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校对)第61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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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硕大臃肿如小山的北凉都护褚禄山,站在身材瘦弱的燕文鸾身边,外人怎么看都觉着别扭。
  褚禄山轻轻跺着脚,捧手呵气,低头笑眯眯道:“真没想到燕老将军也会点头,本来以为都要我亲自跑幽州一趟的,一想到这种鬼天气要从怀阳关跑去霞光城,当时真是有点虚啊。”
  老态尽显的干瘦老人没好气道:“当时都护大人领着八千曳落河铁骑去阻拦董卓私军,就不嫌马背颠簸掉秋膘啦?”
  褚禄山嘿嘿笑道:“出风头的好事和做恶人的坏事,哪能一般计较。”
  燕文鸾撇了撇嘴,对于恶名昭彰的褚禄山,北凉本土的老派武将,几乎就没有喜欢这个胖子的。
  北凉武将的跋扈蛮横,不说褚禄山,还有如李陌藩曹小蛟之流,其实都一脉相承,打仗死战没二话,可就为人品行而言,对老百姓来说,当真称得上好人?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这其实是大将军徐骁留给新凉王徐凤年的一个难解死结,北凉境内终究已是承平十多年,将种门户多如牛毛,做出多少恶事歹事?远的不说,就说此时站在高墙之上的原步军副帅刘元季,老人的三个儿子,就杀了多少良家子?如果不是林斗房这个退出军伍多年的至交好友,在关外那场风波中连打带骂教训了一顿刘元季,恐怕老统领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误以为三个儿子只是没出息了一些。其实燕文鸾这些相对作风刚正的老人,对于那些袍泽后代年轻子弟的乌烟瘴气,也并非没有腹诽怨言,只是当年大将军在世的时候总觉得亏欠了一起打江山的老兄弟,从没有痛下杀手的念头,而且新凉王早年也是吊儿郎当的无赖模样,大将军就更要“将心比心”了。
  燕文鸾开门见山道:“除夕夜这件事,做得挺漂亮,可既便如此,我燕文鸾对你褚禄山还是喜欢不起来。”
  褚禄山搓着手转头笑道:“燕老将军啊,你又不是啥美人,一个糟老头子喜欢我的话,也没啥值得高兴的嘛。”
  燕文鸾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拥挤的城头之上,附近无人的顾大祖显得格外鹤立鸡群,锦鹧鸪周康犹豫了一下,还是离开林斗房等人,独自走到顾大祖身边,不过两人之间还是隔着一个身位。
  顾大祖没有开口说话的迹象。
  周康犹豫了几次,到底还是没有愤懑离去,语气略显生硬,讥讽道:“顾副统领,你老人家不是一向很硬气吗?事先明摆着也是不乐意王爷领军南下中原的,怎么昨夜心甘情愿当哑巴了?”
  顾大祖微笑道:“周大人,那么你想听什么理由?是不是要我承认自己察言观色,做了墙头草才开心?”
  周康也直截了当,点头道:“要是你这么说,我下了城头就去找酒喝。”
  顾大祖平淡道:“那就要让周大人失望了,之所以没有拦阻王爷,虽然没啥大义凛然的说头,却也没有龌龊不堪的心思,我顾大祖为人处世,已经不需要在北凉证明什么。”
  那位锦鹧鸪歪头,伸手掏了掏耳朵,嗤笑道:“这话,才像顾副统领该说的话,可惜啊,王爷已经出城了。”
  顾大祖自言自语道:“哪个老头子没有年轻过?谁没有一两个求而不得的心仪女子?我顾大祖就有一位,只不过当年错过了,所以活到了今天这把岁数,还是不知道当年是跟她真的不合适,还是只因为胆小怯弱才失之交臂。你周大人是出了名的夫妻二人相濡以沫,想必是不会懂的。”
  周康沉默了很久,重重呵出一口雾气,小声道:“老夫老妻了,自当相敬如宾,其实年少时,也曾有过一场干柴烈火。”
  顾大祖感慨道:“好歹处过,那就比我强了。”
  周康突然转头扯开嗓子喊道:“林斗房!据说你老人家当年不是跟某位南唐公主私奔过吗?咱们顾统领说了,其实他爱慕过那位公主,听顾统领的口气,早年两人还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要不然你们两位唠唠嗑?”
