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校对)第13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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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我的……”
  人群顿时宛如沸腾的粥锅,纷乱噪杂,惊呼连起。那一直立于城门一侧的谷王手下,此时时机正好的一跃上前,大喝:“定是有贼了!”
  这番更是乱上加乱,所有人都在查看自己的行囊衣物,还有人揪住身侧人不放,吵着自己的银子定是被人家偷去,一定要搜身,闹得不可开交,那两个士兵也被裹进人群中,被人浪挤得如波逐流头昏脑胀,扯着喉咙劝解喝骂呼喝安静统统没用,急得不停抹汗,徒劳的分开人群,再被人流裹入。
  哪里还记得刚才的马和人?
  谷王那个手下,犹自嫌不够乱,突指着贺兰悠一行人大喝:“这群人来得蹊跷,莫不是和贼一伙的!”
  此言一出,惊乱的百姓立即如被提醒,做恍然状,纷纷道:“对……这些人一直杵在城门口,瞧着就奇怪……”
  “定然是合伙了来偷东西……”
  “搜他!”
  便有性子暴烈的,喝骂着便冲向几人。
  当先几人,看出贺兰悠是这群人的首领,怒骂着冲到贺兰悠马前。
  一直在城门外看着这一切的我,本来正在赞叹咱们山庄出来的人都配合默契,心有灵犀,此时不由瞿然一惊,道:“糟了!”
  贺兰魔王可不是山庄中人,他的人生准则里没有“不可滥杀无辜”这样的信条。
  正要起身救人。
  却见冲到贺兰悠马前的那几人,忽地生生顿住。
  我怔了怔。
  六月骄阳里,贺兰悠端坐不动,连倾身俯视都懒得,只是沉默而无声的看着冲来的人群,阳光洒得他银衣一片暗光闪耀,层叠的衣袖袍角,螭纹缭乱如错卷的丝弦,风吹动衣袖轻拂,螭龙飞舞,择人而噬。
  一片碎叶自城门后方被卷来,悠悠飘荡欲待接近,却在他身周丈外,碎为齑粉。
  他只是一动不动,然,杀气自生。
  “哇!”
  最前面的那人,霍地喷出一口鲜血。
  “呼!”
  银发的影子一闪,转瞬已拉了受伤的人退后,其余人高呼一声“有鬼!”四散奔逃。
  冷笑一声,近邪直直站在贺兰悠马头,竖指一划。
  如分水划波,划裂碧浪千顷,空气中有拨弦之声,起音便是铮铮杀伐,弦响,弦断,弦裂无声。
  不过举手一划,四面埋伏,日光退避。
  喧嚣而寂寥的城门,斑驳墙角,生出簇簇顽强的草,碧色葳蕤,却忽然无风自动。
  远处山岗上,野花微微摇了摇,依旧盛开。
  贺兰悠一直端凝不动的身形,突然也微微摇了摇。
  不过一招,时光转瞬荏苒,不过一招,岁月如此惊心,招起招落之间,有尘埃缓缓落定。
  收回手指,近邪慢慢看了贺兰悠一眼,头也不回走出城门。
  经过谷王手下身边时,顿了顿。
  弃善等人早已趁先前那一场混乱出了城。我接着,与等在更远处的老头扬恶等人会合,直奔向京郊神乐观。
  疾驰中,我悄然回首,但见城门一弯,在我的视线中逐渐拉长,光影摇动城郭楼台,城郭中斯人背影,是天地间一抹耀目的颜色,只是无论怎生看来,那耀目光华里,总有一份无言的疏冷。
  满地白云,东风吹散,是否亦已吹散他唇侧,莫名的笑意?
  ※※※
  神乐观说是观,早已朽颓,所幸老头事先派人打扫过,还算干净,居然还有两间完好的耳房,刘成和方崎在观中等我们,老头草草安置允炆歇了,拉着我进了另一间。
  我还没坐定,就皱眉问他:“人家的穴道解了吧?允炆也够可怜的了,给你欺负得……”
  老头叹气,“我有什么办法?贺兰小子虽说不屑于揭穿我们,但也没安什么好心,存心要刁难我们,小皇帝年轻气盛,真要受不住言语闹将起来,虽说我们脱身无虞,但你就一定不能事后摘清自己了。”
  我冷笑一声,“怕他什么,他纵做了皇帝,我一样不惧他。”
  “少胡吹大气,”老头哼了一声,随即正色道:“我正要给你说这个,丫头,你父想必很快就要身登大宝,你打算何去何从?”
  “你说呢?”我反问他。
  “我不管你怎么打算,”老头道:“我要提醒你,你爹很快就不是燕王,是皇帝了,但凡一个人身份转换,心性是多半要变的,何况他要做的是皇帝这个全天下最为无耻最为狠毒的位置,在其位谋其政,他的所思所想,所见所闻,定然与以往不同,你万不能再当他是以前那个燕王,诸事掉以轻心,要知道,帝王心术,是世间最最渊深最最可怕最最反复无常的物事。”
  “我自然知道,”我叹了口气,“他犹与别人不同,他这个皇帝位子是生生从侄子手中抢来的,历经四年苦战,数次濒临绝境,千辛万苦于劣境中挣扎得来今日的一切,他的得失心执著心,较历代帝王定然更为浓烈。”
  “你知道就好,”老头望着窗外,“如此,我走得也放心。”
  我心中一黯,垂下眼睫,饶是早已心知肚明老头救走允炆,定然会立即隐居,但别离这么快便来到眼前,依旧不能自抑的悲凉之意顿生。
  这些年,我和外公聚少离多,好容易有这数月相聚,转瞬便要别离,外公已是耄耋老人,红尘岁月已有限,此一去,再思相见,只怕今生无期。
  却叫我,如何舍得?
