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校对)第24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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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汉乐了,哈哈笑道:“什么敞亮不敞亮,都是瞎说的,咱也不懂啥道理,就是过日子。我孙儿去了私塾识字读书,我就等着啥时候让他去换写招子上那个酒字了,写得好看不好看不说,能认得就行。”
  老人想了想,说道:“我儿子的字倒是写得真不错,要不先用着,等老弟的孙子会写春联了,再换上?”
  黄老汉愣了一下,搓搓手一脸难为情道:“这感情好啊,可会不会不太麻烦老哥了?”
  老人摆了摆手,舒心笑道:“没事,我今儿就是来等我儿子回家的,到时候让他喝完酒,可不就是一笔的事情?就是没有笔墨。”
  黄老汉一拍大腿道:“没有就去拿嘛,村里不远,两里路,我让孙子跑去拿,这小崽子腿脚利索得很。”
  有个才上私塾没两年的稚童本就一直乐呵呵蹲在附近,托着腮帮偷看那坐在桌上的小女孩,觉得是真好看。听到爷爷当着众人夸奖他腿脚,觉得极有面子,更是笑开了花,不用爷爷朝他吩咐,站起身来,嗖一下就没了踪影。
  黄老汉大大方方接过徐老哥递过来的一碗酒,小啜一口,笑问道:“老哥儿的公子是要考取功名的读书人?”
  老人摇头道:“读书倒是不多,不过这几年都被我逼着往外跑,跑了很远的路,一年到头在家没几天,有些时候我也很后悔。”
  老汉感慨道:“徐老哥啊,年轻人就该出门闯荡,多历练历练,要不然撑不起一个家。像老哥你这般家业肯定不小,不像咱们一辈子对着那一亩三分地,所以徐公子肯定也要多吃苦一些,是好事。”
  一旁喝酒不多的读书人笑了笑,抬头看了眼驿路尽头。
  黄老汉才喝了半碗酒,就去招呼其它几桌酒客,酒肆来来往往挣得都是薄利的流水生意,难得有回头客,故而都是生面孔,一桌读书人,嗓音不大,不过听上去说得都是指点江山的豪言壮语,黄老汉反正听不懂,一桌行走江湖的,大多粗朴装束,其中也有一位相对锦衣贵气的,说话嗓门不小,外乡口音,不过出手也相对阔绰,除了两坛子绿蚁酒,还叫了好几斤的熟牛肉。几桌人井水不犯河水,读书人高谈阔论,目中无人。
  倒是那帮江湖人士多瞧了几眼如一杆枪屹立在驿道旁的袁姓公子,眼色中都有些忌惮,他们自己知道斤两,是来北凉讨碗饭吃的过江龙,想要在凉州附近开家镖局,要不投个稍大的帮派也成,他们这一路走得可就远了,辽东那边离乡背井而来,委实是那边被一个同样姓袁的疯狗给咬得遍体鳞伤,原先所在帮派都给那小子带兵绞杀,他们把式肯定是有的,绝非那种村头打到村尾村东打到村西的所谓无敌手,也不是自创个糊涂套路就敢去自称宗师的骗钱拳师,之所以选择北凉作为落脚地,是因为知道北凉王“龙兴”于辽东,虽说北凉对江湖弹压得不轻,但好歹有这么一份香火情,再说他们这几尾小鱼几条小虾,又不做犯国法的事,想着混一份饱暖总该是不难,但既然人生地不熟,就小心翼翼,多了几份心眼,只怕遇上了蛮不讲理的地盘蛇。那个听酒肆老汉跟富家翁言谈中得知的袁公子,让他们很上心,之所以大声说话,故意说些闯荡江湖的英雄事迹,正是想要看能不能入了那位微瘸富家翁的青眼,能捞个旱涝保收的护院教头是最好,要不然他们囊中羞涩,盘缠早已不多,才不会打肿脸充胖子多要几斤牛肉。一文钱难死英雄汉,他们又哪里敢在那位人屠的辖境内仗力劫财?
  一名士子书生放下酒碗,啧啧道:“龙象军孤军深入,打出了北凉军的气势,大雪龙骑更是一路杀到了北蛮子的南京府,这都不假,可这里头有咱们的世子殿下什么事吗?我可听说世子胸有成竹得很,原来是在凉州青楼里头运筹帷幄千里之外呢,厉害厉害!”
  另外一位同窗苦读圣贤书的士子摇头晃脑笑道:“一回事,都是马上杀伐,世子殿下在青楼女子的身上,不一样是骑马征战吗?元良,你这话,可就是小觑咱们世袭罔替的世子殿下了!”
  一名腰间悬有玉佩的士子冷笑道:“我倒是等着这位世子去骑了北莽女帝,那才是真本事。到时候我第一个服他。”
  开这个头的士子阴阳怪气道:“是不是岁数差得有些多了?”
  悬玉书生反问道:“世子殿下不一直是出了名的百无禁忌吗?”