  林斗房瞪眼道:“啥?!姓顾的,你给我说清楚!”
  刘元季立马乐了,跟尉铁山挤眉弄眼,“这下子有好戏看喽。”
  顾大祖懵了。
  等顾大祖回过神,坑害自己的锦鹧鸪已经脚底抹油只见远处一个背影了。
  看到林斗房气势汹汹地一路小跑过来,顾大祖二话不说地也一溜烟跑下城头,喊道:“姓周的,老子今天不打死你就姓顾!”
  等到两人都跑远,林斗房停下脚步,开怀大笑。
  林斗房又不傻,哪里真会相信周康的胡说八道。
  郁鸾刀站在胡魁身边,类似已经卸任和即将卸任刺史一职的徐北枳田培芳,胡魁他这个幽州刺史也很快要让出位置,不同于徐北枳的出于大局和田培芳的顺水推舟,胡魁始终就志不在为官,视线一直投放在关外沙场,幽州不但他胡魁如此,就连幽州将军皇甫枰好像也开始蠢蠢欲动,像是想要把屁股挪到霞光城那边去,而且这次胡魁连同老帅陈云垂一起赶来凉州,老人言语之中也透露了些蛛丝马迹,幽州步卒的确需要一位正值当打之年的青壮武将。陈云垂虽然没有把话说透,但显然老人是希望他胡魁来担任幽州步军第三号人物,更希望胡魁能够借此机会跟王爷开一次口,别被皇甫枰抢占先机。但是到最后,胡魁还是没有开口,为此老人今天就没给他半点好脸色。
  如今的北凉边军依旧有大小山头,但已经不如早年那般泾渭分明,随着第一场凉莽大战落幕,又有一些顺其自然的微妙变化,比如陈锡亮跟整支龙象军就颇为投缘,也比较受何仲忽周康等诸位老将的器重,认为这个年轻人是少有铁骨铮铮的读书人,便是不做文官做儒将也做得。而徐北枳则和陵州将军韩崂山副将汪植等人比较亲近,可以说整个陵州系军方,都乐意把徐北枳当成自己的娘家人。而在幽州真正发迹起家的郁鸾刀,和胡魁最说得来,对于王爷心腹皇甫枰的结交,反而很不上心。
  就在两人不远处,站着并肩而立的皇甫枰和寇江淮,虽然如今都是一州将军,但无论出身还是口碑,都有着天壤之别。
  皇甫枰其实也不明白,为何寇江淮愿意靠近自己这个出了名的官场“孤家寡人”。
  寇江淮笑眯眯趴在箭垛上,一语道破天机,“皇甫将军,北凉边军能人无数,不过我觉得还是咱俩最像,不但敢赌,而且不是小打小闹,要赌就赌大的。”
  皇甫枰摇头道:“我一个江湖莽夫出身,倾家荡产能有几文钱,比不得原本就有望在西楚封侯拜相的寇将军。”
  寇江淮也摇头道:“我倾家荡产掏出一千两黄金,愿意把一千两黄金拍在赌桌上,你明天就要饿死了,兜里只有十文钱,一样把十文钱都放在赌桌上,赌瘾大小其实是一样的。”
  皇甫枰说了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也许赌瘾不分高低,只是不知道寇江淮的赌品如何?”
  寇江淮扭头看着这个在北凉毁誉参半的幽州将军,笑问道:“咋的,将军是在替王爷担心我今天做了两姓家奴,明天就有可能投奔北莽做三姓家奴?”
  皇甫枰脸色如常,“寇将军,我可没有这么说,也不敢这么说。”
  寇江淮一笑置之,问道:“听说皇甫将军的故事后,我很好奇你为何会当真对徐凤年死心塌地,能不能说道说道?”
  皇甫枰皮笑肉不笑道:“寇将军,我这个人说话不中听,别见怪,咱俩啊,感情没到那份上,不过如果有机会哪天一起上阵杀敌,再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也不迟。”
  寇江淮笑道:“怎么,皇甫将军要去流州龙象军担任副将?”
