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校对)第70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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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凤年之所以神色异样,是年轻女子这个“有杀气”的说法,让他想起了两个曾经说过无数遍的口头禅。
  我胯下有杀气。
  裆下很忧郁啊。
  每逢两个初出茅庐的江湖游侠一起扯掉裤带撒尿,都会比拼谁的杀气更足。
  夜深人静辗转反侧或是清晨醒来时分,某人低头看一眼裆下,总会念叨一句,兄弟真是对不住了,是当大哥的没出息,再忍忍。
  还记得当年那个家伙配合自己当算命先生一起坑人银子的时候,有次背着自己往签筒里丢了枝“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下下签,结果被一位长辈领着前去抽签算姻缘的小娘抽到,结果……可想而知。
  不过当时那位黄花闺女的相貌,真的很惊天地泣鬼神啊。
  徐凤年下意识望向窗外,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嘴角翘起,笑得很温暖。
  等到徐凤年回过神的时候,三楼已经传出巨大的轰响声。
  徐凤年站起身,“童老伯,童姑娘,三楼有我的朋友,我得去看看。”
  他早就猜出那名女子的身份,南诏境内金错刀庄庄主,童山泉,货真价实的当世女子刀法大家,她走的武道路数,与武帝城拳法宗师林鸦如出一辙。
  那么她右腰叠佩双刀,分别是天下刀中重器第六,第九。
  武德,天宝。
  老人神情凝重,“既然如此,就让我孙女陪你走一趟。”
  徐凤年摇头笑道:“童老伯好意心领了,放心,我知道轻重。”
  老人还要说话,突然发现孙女扯了扯自己的袖子,低头望去,她摇了摇头。
  老人虽然不知其中玄机,仍是忧心忡忡道:“千万小心,一有不对,打声招呼。”
  萍水相逢,可轻生死。
  也许,这就是老人那一辈人的江湖。
  徐凤年刚走出去两步,转身猛然抱拳,笑道:“最后那杯酒,是替我爹敬童老先生的,他如果能够亲耳听到,别说五壶绿蚁酒,就是十壶二十壶,也要陪老先生喝个痛快。”
  在徐凤年走后,老人一头雾水,纳闷问道:“妮子,爷爷刚才说啥了?”
  她一本正经道:“我忘了。”
  脑袋难免还有些昏胀的老人晃了晃头,干脆不去想了,笑道:“妮子,爷爷我算是看出来了。”
  她有些好奇。
  老人认真道:“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与太白剑宗年轻谪仙人并称为江湖双骄的女子深呼吸一口气,紧抿起嘴唇,一言不发。
  就在她大失所望的时候,老人语不惊人死不休抛出一句,“他啊,就是北凉王徐凤年。”
  她悚然大惊。
  老人低头小酌一口后,嘿嘿笑着。
  傻闺女,这你也信?
第353章
死时有酒有笑意
  天家使者死在藩王辖境,既是阴谋,也是阳谋。
  印绶监三位蟒服太监对此皆是心知肚明,只是刺客的毅然决然出乎想象,刺杀地点最终放在与凉州城近在咫尺的北安镇,这种选择也太过冒失,可恰恰是这种近乎不可理喻的愚蠢,为刺客带来了一线希望。
  率先发难的刺客如御林军钱统领所料,正是掌印太监刘公公面对的那桌男女。
  二十步,两座屏风。
  当一道身影瞬间凭借利器破开第一座屏风,早有准备的钱统领就已经起身,拔出腰间那柄象征身份的御赐金刀,当刺客气势如虹以直线路径劈开第二座屏风,钱统领没有一味退避采取消极守势,而是不进反退,一刀迅猛劈向那名刺客。
  其招至简,其势却雄壮,一刀出去,无愧于京城斩马刀的绰号。
  钱统领的刀法摒弃一切架子把式,毫不拖泥带水,并不以招数精细入微见长,已经蕴含几分返璞归真的止境意味。天下刀剑相似,也有术意之争,比如剑道上被誉为气韵并肩吕祖的李淳罡与杀人术登峰造极的邓太阿,又如武帝城同为王仙芝徒弟的两名剑道宗师于新郎与楼荒,分别为天下剑士指明了两条剑道登顶之路,至于世间刀法大家巨匠,当年亦有号称通晓天下刀法的毛舒朗与仅凭两式便后来者居上的顾剑棠,这位远离江湖沙场久居宫禁的钱统领,显然在刀法道路上追寻顾剑棠的背影,追求用最快的出刀在最短的距离上——杀人。