  心中一冲动,我脱口而出,“我和你一起走。”
  此言一出,自己也微微一惊,随即想起,于这京华烟云地,其实并无可值得留恋的人或事,无论是自己所厌恶的兄弟姐妹,还是即将成为皇帝天威难测的父亲,都不能给我如伴在外公身侧的温情欣喜,山庄诸人,才是我真正的亲人,我真真是蠢了,怎么就想不到要和他们一起?想到当年在山庄那段难得畅朗的日子,一时神往,泛起淡淡喜意。
  老头听得我话也怔了怔,随即无声摇了摇头,我诧然道:“怎么?你不肯带着我?”
  “你这丫头,笨起来实在让人气结,”老头敲我的脑袋,“还记不记得当年接到我的那封信,信里说了什么?还是你只记得随信而来的秘笈和银子,把老爷子我的谆谆之言忘得干净?”
  我沉思一下,讶然抬头:“你要放舟海外,远离中原?”
  “对,”老头一撇嘴,“你爹那个人,允炆活一日,他都不肯善罢甘休,所以,如今他虽逃了出来,但普天下,难有他立足之地,终生都得不见天日漂泊无定东躲西藏,何况我替他推过命,留在中原,恐迟早有性命之忧,所以,我早就和你说过,此间事了,将携有缘人放舟碧海,这个有缘人,就是允炆。”
  我眨眨眼,“离开中原就离开中原,我怎么就不能去了?”
  老头胡子一竖:“你去?丫头,那沐小子去不去?”
  我顿时哑然。
  老头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我叹气,“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顺理成章的认为沐小子一定会和你在一起,根本想都没想过其他可能,但你要明白,沐小子不是你,你可以无牵无挂,反正你爹那一家子都不是东西,他却有家,有老母尚在,有至亲兄弟,他于这非常时期一走,以你爹的疑忌之心,沐家难免遭受牵连,而他也终身有家不能回……当然,你真要走,沐小子还是会一如往常毫无怨言的陪着你,但是你忍心让他抛弃这一切?忍心让老母失去幺儿,忍心让他为难?”
  我默然,这还用问么?自然不能,外公说的对,我不能自私到那般地步。
  老头看着我,难得态度端肃的叹了口气:“丫头,你什么都好,明决刚毅,聪慧洞彻,唯独心地尚不够冷硬,这自然是好事,只是于情之一字,便不免过于拘泥,纠缠磨折,苦人亦自苦,伤人更自伤。”
  我知道这是老头的临别赠言了,一时心下酸楚,只含泪颔首,却无言以对。
  他继续道:“你家老头我虽号称晓天机明人理,但你也知道,但凡推命称骨四柱周易六爻紫薇斗数铁板神数之类种种,无论怎生精深此道,一旦施之于自身与亲近之人之身,多有不准,所以你的命,我从未给你推算过。”
  我霍然抬头,“没有?!”
  他愕然看我,“自然没有,你何有此问?”
  我吃吃道:“那那……那……当年我曾在你书房里看到几句话,批的是‘威仪天下,终致洇于草莽,名盛当世,终致后世不闻,英才尽仰,终致孤寒一生’……难道说的……不是我?”
  “自然不是你!”老头连眉毛都竖起来,“你怎么会认为是你!”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嘿嘿奸笑,“叫你偷看!”
  我垂头,只觉得嘴里似是刚咽下三斤黄连,苦涩至难以形容,不是我……居然不是我!可笑我这许多年来一直以为说的是我,由此在内心里隐隐畏惧命运,诸多逃避,尤其是最后一句,我不能否认那句话我一直妄图忽视,却不能摆脱那巨大的阴影,以至于在很多本可以明朗相对的机会中,我选择了放弃或走开。
  因为我一直畏惧那区区数十字的命运,会最终携着不可挽回的威势,降落于我的历程,并殃及无辜。
  然而今日我方才明白,那竟然不是我的批命!
  那我之前的那些……算什么?
  闭目,苦笑,终至无言。
  老头一直观察我的神情,此时突缓缓道:“丫头,不必想太多,你只需明白,一切都是天意,命运如此安排,未见得是薄待了你。”
  我懒懒道:“我无意看见那批命,也是天意?”
  “焉知非福?”老头只答我四字。
  他揉揉我的发,“丫头,以后,山庄暗卫就交给你了,那四个活宝会帮你的,只是你要记住,暗卫于你,既有莫大助益,亦有莫大隐患,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那个贪心老子,一定会盯上山庄势力,作为帝王,也一定不能容忍天下还有这般暗流势力的存在,丫头,他若逼迫你,到时你交也不交?”
  我冷笑,“他若和我好言商量,我会考虑将暗卫势力不再扩充,并承诺永不与他的统治相对立,若他贪心太过,想着的是吞并掉山庄势力,我凭什么要将外公几十年心血一手缔造的暗卫势力拱手相让?他又凭什么坐享外公的东西?”
  老头扬扬眉,道:“也不必执着太过,他真想要,就给他罢,只不可助纣为虐罢了。”
  我怒气上来,道:“不行,外公留下的东西,谁也别想抢。”
  “再说,”我取过桌上老头掏出的暗卫名单和分布图,皱眉道:“你总得带走一批人,否则一老一少,孤身流浪海外,万一遇上什么事,如何自保?不成不成,你不带走一半人,我不放你走。”
  老头失笑,“你是不是打算我带三百流寇,啸聚海外,扬威异域,做那海大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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