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权(校对)第28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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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明日,韶宁那些手下,就会无声的消失于这个世间,无人知道他们的来历,亦无人知道他们的去处。
  这是凤知微第一次亲眼看见皇家兄妹的暗处博弈,凶猛而决断,真刀子出入的杀戮。
  既有朝堂上潜伏暗藏的谋算,也有真刀真枪的鲜血飞溅。
  人命不过是皇家牺牲品,毫无顾惜。
  每个皇子手下都有一批豢养的死士,每个皇子成长至今,都经历过无数次暗杀。
  凤知微心中有微微的凛然,觉得这初夏夜的风也很冷。
  她在巷子里凝立不动,看宁弈背影远去,心中模模糊糊想着庆妃去了哪里,而先前那在皇庙墙头逼走自己,让自己“误打误撞”撞上这一场杀机的人,到底是谁?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她看着宁弈手下极其熟练的填平地道,连那破缸都小心放回原处,想了一会儿,决定回去睡觉。
  她沿着老路回去,其实她和宁弈府邸是在一个方向,不过她估计宁弈此刻应该去安排那个孩子的去向,所以特意没有和宁弈一起走,让他自己安排,也有避嫌的意思。
  她越过重重墙头屋脊,飞掠得风声虎虎,心中总有轻微的阴霾郁闷难散,她奔得近乎发泄。
  然后她突然看见前方有黑影一闪。
  那种飞掠的身姿,远远看来有几分熟悉,凤知微皱了皱眉,下意识的跟了过去。
  那人轻功极好,她远远的跟着,眼看着前方一棵树遮挡着,也是一个隐蔽的巷角,随即那人突然不见了。
  凤知微刚怔了怔,便听见一声轻微的“哧。”
  这声音太熟悉了,平均每阵子她都会听上十七八遍,已经完全养成了敏感,一听见这声音就知道会死人。
  不知怎的,听见这声音她的心便沉了沉,像是某种内心隐秘的希冀和美好,突然被利刃割断沉落。
  这种莫名的预感让她停了下来,停在墙头,一瞬间不想再上前。
  似乎只要一上前,有什么就会在眼前刹那崩毁,再也收拾不来。
  她在墙头犹豫了那么一刹,随即她想转身。
  远远的前方巷角,却已经转过一个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是宁弈。
  凤知微的目光,第一眼就落在了他怀中的包袱上。
  随即她晃了晃。
  月光阴冷的落下来,惨惨的青色,那层千年土埋过的青玉般的色泽底,是一片殷殷的血色。
  血色里明光一闪,属于金属利器的寒光。
  一柄短刀,插在那婴儿的当胸。
  那孩子微微的张着嘴,似乎前一瞬间还在啼哭,睁得大大的眼睛里,光泽已散,像是僵木的算盘珠子,泛着死死的黑色。
  他脸颊还是那般薄嫩柔软,却已失了先前的红润,只剩一片凄凄的白,在月色里,白纸般的一晃。
  小小的生命,结束在初生后不久的一刻。
  不死于母腹,不死于催产婆子的手,死于那人的狠心。
  死于她刚刚的放手。
  月光下凤知微的脸色,和那死去的孩子一般的惨白。
  她紧紧的盯着那小尸体,再将目光缓缓转向宁弈,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不可置信的不是这决然的杀戮,而是某种明知的欺骗。
  宁弈也在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神情,他似乎也在打量那小小尸体,半晌长叹一声,将那血迹殷然的一团,交给了身后属下。
  随即他似乎吩咐了一句话。
  凤知微紧紧盯着他的嘴型。
  他在说:
  “别让她知道……”
  凤知微闭上眼睛。
  这一瞬间她凝定如木雕,当真失去了所有的呼吸和动作,寂然如死,以至于宁弈明明从她不远处墙角下走过,也没能发现她。
  那三人的脚步声轻缓从深巷里走过,身后落下一滴淡红的血。
  良久之后凤知微睁开眼,眼睛也鲜红如血。
  她独立墙头月下,衣袂微凉的扬起,遮住了她的眼,她神容苍白如雪,眼神崩毁。
  崩毁的不是死亡本身,崩毁的是人生里最后一次鼓足勇气付出的信任。
  一次冒险的信任,她期盼并相信不曾托付错,然而现实那般森凉的告诉她,她再次错了,愚蠢的错了。