  这种略有武德浅薄嫌疑的毫不含糊,沙场上最为常见,在心有灵犀点到即止的江湖上当然极为少见,如今离阳江湖四方圣人里的“雪庐枪圣”李厚重,就以“比武不让步,出枪不留情,得势不活人”名动天下,名枪“大雪锥”之下,少有生还者,也因此被称为三不疯子,虽然战力在四方圣人中位居前列,江湖名次却最终只能垫底,连累整座雪庐连准一流宗门都算不上,笳鼓台乐圣更是直言“李厚重此人武功太大,武德太少”,虽然同为四圣,却耻与为伍。
  果不其然,钱统领一刀毙敌,如果说先前那名刺客是一刀将屏风劈成两半,那么钱统领就是直落一刀将此人连人带兵器一起从中劈开。
  钱统领对于肩头近乎露骨的恐怖刀痕根本无动于衷,迅速呼出一口浊气,换上新气。若是平时,钱统领想要与这名实力不俗的刺客分出生死,哪怕注定稳占上风,也绝不至于在电光火石间一刀成功杀人,只不过钱统领的出手不留余地,不惜以受伤换人命,与那名刺客有意蓄力两三分以求后手,形成鲜明对比,这一来一去,造就了钱统领仅是身负轻伤无损战力的大好局面。江湖高手之争,争胜负和争生死,其实天壤之别。看来这个道理,对江湖沙场都不陌生的钱统领懂,不曾在战场上厮杀磨砺的刺客则不懂。
  钱统领身后,掌印太监刘公公岿然不动,继续举杯饮酒。
  掌司太监宋公公双手按在椅沿上,两颊雪白肥肉颤颤巍巍,嘴唇铁青,好像在念念有词。
  体型魁梧如同关外大汉的马公公在钱统领出刀迎敌之时,就已经放下筷子站起身,脚步沉稳来到刘公公身边。
  这位深藏不露的佥书太监在看到钱统领一刀分尸之后,并未流露出丝毫惊喜神色,相反很快出声提醒道:“小心!”
  在察觉到酒楼三楼的异样后,时时刻刻都如履薄冰的钱统领自然不会掉以轻心,事实上他等的就是刺客的真正后手,甚至连那一口看似匆忙的换气,也是引蛇出洞的假象,所以当那名给他印象极深的阴沉女子,几乎在男子尸体劈开的同时一掠而至,她可以说是从两半尸体中笔直而来,这一幕说不出的古怪血腥。
  钱统领以比她想象中最少快了七八分的出刀“开门迎客”,依旧是斩马开山一般的沉重劈刀,而那名女死士根本没有以剑横胸阻挡刀势,依旧是剑尖直刺钱统领心口。
  她眼神冷漠,手握三尺青峰的那只纤细手臂,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杀人是如此镇定,连被杀也是如此。
  大概这才是真正的顶尖刺客。
  钱统领哪怕在千钧一发之际让身体微斜些许,躲过了致命一剑,但那绿莹莹的剑尖仍是在胸口割出一条血槽。
  至于那名心狠手辣的女子刺客,已经毙命于钱统领的第二刀之下,刀劲虽未像先前那般将她的身躯砍瓜切菜,却也将她的尸体撞得倒飞出去,撞得那张酒桌崩碎炸裂,满地狼藉。
  她的尸体倒在血泊中,从眉心到腹部缓缓出现一条触目惊心的猩红血线。
  她的头颅附近,刚好位于一只酒坛摔落的地方,酒水在地面上缓缓蔓延,寂静无声。
  死时有酒。
  这场刺杀从头到尾,从生到死,她与同伴皆是一言不发。
  这种沉默,远比杀气冲天的搏杀更让人感到震慑。
  据说如今那个逐渐浮出水面的割鹿楼,被武林视为天下第十一宗门,专门培养杀人如视草芥的刺客杀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无论所杀之人是什么身份,不管是公门修行的达官显贵,还是已经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的顶尖高手,只要给得起价,割鹿楼都会接下生意,哪怕出动的刺客身死,损失惨重,割鹿楼只会继续派遣第二拨第三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且杀人之后一律割下头颅,以此向雇主彰显割鹿楼的信誉。江湖盛传早年徐凤年还是世子殿下的时候,在襄樊城外替他杀死王明寅的刺客,以及后来杀死天象境界宗师柳蒿师的死士,都出身于割鹿楼传说中最神秘的第九楼。只不过真相如何,随着徐凤年登顶江湖后就变成一件千古悬案了,云遮雾绕的割鹿楼不会给出答案,也没有人敢去年轻藩王面前询问。
  斩杀两名极有可能出自割鹿楼的刺客,钱统领脸色惨白,轻轻颤抖的左手迅速抬起,在胸前几大窍穴叩指轻弹,让原本按照正常脉络流淌的体内气血,立即另辟蹊径,必须将伤口附近的那条血槽变作一块孤立无援的死地,因为那名女子死士的剑尖淬有剧毒,一旦深入渗透骨髓,陆地神仙也难救。只是如此一来,暂时性命无忧,钱统领也失去了继续再战的实力,唯恐刺客还有蛰伏暗处的策应之人,所以赶紧转头沉声道:“三位公公,我们必须撤离此地。”
  其实从第一名刺客劈开屏风,到钱统领开口说话,不过是短短几个眨眼功夫而已。
  就在此时,一声怒喝从刘公公右手边的屏风外传来,一阵沧桑嗓音从印绶监三位蟒服太监和钱统领头顶响起,言语之间有着道不尽的酣畅快意:“太安城的阉狗!到了我们北凉地盘耀武扬威,还想走?!”