  一桌忧国忧民的读书人,哄然大笑。
  远处安静站着的袁姓公子眯了眯眼。
  顿时炸出一身浓郁的杀伐气。
  隔壁桌上的三位老小,最懂感恩的小女孩一脸愤愤不平,眼眶中隐约有泪水。年迈富翁喝了口酒,笑了笑,姓陈名锡亮来自江南书生的也是轻轻一笑。
  另外一桌穿着最为上得了台面的华服江湖草莽重重一放酒碗,也没明指着谁,啧啧笑道:“我倒是听说北凉的世子去了武帝城,还上了那座城头。后来更是在广陵江边上,跟着老剑神一路杀到了广陵王跟前。我自认给我一百个胆子都做不到,换成某些人,恐怕别说做了,还不得吓得一裤裆屎尿。也别跟老子扯什么有高手护驾,到了这个层面的恩怨,可不管你是不是世子还是孙子儿子,我就不信一个只会欺负娘们的公子哥,能让李淳罡这般剑仙心甘情愿护送几千里?能让天下第二的武帝城城主任由他走上城头,走出城?”
  身边朋友拉扯了他衣袖一下,微微摇头,示意自家兄弟不要意气用事。
  佩玉士子神情平静,缓缓说道:“莽夫也配说天下大事?癞蛤蟆朝天张嘴,吞日吃月吗?口气真是大啊。”
  与人拌嘴,江湖人如何争得过读书人。那位锦衣江湖人士大概本就的确是性子急躁的莽夫,听到这种尖酸挖苦,就握住了桌面上的一柄刀,马上给同桌几人按住。
  陈锡亮终于开口微笑道:“癞蛤蟆吞天吃月,那叫志气,即便说难听了,也不过是眼高于顶。可井底之蛙望天,可就是小气了。”
  一位士子瞥了眼这位衣衫泛白的寒酸儒生,讥笑道:“你又算什么东西?”
  陈锡亮平淡道:“先不说我,你哪怕读了几本圣贤书,却连东西都不是。我要是你爹,当初就不该骑你的娘,生下你,有何用?”
  小女娃儿捂嘴笑,偷偷朝陈哥哥竖起大拇指。
  陈锡亮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不再理睬那帮气得差点炸胸的士子。
  富家翁瞥了眼那帮外地江湖人,跟黄老汉招呼一声,笑道:“来给这几位壮士加两坛子绿蚁酒,再加五斤牛肉,算我账上。对了,黄老弟,这份钱如何都不能少。”
  那一桌人也不矫情,抱拳谢过。
  驿路上尘土飞扬。
  老人站起身,双手插入袖管。
  轻轻望向那个一路北行,割下徐淮南脑袋,再割下第五貉头颅的儿子。
  徐凤年翻身下马,白熊袁左宗嘴角笑意一闪而逝,走上前主动牵过马匹缰绳。
  徐凤年笑着道了一声谢,说道:“等会儿跟袁二哥一起喝碗酒。”
  袁左宗点了点头。
  老人揉了揉次子黄蛮儿的脑袋,然后跟长子一起走向酒桌,轻声道:“是又黑了些。”
  徐凤年嗯了一声。
  父子二人坐下后,小女娃娃很懂事地挪去陈锡亮那条长凳,跟这位曾经给他捡过许愿钱还送了个大西瓜的哥哥打了声招呼,有些羞赧地喊了声徐公子,后者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如今可是比我白多了。以后肯定有大把的俊逸公子哥儿排队爱慕你。”
  一桌人,老人独坐一条凳,陈锡亮和小妮子坐一条,徐凤年和徐龙象同坐,徐北枳坐最后一根板凳,袁左宗站着喝了一碗酒,就重新站回原地。
  徐骁笑问道:“对了,爹跟酒肆掌柜黄老弟夸下海口,说你字写得不错,这不想着让你写个酒字,好挂在杆子上招徕客人,行不行?”
  徐凤年喝过了一碗酒,抹了抹嘴角,“这有什么行不行的。”
  小男孩赶紧拿来笔墨和一小块家中小心珍藏着的缎子,徐凤年抬臂一笔写就,不过写得极缓,极为工整。
  黄老汉自然满意得一塌糊涂,连声道谢,徐凤年还笔墨时站起身笑着说不用不用,还玩笑道老爹肯定没少来这儿骗酒喝,举手之劳,应该的。
  安静以后,徐骁欲言又止。
  徐凤年低头喝酒,嘴唇碰着酒碗边沿,微微抬头道:“我已经知道了。”
  徐骁点了点头。
  徐凤年轻声问道:“人马准备妥当了?”
  徐骁笑了笑。
  徐凤年紧紧抿起嘴唇,“我就先不入城了,晚些时候再去。”
  徐骁心中叹息一声。
  徐凤年又喝过一碗,轻轻起身。
  徐骁朝袁左宗抬了抬手臂。
  徐北枳入座前朝这位老人深深作揖。
  落座喝酒间隙,与陈锡亮几乎同时望向对方,对视一眼,但很快就撇过。
  徐凤年上马以后,往西北疾驰而去。
  前方有凤字营八百白马义从。
  截杀皇子赵楷!
