻僵的手指紧紧握了握刀柄,以便从中吸取一些力量.
"可我听说窦老大去年跟咱家大王打过招呼,说南宫城受他的保护!"另一名资格稍老些的喽啰兵却不能理解"将军"大人鼓舞士气的说辞,忧心忡忡地议论.
"鸟!"小头目对人体某个部位兴趣极浓,几乎每句话都以此开始,"窦建德又不是咱们的二爹,他的话咱们为什么要听.况且他窦老大再牛,还不得听高士达的.高士达都不敢对咱家大王指手画脚,他窦建德凭什么管咱们的闲事!"
"那倒也是!"老喽啰对小头目的话不以为然,嘴上却不得不应承.
"姓窦得爪子伸得太长,早晚得被咱家大王剁了!"小头目伸出手来,在空中虚劈了一记,以壮自家声威.
窦建德和高士达是活跃在河北的另一大股势力,活动范围从涿郡一直到平原.与张金称、魏刀儿等人的行事风格不同,窦建德和高士达二人更喜欢将自己打造成侠盗形象.他们攻占城市后不抢百姓,而是打开府库,将里面的绸缎和米粮分一部分给无家可归者.对于一些距离自己老巢高鸡泊比较近的城市和村寨,他们每年定期收两次保全费,数额和官府征收的赋税大抵相同.如果对方肯按时缴纳,窦、高二人便对其他各路绿林豪杰们宣称此城受他们保护,严禁有人再去滋扰.
因为同在绿林道上混,所以平素张金称还比较给窦建德面子,轻易不进入他的势力范围打劫.但眼下不同了,窦建德和高士达二人新败于虎贲中郎将王辨之手,自保的能力似乎都没有了,哪还有资格为别人提供"保护"?
群贼不再吵嚷,埋头继续赶路.这是一次蓄谋以久的行动,天气虽然差了些,但也给大军的动作增添了许多胜算.经历了两年多的贼来兵往,官道两旁的大部分村庄都不复有人烟.而那些结寨自守的堡垒,也不会在这种鬼天气里派人出来收拾土地.所以,张金称基本可以确信,麾下这群弟兄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扑到南宫城下.只要在临近郡县的援兵赶来之前将城门撞开,衣服、粮草、金银细软…,种种急需的物资就都能得到补充.
他们顺着官道迤逦向北,片刻也不敢停歇.队伍中不断有人摔倒,如果有力气爬起来,众喽啰们便增予其一阵哄笑.如果倒下去的人不幸摔伤了骨头,或者被冻得没了力气,众喽啰们也不会施以援手.大伙都是有了今天没明天,死早死晚差不多.况且伤者在攻城时出不了力,城破后还要浪费一份钱粮.
"其实,我觉得窦老大的办法更好.至少不用大冷天这么跑!"有人跑得实在太累了,吐着满嘴的白沫嘀咕.
"鸟,那是他当初实力够大.几个县城不得不给他送钱粮.他以为自己可以像官府一样,百姓哪个不把他当个贼.平素无论多恭顺,只要官兵一来,立刻跟他翻脸!"
"倒也是!"议论者附和了一句,转眼又没了声音.作贼就是作贼,义贼也好,恶贼也罢,在百姓眼里总之取代不了官府.这次窦建德和高士达二人之所以栽到王辨手上,不就是因为不够狠,吓不住那些两脚羊么.官府在前边打,各堡寨的壮丁在旁边替官兵呐喊助威,送粮送水,即便是瓦岗军碰到这种情况,也未必扛得住!
"鸟,什么也是,窦建德那套根本就是一厢情愿!"小头目将佩刀拔出来,于风雪中舞出几个刀花,"这年头,要么被人杀,要么杀人.没有旁的道,谁死了都别喊冤!"
不被人杀,就得杀人.罗嗦了一路,他最后这句话对底下人鼓舞最大.杀两脚羊,杀官军,杀不同绺子的其他喽啰.张大王的寨子和地盘,不就是这样杀出来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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