  不等皇甫枰回话,寇江淮已经自问自答道:“幽州将军和龙象军副将,官职上算是平调,只不过在北凉,凉州边军里骑军看不起步军,凉州边关步军又看不起幽州军,幽州军反过来看不起连像样边境都没有的陵州军,龙象军作为从边关凉州骑军中抽调出去的精锐,龙象军的实权副将,当然不是束手束脚的幽州将军可以相提并论,那么我就先在这里祝贺皇甫将军高升了,看来要听见皇甫将军的肺腑之言,不用等太久。”
  皇甫枰不露痕迹地瞥了一眼胡魁,嘴角勾起,“寇将军果然机敏过人。”
  寇江淮笑眯眯道:“这话我爱听,很久没听人当面称赞了。”
  皇甫枰点头道:“事先说好,等我到了流州履职,也许寇将军想不听都难了。”
  寇江淮哈哈笑道:“放马过来便是。”
  突然,正跟皇甫枰臭味相投相谈甚欢的寇江淮听到有人喊他,是那个被他视为称得上生平宿敌的郁鸾刀,相比在广陵道寇江淮对谢西陲的不冷不热,同样是豪阀子弟出身的郁鸾刀,同样是年幼成名的当世俊彦,寇江淮对郁鸾刀就很不顺眼,想必后者对他也差不多,一山不容二虎,应该就是说他寇江淮和郁鸾刀。只不过两人之争,只会在暗处,从不在面上,听到郁鸾刀的喊话,寇江淮笑着转头问道:“郁将军有何贵干?”
  说话的不是郁鸾刀,而是胡魁,后者走近几步,轻声问道:“寇江淮,有关西楚接下来北上南下和西进三策,我思量许久,都不敢妄下断言,毕竟不是西楚人,加上远离中原十多年,远不如寇将军你对西楚局势的掌握,不知能否解惑一二?”
  寇江淮没有丝毫犹豫不决,干脆利落道:“如果西楚是我当家作主,自然是北上,跟卢升象死磕到底。说句题外话,我一直猜测曹长卿跟两辽顾剑棠甚至北莽王遂,达成了某种共识。换成谢西陲坐曹长卿的位置,那估计就是南渡广陵江,竭尽全力打败已经有吴重轩叛出的南疆大军,然后争取划江而治,若是连广陵江也守不住,那就一退再退,退到那瘴气横生的十万大山中去,等到北莽离阳打得半死不活,再找机会跑出来今天拣点芝麻明天啃点西瓜皮,就这么可怜巴巴地积少成多,但说到底,最后能不能成事,已经不靠人,只能靠命了。至于说曹长卿本人如何想,我想不出来,也懒得想。反正我总觉得这个大官子,已经疯了。”
  胡魁是那种天生为沙场而生的武人,给寇江淮挑起了瘾头,下意识就开始在垛口上指指点点,“西楚如今已是被包了饺子,东边是鸠占鹊巢的宋笠,南边是刚刚亲自出马的燕敕王赵炳,以及站在这位老藩王身后的纳兰右慈,西边有征南大将军吴重轩麾下从南疆脱离出去的十万精锐,不容小觑,何况现在做了离阳的兵部尚书,粮草兵饷都有了极大倾斜,连同靖安王赵珣,经略使温太乙和节度使马忠贤,都如同成了西线吴重轩的户部官员,至于北线,卢升象开始像最早的春秋战事,不按规矩打仗了,又有陈芝豹和那一万神出鬼没的西蜀步卒呼应,故而西楚的北线最为吃疼。寇将军,若是依你之见,往北走,该如何打?是先找陈芝豹的步军还是寻觅卢升象的骑军?若是以谢西陲的挥师南下来论,岂不是正中离阳朝廷驱虎吞狼的下怀……”
  说了半天,等到胡魁抬起头,结果看到一张猛翻白眼的年轻脸孔,很快自嘲一笑,胡魁就不再热脸贴冷屁股了。
  寇江淮没心没肺地笑道:“胡大人啊胡大人,我一个在你们北凉藏头藏尾的大楚子民,如今都不关心广陵道战事了,你胡大人操哪门子的心?”