  臃肿身躯挤在那张黄花梨木椅的宋公公连人带椅都向后推移,足可见这位印绶监大宦官的惊惧失措。
  那位脱去大红蟒服便极有豪杰气概的马公公,不知何时已经绕到刘公公右侧,仰头看着飞扑而下一人一剑,这名魁梧太监一手负后,一手握拳放在腹部,轻声冷笑道:“等着就是你们这些乱臣贼子!”
  坐姿稳如泰山的刘公公瞥见那名满头霜雪的持剑老者后,眼神复杂,轻轻叹息一声,将手中那杯绿蚁酒一饮而尽。
  右座屏风后头那张酒桌剩余的众人,也都先后跟随辈分最高的白发剑客一起拔地而起,向三位京城公公这边飞来,一时间屏风之上好似蜂蝶纷飞舞,煞是好看。
  这伙人除了原本摘下刀剑就近搁置在桌面上的几个,其余并未起身去悬挂刀剑的木架那边取回兵器,这也是钱统领为何没有能够第一时间告知三位太监的原因,在钱统领眼中,这九人先前还在热闹聊着大雪坪轩辕紫衣一夜观雪悟长生、四小宗师之中太白剑宗谪仙人最有望在将来独占鳌头,就是平平常常行走江湖的武林草莽,哪里能够为帮派积累声望就削尖了脑袋往哪里凑堆,与江湖名宿攀附关系,与武林同道切磋武艺,与意气相近者投帖结拜,这样的江湖人物,曾经靠着一把铁刀打天下的钱统领在十多年前就见得太多了,这种货色,比起那两位真正的死士,不可以道里计,但钱统领心底没来由感到一股浓重的不安,下意识握紧手中御刀,转头望向那些照理说属于登堂入室的江湖高手、却绝不能算是入流的刺客。
  以狮子搏兔之势扑杀而下的年迈剑客突然眼前一花。
  然后这位一向对自己剑术极为自信的老人,就只觉得胸口如同大锤撞钟,来时快去时更快,还未落地,就已经是一具七窍流血的尸体。
  老者倒飞出去的尸体,与他身后一名白衣飘飘的年轻女子撞在一起,掀翻屏风后,一起跌落在酒桌上,然后带着一桌子酒菜碗碟滑落在地,女子生死不明。
  钱统领突然厉声道:“小心屏风下方!”
  原来,酒桌九人,高高越过屏风的刺客,只有八人。
  缺少的那一人,注定才是压箱底的杀手锏。
  先是用两条人命的代价抛出诱饵作为障眼法,然后示敌以弱,最后奇正相合。
  这种机关算尽的刺杀,缜密且阴毒,一环接一环,让人防不胜防。
  钱统领意识到不对劲后的看破杀机,已经可谓极快,那位一出手就尽显凌厉无匹的马公公的反应也不慢,但是那名好似“优哉游哉”从屏风走出的第九人,实在是堪称神出鬼没,他的出手石破天惊,
  仅仅脚尖一点,身体前掠便快若滚雷,双手向前,袖中藏短剑两柄,因为身形前突过于迅猛,长不过五寸的短剑剑气,竟是在空中宛如留下两条纤细却璀璨的白虹。
  所幸听到了钱统领的提醒,马公公后撤一步,那两柄袖剑才没有当场刺透胸膛,但即便如此,胸口仍是被刺出两个鲜血窟窿。
  怒极反笑的马公公瞪大眼睛,虽负重伤,一身雄浑气势不坠分毫,五指如钩,抓住那名刺客的脑袋,随手一挥,将那颗头颅上钉入五枚钉子一般的尸体摔向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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