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笑(校对)第2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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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王神色连变,怔在殿上,四面无风,他的衣袖却一直轻轻颤动。
  成王妃此刻眼泪全无,仰首冷笑。
  君珂心中万分佩服。
  谁说那小国公主任性尊贵?明明厉害得很,她心里清楚纳兰迁毕竟也是成王亲子,作为嫡母,直接指控庶子如此大罪,首先就会引起成王的抵触心理,干脆什么都不先说,直接把证据端上来,人证物证,强大的当面冲击力,成王暴怒之下,如何还能保持理智?
  偌大寝殿内一片令人难熬的死寂,每个人的呼吸都憋在咽喉里,放出来时轻缓悠细,生怕一不小心,惊破了这一刻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良久。
  “啪!”
  一声脆响惊得屏息等待的所有人浑身一颤,残破神主牌位被成王勃然扫落,摔在地上片片粉碎,碎裂声里成王声音也咆哮如裂,“谁!谁干的好事!”
  铁钧立即无声退下,君珂对柳杏林使个眼色,拉着他跟着出去,下殿前隐约听见成王妃高声道:“谁?你既怒成这样,当真心里不知道是谁?天阳城内,除了负责天阳城戍卫的黑螭军,谁能入夜在城内惊动民居?冀北之内,除了你那个掌管黑螭的拼命二郎,谁能指使黑螭军冒这天下之大不韪?王府之内,除了你这十分信重的宝贝儿子,谁能一手遮天,把消息单对你我瞒个滴水不漏?”
  君珂闭上眼,长长舒口气。
  好,好,纳兰述的娘,果然给力。
  她站在朱梁画栋的大殿之巅,遥望着天际一线曙光,想着这一夜惊心动魄,到如今似乎尘埃落定,终于在生死之险间挣扎求活,然而无意间卷入这王族夺嫡秘密,当真能全身而退?
  纳兰迁沈梦沉要灭她口,她为此拼命冲到成王夫妇之前,然而过了今夜,成王夫妇,会不会也因为家丑不可外扬,要灭她的口?
  一个嬷嬷匆匆走过她身边,正是先前奉命去传纳兰迁的婆子,君珂看见她的神色,心中一紧。
  果然那嬷嬷进内低声通报了什么之后,成王的半句怒喝又飙了出来,“什么!这孽子——”声音戛然而止。
  随即黑沉沉的王府西北角,突然传来一阵喧嚣,隐约人喊马嘶,火把光芒跃动,像是爆发了什么冲突,深红火光映着明锐刀光,如一道刃河割裂黑暗和安宁,火光里窜动的人影依稀便有纳兰迁身影,君珂居高临下,看见铁钧带人一阵风似地往那方向去了,成王也奔了出来,快步下阶,一边急声道:“赤甲青鸟护卫立即出动,替换黑螭军防卫!给我拦住那个孽子——”
  喊杀声更烈,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飘入鼻端,从高处看下去,被亲信拥卫着本已经冲近后门,意图逃脱的纳兰迁,原本如黑色长箭势如破竹的阵型,渐渐被红色和青色的软甲卫士所分割、打散,只留下箭锋那一小簇,在逐渐围拢的青红二色圆圈内左冲右突,包围者中,青甲卫士精锐更甚一筹,战斗也更隼利狠辣,属于纳兰迁的那个黑色箭头被不断削薄,最后只剩下寥寥几人,被逼着往正门方向移动,隔着远看不清被包围者的神情,但也能从纳兰迁披头散发拼命砍杀的身影中看出他的愤怒和不甘,忽然刀剑大响,隐约一声大喝冲破黑暗——“沈相误我!”
  那声音充满悲愤,听得人呼吸一紧,君珂心中却是一动——纳兰迁为什么会这么说?仅仅是因为沈梦沉答应他会杀了自己,结果却没杀?纳兰迁敢于在成王眼皮底下诈称成王薨逝以诱杀纳兰述,他哪来这么大胆子?是不是沈梦沉曾经许诺了他什么?他才铤而走险?
  那声大喝之后,战局竟突然又有变化,不知哪里冒出来一队黑衣蒙面人,二话不说直扑战团,并不顾惜纳兰迁卫士的性命,招招只为抢救纳兰迁一人,这些人武功高下手狠来得突然,众人猝不及防,竟然被他们快速撕开一个缺口,护着纳兰迁就要逃出去。
  成王大急,在高处挥手示意赶紧拦下——黑螭军由纳兰迁管理多年,几成他的私军,如果纳兰迁逃出府一番煽动,难免不出乱子。
  纳兰迁那个战团慢慢靠近正门,卫士们追上,墙头突然冒出一队箭手,乱箭齐发,顿时将追势压了下去,眼看就要被纳兰迁踏着尸体逃出门,成王正在跌足懊恼,突然有人朗声长笑,道:“鸟儿们,撒网!”
