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旦(3部)(校对)第111部分在线阅读
“四只烧鸡,五笼蟹黄烧卖,两盘水晶牛肉,还有……”大个儿点了一大堆点心,煞一煞肚里的饥火。
花妖一阵穿梭,半晌酒菜上齐。三人在神蛛茧里睡了一觉,元气充沛,这时已是凌晨,居然毫无睡意。吕品呆坐无聊,从弥芥囊里扯出四灵飞行棋,缠着简真下棋。
龙吟虎啸,下了一通,简真招架不住,连战连败,吕品一边践踏对方战阵,一边假惺惺地指点:“死肥猪,你干嘛不复活这只白虎呢?复活了就能吃掉我的苍龙呀!”简真一听有理,复活白虎,吃了苍龙,不料吕品的玄武乘虚而入,简真不但丢了一只朱雀,吃掉的苍龙又叫吕品复活过来,张牙舞爪,直接俘虏了他的裸虫。
大个儿目瞪口呆,大骂懒鬼奸诈,可他老没记性,到了下一盘,又听吕品蛊惑,贪图蝇头小利,丢了通盘大局。
“有意思!”一个声音响起,低沉而冷静。三人掉头一看,那个白发男子,不知何时来到桌边,三人专注棋路,居然不曾留意。
这人满头白发,年纪不过四十,长方脸膛棱角分明,肤色白里泛黄,好似年久岁深的象牙,光洁细腻之余,透出一股子冰冷刚硬。宽大的额头下方,两簇白眉飘若飞雪,两眼细细长长,一转一动,泛起一抹碧光。
这目光扫过三人,方非跟他目光一遇,心房一缩,浑身无端绷紧。
吕品望着那人,神色十分奇特,仿佛震惊,又似迷惑。
白发男子拍了拍简真肩膀,不知怎的,大个儿好似受了电击,面如死灰,抖索索让到一边。
“来一局!”白发人悠然坐下,拂去盘上的棋子。
他坐在那儿,比简真还要高出半头,方非坐在一边,一股无形压力好似山倒天倾,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白发人的元气无比锋锐,方非敢与任何人打赌,这个不速之客,一定是个白虎人。
吕品略微失神,默默挥出符笔,两方棋子重新列阵,白虎激啸,苍龙长吟,朱雀烈焰熊熊,照得玄武阴暗不定。
“你先!”白发人说。
吕品笔尖光闪,左边苍龙连走两步。
“好个强龙出头!”白发人霜眉一扬,“那么我猛虎蹑后!”他不用符笔,指尖轻轻一勾,白虎不进反退,退了一步。
两人紧一着,慢一着,就这么走了起来。
吕品行棋飘忽凌厉,时有天才怪想,布局又深又险,往往出人意表。白发人的着法看似四通八达,仿佛开阔散漫,其实处处都是陷阱,看似攻势如潮,其中又有极厉害的后招,吕品想要乘虚而入,总觉障碍重重,无机可乘。
一转眼,这局棋下了半个时辰,两人依然难分胜负,棋盘上尸横遍野,棋子死了大半,白发人的一方,只剩下一只苍龙、两只白虎,吕品一方,也只有一只朱雀、两只玄武。六枚棋子彼此生克,动弹不得。
两人陷入了一阵长思,白发人沉静自若,吕品却是满头大汗,唿吸又沉又浊,仿佛就要虚脱。
弹指工夫,左边的白虎挪了一步,符光闪动,朱雀迎上,右边的白虎后退一步,复活了一只玄武。吕品玄武直进,也复活了一只苍龙,接下来,两人闪电换子,白发人金克木,白虎杀死了苍龙,吕品水克火,玄武杀死了朱雀。
换子以后,又是一阵沉寂。
“呵!”白发人一振羽衣,飘然站起,盯着棋局微笑,“好家伙!”吕品却盯着棋盘,呆呆发愣。
白发人转过身,冲方非伸出手来:“你是苍龙方非?”
方非一愣,也不由伸出右手,两人双手紧握,白发人的手指瘦劲有力,握得少年彻骨生痛。
白发人目光冷淡,在方非脸上转了一转,笑笑说:我是白虎皇师利!"白虎皇师利!这五个字好似五雷轰顶,震得方非四肢发软、舌头僵硬,一股寒流从天灌注,整个人好似活活冻住。
皇师利打量他时许,松开五指,转身说:“杜老头,多少酒钱?”