  天知道经历过那年大雪,她这一次的选择,何其艰难。
  那是决然的放弃,那是倾覆的抉择,那意味着她要付出更多的艰辛来能完成自己的血写的誓言,甚至意味着她内心深处的矛盾和犹豫,意味着终有一日,也许她真的会为心深处那块渐渐被打动的柔软,而中途撒手。
  然而天意或是命运的黑手,容不得她退缩哪怕小小的一步。
  现实如此严苛,总在她最沉溺温情的那一刻,给她狠狠一击,要让带着血色的醍醐灌顶,教会她,心软便是灭顶,退让如此讽刺。
  凤知微在墙头,慢慢的坐了下来。
  她以手抱膝,将脸深深埋在膝头,故意拨乱的发倾泻下来,在月光里泛出黑而冷的光。
  她要好好想想这一场死亡。
  她要好好想想前路的走向。
  这个孩子的死,她不意外,却苍凉,苍凉的是那样的欺瞒,她宁可宁弈那般直接的告诉她,这个皇子必须要杀,她也许会无奈,但也会理解。
  没有谁比她更懂皇家的倾轧和你死我活,懂得宁弈这一路的苦。
  她选择将那孩子交给他,有信任,也有试探,想看这个曾口口声声对她说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的男人,是否在事到临头,愿意给她一点真诚。
  然后她输了。
  人不能在同一处错上两次。
  她凤知微不能那么蠢。
  因为她已经不是单纯的她自己,她此刻身后有更多的人,将命运系于她身,她一个心软,一个抉择的错误,倾毁的将是无数生命。
  到了此刻,她理解了宁弈当初对她说过的话——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再容不得退后,为上位者,自有他的身不由己。
  这是生死博弈场,她心软,他却决然,那最终换来的,就是全盘的输。
  月下墙头,晚香玉幽然芬芳,她在氤氲的香气里,默默将自己凝成化石,再在很久很久之后,悄然站起,一步步,行向和他相反的方向。
  月光拉长背影,各自占领一处悠长的黑暗。
  这是一生里最远的距离。
  只可惜。
  这一次。
  他们都不知道。
  ==
  长熙十六年十一月,朝廷下发明旨,原礼部尚书魏知,调任江淮道布政使。
  圣旨一下,满朝恭贺,布政使固然是封疆大吏,但任哪个地方的布政使那区别也很大,江淮作为天盛第一道,地位举足轻重,天下十三道,只有江淮的布政使,是当朝一品,魏知第一次出任地方大员,便落在江淮道,这等荣宠,羡煞了满朝文武。
  凤知微接了旨,速度很快的便准备出京,江淮离帝京很近,她却好像山高水远路途难及一样,把府邸里所有能带的都整理打包准备带了去,东西箱笼浩浩荡荡,让人以为她这么一去便不会再回来了。
  临行前她去皇庙向公主辞行,韶宁开庙相迎,凤知微看她气色似乎不太好,有些枯瘦憔悴,脸侧竟然生着淡淡的斑,凤知微和宗宸久了,也通医理,虽然不方便把脉,但看她姿态气色,便觉得似乎韶宁有病在身,而且有点像是妇人疾病。
  凤知微心底疑惑,以前韶宁十分光艳,又养尊处优的,按说再不可能有这类病症,莫非寺内苦寒,她补养不够所以得病?又想她无辜破身,心气郁结,是不是故意糟践了自己?但感觉韶宁也不是这种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
  现在她对韶宁,也有点摸不透了,现在的韶宁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娇蛮霸道任性的小公主,她恍惚而淡漠,似乎安于皇庙生涯,竟然也不吵着要嫁她了,倒是前不久她去见天盛帝,老皇帝还曾暗示,等修行满两年,就找个理由还俗,把韶宁赐给她,并警告了她,不可在江淮布政使任上另娶他人。
  凤知微不过苦笑而已——这幸亏她是女子,万一是男子,韶宁又改变主意不肯嫁了,是不是就要独身一辈子?
  韶宁在皇庙后院招待了她,挥退了所有下人,一方白石桌几样小菜两壶清酒,凤知微看着那小菜又苦笑——全是荤的。
  这个发现倒让她放了点心,最起码韶宁个性中的放纵恣肆还在,没有完全变成一个陌生到底的人。
  两人没说什么话,一直默默喝酒,凤知微觉得,大概那夜接庆妃却功败垂成让韶宁意气消沉,韶宁一向心高气傲,又对那个皇弟抱了极大希望,小心翼翼费尽心思等了十个月等到最后,在以为大功告成时却被宁弈横戈一击,也难怪这骄傲的皇家公主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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