  与此同时成王府正门前高阔的照壁之上,突然翻下一道巨大的网,网上银光闪动,细看是无数带倒刺和搭钩的小刀,那网极大,也重,但落下来的时候便如月光刹那铺开,罩了这方圆数丈,撒网人膂力可见非凡,而追来的青甲卫士听见这一声,齐齐弃手中兵器,拉开距离张臂撒手,各自臂下带出一小片同样的网,如无数道银光飞射而出,半空中嗒嗒连响,那些小网上的搭钩竟然飞速连在了一起,瞬间也连成一片巨网,随即呼啸而上,又是一阵嗒嗒微响,和照壁上落下的巨网连在一起,顿时将纳兰迁前后左右,都罩了个严实。
  这一切只发生在刹那间,在人眼里不过是银光一阵乱闪,巨网已经结成,君珂从来没见识过这么神奇的结网作战法,看似简单,但默契膂力眼力和经验缺一不可,还是用在多人作战中,真不知道操练到什么程度才能练成。
  她“哗”地一声惊叹,眼神闪烁,随即便见照壁之上飞下几条黑影,落地便躬身退到两侧。
  那迎接姿态看得君珂心中一跳,眼光一抬,便见照壁之上,一人翻身飞落,轻轻巧巧落在巨网之上,他落下的姿势像天际神鸟载霞光飞落人间,于月色银光大海之上,滟滟随波,风雨不惊。
  他落于网上,负手低头看网下眼神绝望如孤狼的纳兰迁,笑吟吟打招呼:“二哥,几天不见,今晚月色真好。”
  火光照过来,那少年风姿明丽清越,比月色更好,含笑的嘴角居然还叼一朵蔷薇,蔷薇开得娇艳,却不及他眼神烟光明灭,万里斑斓。
  纳兰述。
  君珂心中刹那间喜悦澎湃如海,隔了数日夜忧心折磨,再见这人安心出现真是人生莫大满足,她提起裙子,便要飞奔过去。
  肩膀突然被人一拍。
  她回头。
  一个嬷嬷在她身后,面无表情地道:“姑娘,王妃有请。”
第三十二章
两大谢礼
  君珂一惊,望望纳兰述所在方向,正在犹豫,忽然看见被护卫拥卫着往正门方向赶去的成王,回头仔细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让她心一凉,立刻做了个决定,笑道:“好。”
  跟着嬷嬷回寝殿,转身时她看了一眼纳兰述,那少年并不知道远处有人注目他,不知道那人为了他的安全,经历了怎样的折磨痛苦和惊心动魄,他心思都在底下的敌人身上,没想过往这方向看一眼。
  月光淡淡,他立在巨网之上,轻若无物,神情悠闲,笑看敌人。
  雍容、自如、尊贵、掌控一切。
  这样的纳兰述,让她安心。
  君珂笑一笑,不留恋地转头离去,步入寝殿,门户帐幕在身后一层层垂落,檀香淡淡软毯深深,殿外一切的纷争和喧嚣都被隔绝,殿中坐的那个女子,看起来也高华娇弱,像被保护得很好的温室花朵,但君珂知道,这里才是成王府真正的权力中心,今晚所有的兵戈杀伐,都自这女子温软的唇间滋生,被她纤细的手指挑起,再轻轻合掌一覆,颠覆雄心。
  “君姑娘和柳先生辛苦。”成王妃含笑赐坐,十分客气,“还没多谢你们相救小儿之恩。”
  柳杏林呐呐不敢言语,他本来也不知道太详细的内幕,君珂出于保护他的想法,并不愿意他知道太多,当下只是看君珂。
  君珂一笑,“不敢,睿郡王天纵英才,想必早有准备,小女子不敢居功。”
  可不是早有准备?看纳兰述出现时那潇洒样儿。
  “述儿失踪我便令我的护卫去寻他。”成王妃微笑,“尧羽卫是我父兄所赠,不属于大燕任何势力管辖,从来只忠于我母子,他们最后找着了述儿,一路护着述儿和追杀的黑螭军周旋,刚刚才回到王府,君姑娘你也不必过谦,若无你及时揭破纳兰迁奸谋,万一这混账逃出王府,先发制人,煽动黑螭军做出什么事来,别说述儿很难安然回到王府,就是我成王府,只怕也难免一场劫数。”
  “王妃过奖。”君珂低眉,不肯多说一句。
  书上说的,别把贵人的每句话当真,她们先夸你,必然代表后面对你有要求。
  成王妃望着她,眼神里掠过一丝可惜,随即微笑道:“君姑娘,我该如何感谢你?”