“不多,十粒金!”柜台后的老头儿头也不抬,皇师利一扬手,一点紫液金落在柜台上,叮地弹起老高。
“多了!”杜老头说。
“多的,算下一次的酒钱吧!”
“下一次?那又是猴年马月咯!”
皇师利呵的一笑,目光投向门外。黑暗中传来一声怪吼,声如虎啸,动人心魄。忽地人影晃动,门外钻进了几个人,为首的一个正是巫史。
阴暗星见了皇师利,松了一口长气,说道:“白王,您真在这儿啊?”
“是啊!”皇师利漫不经意地说,“难得清清静静,喝了两杯淡酒,下了一局好棋,更难得的是,”他目光一转,转向方非,“还见到了一位小朋友!”
巫史脸色发青:“白王,您这样不对!”
“哦?”
“您这么私自外出,万一有个长短,我忝为白虎厅首领,又怎么向天下人交代?”
“天下人?”皇师利仰头望天,似乎叹了口气,“天下不知多少人盼我死呢!”
“白王……”
“巫史!”皇师利挥了挥手,“我不是三岁的汉子!”他抬起右手,一个虎探快步上前,将一领白披风递到他的手里。
皇师利翻身披上,回头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苍龙方非,后会有期!”
少年来不及回答,天道者转过身子,大踏步走出门外。门外的虎啸更响,借着昏暗的符灯,露台上停了一辆纯白的大车,拉车的是四头穷奇,形似巨虎,横插双翅,雪白的皮毛闪闪发光,上面布满了金色的条纹。
皇师利走到车前,一头穷奇冲他低吼,天道者就像打发小猫小狗,摸了摸穷奇的颈皮,随后举步跨进车门。穷奇低声怒吼,一抖双翅,去势如电,飞过残月的下方,消失在冷寂的空山里。
巫史目视主子消失,回望方非,嘴角透出一丝狠笑。方非见他神色不善,心子不由颤抖一下。
“阴暗星!”杜老头抬起头来,昏花老眼悠悠一转,“这儿可是天外天啊!”
巫史稍稍沉默,笑着说:“杜老头,你多心了!”手一挥,领着一群虎探去了。
方非松了一口气,再瞧简真,大个儿张着嘴巴,定定望着门外,脸上的惊恐挥之不去。吕品一言不发,还在盯着棋盘,他的魂儿仿佛离了身子,附在棋子上面,还在那儿纵横厮杀。
方非心思起伏,不曾想在这儿遇上了白王皇师利。这位震旦的主宰,本应该风光无边。为何大好的节日,偏在这个孤峰绝顶独饮闷酒?难道说,手握无上的权力,也有化解不开的心事吗?
这个杜老头也挺怪,皇师利到了这儿,居然还得掏钱买酒。这个怪老头儿,也毫不含煳地把钱收下了。
方非一转眼,又见杜老头埋头理着账本,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又见吕品还在想棋,不由凑上去问:“到底谁赢了?”
“看起来是平局!”简真说。
“不!”吕品直起身来,“我输了!”他指了指棋盘,“皇师利只要复活这一只苍龙,我就输了!”
简真瞧了半天才领悟过来,惊讶说:“他怎么没接着下?”
“嗐!”简真大咧咧地说,“兴许他没看见这一步!”
吕品白他一眼,大个儿大怒:“喂,你那什么眼神?”
“道理很简单……”杜老头也不抬头,说话慢条斯理,“皇师利不想复活那只苍龙,如果复活苍龙赢了棋,他宁可输掉这一局!”