  胡魁也没有生气,坦然笑道:“寇将军,想来是我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郁鸾刀皱着眉头。
  寇江淮一挑眉毛,都给郁鸾刀一个挑衅的眼神。
  在北凉,文臣之中有宋洞明和白煜,又有徐北枳和陈锡亮,似乎如今武将中又多了一对冤家,寇江淮和郁鸾刀。
  ……
  祥符三年开春,也许中原各地那些爆竹声后,家门口碎红满地的满堂红还未来得及清扫干净。
  一万大雪龙骑军下江南。
  除了八百凤字营,还有那吴家百骑百剑。
  有袁左宗,郁鸾刀,洪骠,洪书文。
  有北凉王。
  徐凤年。
第280章
铁骑风雪下江南(二)
  清凉山王府,今天清晨,走出一个年轻女子,走入一个老人,两位都跟徐家有很深渊源。
  老人叫王林泉,早年老凉王身边名副其实的马前卒,甚至和林斗房这拨人都很熟悉,所以这次他的女儿没能坐上北凉正妃,还兼着拒北城副监造一职的老人就告病在家。
  此时王林泉正和独生女王初冬在听潮湖边散步,看着那个仍然无忧无虑的女儿,老人既是宽心也有忧虑,宽心的是女儿应该不曾在这里受气,忧虑的是以后身份终究变了,天底下再好相处的婆家,日子久了,难免没有意想不到的磕磕碰碰,自己女儿这般单纯,如何能够跟人勾心斗角,如何做那争宠的事情?何况王林泉对那个同出青州的陆姓女子向来不喜,而且很早就对清谈名士陆东疆之流更是嗤之以鼻,说实话,王林泉的确从未对在北凉怨声载道的陆家有过半点落井下石,但王林泉也知道其实那个女婿,希望自己能够跟陆家融洽相处,甚至是在有些事情上帮扶陆家一把,可王林泉他自认从来不是什么圣贤完人,不做坏人,也做不来帮对手就等于坑自己的善举,所幸年轻藩王想归想,从未开口强求他王林泉做什么,所以王林泉也就乐得装傻,冷眼旁观那陆家丢人现眼的瞎蹦达。
  王林泉停下脚步,眼角余光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才轻声说道:“闺女啊,很快就嫁人了,爹娘不想你受了委屈就跑回娘家,离娘家再近也不行的,只不过……不过如果真的受了很大的委屈,还是要跟爹娘说一声的,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那是混账话,别当真。”
  听着爹自相矛盾的言语,王初冬咧嘴笑了。
  王林泉赶忙提醒道:“我的亲闺女呦,你娘跟说过多少次了,要笑不露齿呀。”
  王初冬做了个活泼俏皮的鬼脸。
  王林泉无奈道:“总是长不大,爹娘如何能放心你嫁人。”
  王初冬笑眯眯道:“爹舍不得,那我就不嫁人了。”
  王林泉抬起手作势要打,可他这个当年在青州就出了名宠溺女儿的父亲,哪里真舍得,别说打了,说句重话都不舍得。
  王初冬双手扭在身后,抬头柔声道:“爹,其实我知道,就算陆姐姐不做正妃,也轮不到我,应该是西楚那个姓姜的女子,王爷真正最放不下的女子是她,只不过她不适合做北凉王妃罢了。所以陆姐姐也很不容易。爹,我知道你是怕我生气,其实我不生气,也没有不开心,王爷每次回到清凉山,都会抽空跟女儿问那本《头场雪》里头的种种伏线呢,还说以后等他真正空闲下来,一定亲自盯着我写一本有关他三次游历江湖的演义小说,说怎么大侠怎么写,我就跟王爷说,把他写得侠义心肠和荡气回肠都没问题,但是他喜欢的江湖女侠一定要姓王,而且一定要国色天香,王爷也答应了。”
  王林泉无言以对。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不懂了。
  王初冬眯眼笑成月牙儿,“爹,有空就跟那位陆先生多喝酒喝茶呗,爹你以前不是最爱附庸风雅吗,跟享誉文林的陆擘窠同席而坐,传出去多有面子,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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