  徐骁坐着喝酒,黄老汉这才凑近了打趣笑道:“徐公子长得可是真俊逸啊,一点不像徐老哥。”
  徐骁招呼着黄老汉坐下,哈哈笑道:“不像我才好,像我的话找媳妇可就难喽。他啊,长得像他娘亲,福气!”
  贩酒老汉一脸深以为然。
  徐骁起身付账,好说歹说才交到老汉手中,临行前说道:“当年在这儿祸害的那些人,不是那凤字营,这事儿我得跟老弟你说一声。”
  黄老汉笑道:“无所谓了,咱老百姓谁都惹不起,只求个平平安安。”
  徐骁轻声说道:“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来你这儿喝酒。”
  老汉急眼道:“这话见外了,老弟几坛子绿蚁酒总是拿得出手的。”
  徐骁拍了拍黄老汉的肩膀,离开酒肆。
  黄老汉站在酒肆边上,猛然醒悟,转头对儿子喊道:“那个酒字,旧的换下来,新的挂起来!”
第155章
这个人叫李义山
  整个北凉都知道本道首府城外驻扎着一群后娘养的精锐轻骑,多是富家子弟,偶有将种子孙,父辈们官职也都不高,人数始终保持在八百人左右。因为群龙无首,加上有规矩牵制,这支骑军极少有露面的机会,只有去年才从将近二十标中各自抽调五人,凑足了一百骑,算是走了趟江湖。然后抬回十几条战死袍泽的尸体,再就是从一个叫徽山牯牛大岗的地方搬回许多箱子的武林秘籍,外界也没怎么留心。这么多年世子殿下做过的荒唐事还少吗?
  才八百骑能做什么,骑卒王冲曾经私下就问过袁猛校尉这个问题,袁猛告诉他褚禄山褚将军带兵开蜀时,也就两三千人,一样揍得空有连绵天险可据的西蜀魂飞魄散。
  骑卒王冲的好兄弟林衡就死在了襄樊城芦苇荡之战,给天下第十一的王明寅一戟插透了身体,在乘船过鬼门关的时候,一起值夜,看到那人坐在船头屈指弹刀,林衡还说了那人不是花架子,练刀很有火候了。王冲武艺虽说不如总嚷着以后刀法要比顾剑棠还要生猛的林衡,但当时还是没信,后来襄樊城外,被武林中屈指可数的高手王明寅拦道阻杀,亲眼见过了那人的拔刀,王冲终于深信不疑,可林衡却死了。但王冲不记恨那人,因为那一天,他们寥寥九十骑对阵靖安王的千骑,两军对峙,那人一马当先,轻轻一枪就捅死了青州军的一员猛将,那人下令收刀以后,也没有如何言语去安定军心,只是亲自帮王冲包扎了伤口,王冲不是愣头青,之所以进入凤字营,那是当过冲渡校尉的爹说过总有问心无愧挣战功的那一天,王冲自然也不觉得自己是去送命的,咱的命就不是命了?凭啥给你卖命?老子的爹也不差啊,从北凉军边境下来以后,好歹也算是一郡的兵头子。
  只是那一趟江湖走下来,不说他王冲,连王东林这种兵痞油子回到北凉标内以后都变了个样,凤字营有谁若是说那人的不是,王东林也不废话,去校武场来一场骑战,连赢了三场,第四场技击给人拿木矛戳下马,让人高坐马背上拿矛尖抵住胸口,问他服不服,不等王东林破开口,一起行走江湖的另外一标洪书文就翻身提矛上马,又将那人捅翻落马,反过来问他服不服。洪书文在凤字营是数一数二的狠子,马战步战都是出类拔萃的一流,连袁校尉都说这小子是只不叫的狗,真咬起人来最不知道轻重,很快凤字营就没人再去说从未踏足军营一步的那个年轻人坏话,倒不是不想说,实在是不敢说了,他妈的洪书文跟几个人私底下挑翻了一双手都数不过的,袁校尉从来都是嘴上说责罚,事后屁都没一个,似乎还有人看见袁校尉开了小灶,传授洪书文几个技击枪术,大伙儿算是整明白了,原来袁校尉也倒戈倒向那家伙了!何况那之后,北凉军赫赫有名的大戟宁峨眉时不时就逛荡凤字营驻地,专找王冲王东林这批骑兵,期间还收了两个不记名的徒弟,虽说没有正儿八经认师徒关系,但也差不多了,倾囊相授短戟掷法,闲时还掏钱请这帮尚无军功的无名小卒去喝酒,很是让别人眼馋羡慕,谁让那宁峨眉可不是寻常角色,堂堂北凉四牙之一,跟典雄畜这等统率六千铁浮屠精骑的一流实权将军,都是能够平起平坐的。
  凤字营八百人虽说目前人心涣散,但谁都对得起腰间那柄北凉刀,论单人单骑的战力,绝对不输给北凉任何一支劲旅,尤其是像洪狠子这类斗殴跟吃饭一样的王八蛋,本来早就该去当精锐游弩手了。
  八百轻骑屏气凝神,安静等待那人的到来。
  他们只知道要进行一场长途奔袭,杀谁,不知。敌人兵马多少,不知。战后生死,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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