三人一愣,吕品只觉悻悻,输赢在所难免,对手不屑取胜,足见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这时天将发白,天外天有现成的客房,吃过早饭,三人要了一间,一觉睡到傍晚。
吕品逃避祖母,简真等待肤色还原,三个人无处可去,在天外天呆了两天,无事可做。吕品、简真终日下棋,简真屡战屡败,老大没劲,转眼瞅见方非,忽地两眼放光,口口声声要教度者下棋。吕品看出大个儿的龌龊居心,站在一边咧嘴冷笑。
四灵飞行棋,三十枚棋子,对垒双方各有一只裸虫、两只白虎、三只玄武、四只苍龙、五只朱雀。按照五行生克,玄武克朱雀克白虎克苍龙克裸虫,裸虫生白虎生玄武生苍龙生朱雀。裸虫不能飞,只可在四格里转悠。苍龙横直飞四格;玄武横直飞三格;白虎横直斜飞两格;朱雀横直飞一格。裸虫之外,四灵遇上相生棋子,可以多飞一格,比如苍龙遇上玄武,水生木,苍龙能飞五格。
方非给简真纠缠不过,勉强上阵,简真砍瓜切菜,连赢几盘,心里又舒服,又痛快,可是从第四盘起,大个儿忽觉艰难起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勉强赢了一盘。到了第五盘,一个马失前蹄,居然输给了方非,从那以后,他就走了背运,第六盘输了,第七盘又输,大个儿连输三盘,脸色发青,借口犯困,悻悻睡觉去了。堕落刚到学宫,假期已过,家长全被赶走,林映容也不例外。懒鬼松了一口气,没有老太婆,一切恢复原样,又可以自在睡觉、自在通灵,闲来欺负简真取乐,这日子只有神仙可比。
方非一上摩云圣道,就感受到了周围的异样目光,到了学宫门口,帝江一看见他,立马瓮声瓮气地吹起口哨:“你还敢回来哇?小子,你的事儿发了!”
“什么事?”方非一愣。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圆道师呵呵直笑,很是幸灾乐祸。
方非心怀忐忑,刚进龙尾阁,一群三年生待在楼底大厅,唿啦围了上来,竞相喝问:“嗐,九星之子,听说你赢了太叔明?是不是真的哇?”
方非又窘迫,又得意,红了一张脸,支吾两声,挤出人群。刚上墙壁,闻子路冷不丁又冒了出来:“我听说了,我听说了,九星之子,你打败了太叔明吗?”
方非无奈点头。闻子路张了张嘴,扬起右手,狠狠拍打学弟:“大快人心哇!那小子仗了爹妈的权势,一贯飞扬跋扈,我早就看他碍眼了,只是一直没机会教训。这下好了,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叫他栽了个跟斗,闹得白虎人全都没脸。对了,听说那小子请了长假,回家养伤去了。”
“养伤?”方非微微吃惊,“他伤得重吗?”
“都是借口哇!你想,三年生输给了一年生,现在来上学,还不活活羞死吗?过一段日子,大伙儿把这事忘得差不多了,他也许才敢回来。啧啧,三年生里面,太叔明的排名可不低,嗐,九星之子,你一战成名哇……”
闻子路一路走到四十九号,嘴里唠叨个没完,挨到吃饭时间,他又非跟方非一道,走路时挨着方非,脸上神气活现,见人就打招唿。
一进如意馆,目光纷纷射来。方非浑身都不自在,招来饭菜,还没来得及吃,禹笑笑又乐呵呵凑上来:“喂,你打败了太叔明哇?”
“那个……”方非支吾说,“都是运气!”
“少谦虚了,到底怎么回事?说说,快说说……”
“喝!”大个儿嫉妒了老半天,这时终于有话可讲,“赢了就赢了,有什么好说的,哼,箕字组一边儿去,别打搅危字组吃饭!”
禹笑笑指着简真,小手指气得发抖:“我问方非,关你什么事?吃饭,吃饭,你就知道吃饭,这跟猪有什么分别?不好意思,我向猪先生道歉,它吃饭的时候可比某些人安静多了!”
“你骂我是猪?”简真抖索索站起来,脸色白里透青,眼里包了一汪泪水,“你居然骂我是猪?”
禹笑笑一时气愤,戳了大个儿的疮疤,话一出口,有些后悔,再看简真这个摸样,心里五味杂陈,轻轻哼了一声:“不跟你说了!”转身走到桓谭那一桌去了。
简真恨恨坐下,还没平静下来,就听一阵吆喝,司守拙、钟离焘一前一后地走了上来。
这一对活宝走到了桌子前面,举起拳头一顿猛捶,溅起的热汤险些扑了大个儿一脸,简真怒喝:“司守拙,你脑子坏了?”
“死肥猪,滚一边儿去!”司守拙的眼里只有方非,“好小子,一年生打败三年生,心里一定很得意哇?”方非懒得理他,低头自顾自吃饭。
“老司,你说得不对!”钟离焘阴阳怪气地接嘴,“一年生前面,应该加上‘终生’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