  君珂吸一口气,话说得更谨慎,“君珂不敢居功,只求一份自由……”
  成王妃好像没听见她这句话,自顾自道:“君姑娘,我想了很久,只能给你两个谢礼,你在其中选其一如何。”
  她看似商量,语气却不容违拗,君珂抿抿唇,道:“王妃请讲。”
  “其一。”成王妃笑得古怪,“成王府会给君姑娘和柳先生死后无上哀荣,君姑娘家所有男性亲友,都会授予最低六品以上实职,所有女性亲属,出嫁都会送上丰厚妆奁,柳老爷子痛失爱孙,又不喜家人踏足仕途,便赐金万两,赐成王手写金匾,冀北一地,从此不允任何一家医馆开设,唯柳家独大——如何?”
  “哗啦”一声,大惊失色的柳杏林,撞翻了身下的小凳子。
  君珂咬牙,低头,手指抠在掌心,冷冷道:“敢问王妃第二种谢礼。”
  成王妃不出所料地笑笑,缓缓道:“其二,君姑娘从此消失于冀北一地,发誓永不将今夜之事来龙去脉说与任何人,永不与我儿有任何来往,我保姑娘一生衣食无缺,并为姑娘择良配嫁人。”
  “柳先生呢?”
  成王妃默然半晌,嫣然一笑。
  “柳先生家大业大,家族一百零九人全数在冀北,我给他的第二种谢礼,就是只要他知道沉默,我保柳家所有人性命无伤。”
  随即她对着脸色发白的柳杏林和婉一笑,“柳先生至纯至孝,本宫相信你必有正确取舍。”
  柳杏林闭上眼睛,攥紧拳头,恨声道:“你们皇家,你们皇家!”
  成王妃凝注他半晌,摇摇头,叹息道:“先生还是不够聪明。”随即转头对君珂笑道:“姑娘尽可责我成王府忘恩负义,但我想姑娘懂我苦衷。”
  君珂苦笑,抚了抚心口——是,懂,但是有块地方,还是凉,那么凉。
  柳杏林僵直地立着,看着君珂,他并不为自己悲愤,他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但他为君珂不值,他亲眼看见这少女被毒肿脸,被打断手指,被群蛇围攻被杀手暗杀,被步步紧逼的生死威胁逼到失控痛哭,亲眼看见她在不可能的逆境中拼死挣扎,分分秒秒生死相关,却将一切置之度外,只为通知这对父母他们的儿子陷身危机。
  到头来,他们这样“感谢”她!
  “小君。”他轻轻道,“是不是为上位者,都可以这么忘恩负义翻云覆雨?那么我也要——”
  君珂捂住了他的嘴。
  “不,不必。”她微笑,“做上位者,看起来很威风很得意,可是,控人生死之前,自己首先就要没有心,做个没心肝的人,很愉快吗?”
  她声音很低,成王妃却突然抬眼看了她一眼。
  “王妃。”君珂微微一躬,“好死不如赖活着,请放我们离开。”
  成王妃不出所料地笑了笑,沉吟片刻,缓缓道:“老实说,我宁可你们选第一种,第二种,我还得说服夫君。”
  君珂又笑,“多谢王妃。”
  她笑得并无讽刺,最初的愤懑过去,留下的是无奈的理解,这里不是标榜公平的现代社会,这里是强权至上,少数人掌握多数人性命的封建时代,周家的恩将仇报已经给了她深刻的认识,相比之下,成王妃已经尽力,很明显,皇家荣誉比天大,不愿将王族夺嫡秘闻露于人前的成王想将他们灭口,而王妃愿意为他们担保留他们一命,与其怪王妃冷漠,不如怪这天家无情。
  说到底,贵族之中,成王妃已算恩怨分明。
  她的手指伸进衣袋,摸着一小块硬硬的东西,那是纳兰述送给她的玉,然而一路惊险,她从未想到要将这东西拿出来过。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绝非一般意义的纳兰述的信物,君珂猜想保不准和成王府王嗣承继有关,一旦出现在她这丫鬟之手,只怕免不了要招杀身之祸。
  如今,更不能拿出来了,成王妃绝不愿纳兰述和她有一丝牵扯,一旦发现他竟将这玉转赠于她,她有麻烦先不说,纳兰述只怕也免不了被责。
  玉是暖玉,握在掌心却微凉,君珂闭上眼睛,想着这王府里长大的少年,森冷王权争夺里依旧持有一份温暖,突然替他感到幸运。
  成王妃一招手,有人送上饱满的钱袋,君珂并不客气,谢过收下——跑路需要钱,不拿是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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