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校对)第17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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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只记得,那一年,春风的颜色不抵她颜色,春风的明媚不抵她明媚,春风的爽朗不抵她爽朗。
  他从马车底钻出,揣着一怀的计谋与打算,满心里都是如何骗过那听来音脆如莺鸣的女子。
  抬头的刹那,极暗处得见大光明,她盈盈而立,春光在她艳光映射下,突然薄了一层,似是特特为她的风姿留白,好让她,婉转清亮,华美如画,天地间唯她一抹饱满的颜色。
  那一刻积雪初融凝冰化冻,那一刻笑容平静情意深长,那一刻如花美眷,最终葬了如今的似水流年。
  爱如青花瓷,坠落金石地,谁试图拣拾,却割裂出缠绵的伤口,永生不愈。
  他立于洞前,指尖按在心口的位置,那里微微疼痛——百多日夜逝水般滔滔流过,每一幕都是她的喜笑嗔怒,被时光淘洗,却越发清晰。
  挽留不住的,难道当真挽留不住?
  他不甘心。
  给我……一段记忆,再多一段便好。
  此后的永生里,于昆仑绝顶,万山寂寥之处,我便可以对着星河云海,碧水深流,假想,我曾拥有过,完全的你。
  我,定然,不悔。
  他的手指,轻轻抚上发结。
  黑暗中,暗色的幽光一闪。
  ※※※
  ※※※
  PS:唔,这是一段心路历程,是贺兰在妙峰山误杀艾绿之后,以银针封怀素记忆之前的一段对贺兰的描述……
贺兰悠番外
一生错
  在很长很长时间内,我一直认为,世间最美的女人是我母亲,最英武的男人,是我父亲。
  在很长很长时间内,我亦一直以为,他们是世间最为恩爱的一对神仙眷侣。
  我是记事很早的孩子,父亲失踪那年我刚刚五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和母亲之间的记忆却延续了很久,仿佛他们在我眼前,生活了许多年。
  我记得早春的时候父亲会采了紫冥宫第一朵初绽的鲜花,轻轻插上母亲乌鬓,娘对着紫冥宫玉镜池临波照影,粼粼水光里风采灿然。
  我记得盛夏时节,地气高寒的昆仑之上,唯一的一处地热之处,被父亲善加利用,辟了一方水温如常的荷池,水面上婷婷袅袅,俱是各色名莲,黑如墨,白如玉,轻粉若佳人霞妆,曼立分行,冷香飞侵,风沼湛碧,莲影明洁,父亲伴着娘亲,在浮波亭赏莲,悄悄在她耳侧低语:莲衣,这遍塘莲花,不抵你无双颜色。
  而娘,倚着阑干,轻轻抚过娉婷莲叶,身后气宇恢宏的紫冥宫西角,一线断虹,月华悄生。
  我记得深秋紫冥宫色彩斑斓,深紫明黄里娘对着一地落叶微微哀叹,她善良至不忍天时更替枯叶飞落,父亲便命人日夜打扫枯叶,只为不令她颦眉那一刹的触动愁肠。
  我记得冬日大雪满昆仑,檐角下垂无数晶莹的冰棱,娘紫裘白衣,立于窗前,看父亲亲自在梅树上扫雪,再在树下埋下贮雪的青花瓮,来年春,梅花雪沏得玉毫茶,那水轻浮幽香,回味无限,一笑间又一个四季轮回。
  我以为,那便是我父母的一生了。
  我以为,我可以始终站在他们身后,看着一对夫妻相守,生儿育女,然后老去。
  然后那年,我有了双生弟弟,那时我已经住在自己的广元殿,仆从带了我去看弟弟,一对瘦弱的孩子,大的那个在嗷嗷的哭,皱着眉头和鼻子,奶娘过来抱起,给他喝浓浓的药汁,我看着他哭得满头汗珠,稀疏的眉毛似乎都要被哭掉了,只觉得吵闹又可怜。
  我不想理这个爱哭的孩子,就去看另外一个,热热软软的小人儿,粉色的小嘴唇如初绽的鲜花,他对我笑,极纯净的笑容,小小婴儿,笑起来甜蜜芬芳,明澈得像昆仑雪顶从无人履足的深雪。
  我很喜欢他,奶娘却在一边叹气,我去握他的手,他一下攥住了我的手指,小小的手柔软如绵,带着淡淡的乳香,我突然暖到了心底。
  好像有很久,没有人这般给过我相握或相拥的温暖。
  娘一直身体不好,精神恹恹,久居深宫之内,少见外人,连我,也只是每月见她一次,每次见她,她都哀哀的注视我,她的目光那般苍凉又那般用力,似乎想从我的脸上,挖出另一张脸来,然而看到最后,她总是叹息,然后,倦倦的睡倒下去,背对着我,侍女轻手轻脚将纱幕放下来,重重帘幕深垂,挡住了她的背影,她遥远如远山,而我永不能触及她衣袂。
  而父亲,总在练武,永远在练武。
  我微笑着想着这些事,一边轻轻搔他的掌心,他咯咯的笑,奶娘也笑,说,这孩子虽然有些痴愚的样子,难得少宫主竟喜欢。
  痴愚?我皱眉,掠过他微有些呆滞的眼珠,转头去看奶娘,她正在笑,却在我眼光下越笑越僵,讪讪的不知道如何继续。
  我对她笑一笑,她舒了一口气,正要说话,我已道:“他是我的弟弟,是宫主的儿子,如果以后我再听见你说他痴愚,我就把你填入荷池做肥料。”
  她惊骇的瞪着我,捂住了嘴,眼里渐渐聚集了泪光——她是我们兄弟三人的奶娘,我亦曾喝过她的乳汁,在她的心里,她是有身份的下人,不当对这样对待,不当被自己奶大的孩子,这般对待。
  可是那是我的弟弟,我不能任他被人欺负取笑,被人轻贱,谁也不行。
  我只看见。
  他们孤单躺在房内,陪伴他们的是仆佣无数,却没有最应该在的人在。
  没有亲生母亲的温暖怀抱,没有亲生父亲的慈霭笑容。
  和我一样。
  我笑着,不看那个只知道哭泣的女子,轻轻俯下身,看着我的弟弟,娇嫩的小脸。
  靠上他的脸颊,感受那柔糯细腻肌肤传递于我的难言热力,我在贴心的温暖里轻轻微笑,这样的一个婴孩,他的血里,流着和我同样的血,他如此纤弱,如茸毛初生的幼鸟,我揽他在怀,发觉这一刻原来我如此有力而强大。
  弟弟。
  我会保护你,我能保护你。
  如果这世上你和我再得不到拥抱的温暖,
  那么,请我们互相给予。
贺兰悠番外
一生错(二)
  五岁那年,天地颠倒。
  父亲带着弟弟出外求医,一去不回。
  娘搬进居安院,终日诵经念佛,谁也不见,奶娘带着我,在居安院外等了足足一天,才有一个婢子出来,说:“少教主请回吧,夫人说今日要诵完《金刚经》,怕是没工夫见少教主了。”
  奶娘还要再说,我拦住她,仰首看了看天色,浮云四塞天日窈冥,天际,一线微光如女子娥眉,淡淡的黛青色,转瞬即逝。
  而星光渐次亮起,斑斓华美,却遥远如沉落深海的珍珠。
  属于我记忆中的最好的日子,终于也从此逝去了。
  我将眼光放下来,看了看有些惶惑的婢女,对她笑了笑。
  她更加惶惑。
  我笑道:“那我便不打扰了,请转告夫人,好生珍重。”说完转身就走,路过侧殿双生子的院子时,我停下脚步,吩咐:“把小少爷带回广元殿。”
  广元殿的仆佣虽然不少,但是现在大多不在原处了,她们或者寻机偷懒,或者另寻了他处侍候,往昔恭敬的神情渐渐转为怠慢漠然,叔叔那时已经大权在握,而每个人都在传说,父亲不会回来了。
  我沉默的听着这些消息,用银针小心的试着刚送来的午膳。
  自从上一次送来的饭被弟弟不小心推翻在地,我养的雪犬追风赶来吃了一口便暴毙之后,我学会了用银针试毒。
  那次的饭,是奶娘亲自捧来的,她在这之前,一直忠心耿耿的跟随着我,无微不至的帮我照顾弟弟,我甚至为当初对她口出恶言而后悔过,觉得她终究算是个厚道善良的女人,我那样对她,太过分了。
  而当我抱着陪伴我数年,自我记事起就在我身边的追风僵硬的尸体时,我终于明白了,我确实是个很幼稚的孩子。
  我把追风葬在了花园里,然后叫来奶娘,我说,我肚子好疼。
  她一脸惊惶的来扶我,却不问我为什么疼,我瞟着她眼神,一抹难以掩饰的喜意,我笑了笑,藏在袖底的短剑,温柔而决绝的捅进了她的腹中。
  她软倒在血泊中时,眼睛瞪得仿佛要凸出来,她至死不肯相信我会亲手杀了她。
  我对着她尸体,淡淡道:“你本可以做我半个娘的……可是也许命中注定我不会有疼爱我的娘。”
  我挖了个坑,在追风之侧,葬了她,追风是愿意和她做个伴呢,还是愤恨得死掉了也要爬起来咬她一口呢,我不管。
  你们都陪过我,安慰过我寂寞的一段日子,所以,我葬你们。
  之后,还有很多接近我的人,关怀我的人,然后最后,想反咬我一口的人。
  比如那个宫女,曾想用被子闷死弟弟。
  她们无一例外都死了。
  都不是我杀的,奶娘死后,轩辕无出现了,他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他去终南山寻找父亲未果,听说新教主即将继位,日夜兼程赶了回来,他一回宫,立即直奔广元殿,正看见我在用银针小心翼翼的试汤。
  于是他呆在殿口。
  那时我很专心,只是忽然觉得殿口光线暗了一暗,一回首,看见立在门口的男子,他背光,我看不清他容颜,只记得那一刻他沉默而怆然的眼神。
  他回来后,我们谈了整整一夜,思考了父亲的去向,商量了今后如何生存,离开,是不可能的,广元殿外,处处关卡,轩辕在宫中也没有太大的行动自由,何况紫冥的很多武功,是必须在昆仑才能修炼得成,我们相对默然,寄希望于叔叔的慈悲——最起码直到现在,他还没亲自对我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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