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是癞蛤蟆(精校)第18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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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班,周莹完全不敢正视赵甲第,让他哭笑不得,怎么反过来像是周莹嫖了自己没付嫖资后很是心虚?已为人妇的朱萍要老到许多,仿佛对昨天的事情已经失忆,在办公室,她还是那个瞧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女人,永远是不苟言笑的大家闺秀。赵甲第很中意朱萍这种行事风格,起码不扭捏,周莹到底还是嫩了点,这是因为毕竟没在官场大染缸修炼多久,以后受朱萍的耳濡目染,大概会成为第二个朱萍,相信周莹会坚信这是近朱者赤而非近墨者黑。中午赵甲第跟孔有鸣请假,没细说,只是解释去省政府李秘书那边拿点东西,孔有鸣也没细问,给赵甲第批了半天病假,赵甲第离开办公室前,被孔有鸣喊住,从柜子里拿了筒装的半斤茶叶,说是一个姓许的朋友托他转送给李秘书喝喝看。赵甲第对茶叶是被身边人士给硬生生熏陶成半行家的,出了发改委,骑上自行车前一看标签,乖乖,金骏眉,单芽红茶,这茶叶产于武夷山桐木关,是这两年才冒尖的新生儿,没任何历史渊源,跟龙井茶这类老牌名茶相比,属于剑走偏锋的“旁门”,但在茶叶江湖上却是风生水起,如今一斤茶叶轻松破万,看情形还会继续飙高,赵甲第没喝过,但黄芳菲是炒茶高手,这个“炒”当然意味深长,所以赵甲第对金骏眉并不陌生。到了省府广场,赵甲第拎着不起眼的袋子,给李檀打电话说到了。坐进奥迪,李檀亲自开车,坐副驾驶席的赵甲第把半斤金骏眉交给李檀,后者纳闷问道你这是唱得哪出?赵甲第嘿嘿道我们孔处长说是一个姓许的请您喝喝看。李檀心中了然,轻轻一笑,原本想搁在一边,他对红茶不感兴趣,这茶不喝,但也不至于送回去,那未免过于打脸,孔有鸣嘴里姓许的,是一个温州商人,想在内蒙古一个由浙江省牵头的项目外包一项份额,他所控的企业实力不差,但资历较浅,按理说怎么都轮不到,在杭州蹲了一个月,天天请客吃饭,不知怎么就关系辗转找到了李檀,李檀因为一个所有人都没留意的小细节,没有搭理这个其实口碑不错的温商,李檀看人看事,一直走旁门左道,比这金骏眉还要偏锋,当然,姓许的温商也不是希冀着一盒茶叶就打通李檀这尊大菩萨的关节,但假如李檀收下,不管心思态度如何,那就都跟不收有质的区别了,a6驶出省府路,前往天目山路,等红灯的时候,李檀闲来无事,重新拿起那罐茶叶,打开后捏起一小撮,先看再嗅,抬头后问道:“这个包装是一斤八千的价格,你猜猜这里半斤能卖多少?”
  听上去是个很白痴的问题,但从李檀嘴里说出,赵甲第就不敢掉以轻心了,人事关系,可不是加减乘除这么直线条的,试探性回答道:“一万?”
  李檀笑道:“这里头的金骏眉不仅跟包装不符,而且跟市面上所有的都不一样,有价无市,你去一个懂茶的面前喊价三万,他都觉得赚到了。”
  赵甲第啧啧道:“送礼都送出门道了。”
  李檀盖上后丢给赵甲第,“送你了。”
  看到赵甲第这兔崽子还有点不情不愿的模样,李檀气笑道:“别人是削尖了脑袋给我送东西,你小子拿了我送的东西还觉得麻烦了?”
  赵甲第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我家里自己的茶叶都喝不完。”
  李檀不理睬这一茬,轻轻道:“这东西不是白送的,你回头把你家的茶叶随便挑出半斤,记得挑相对便宜普通的,送给孔有鸣,交给他的时候什么都不要说。”
  赵甲第愣了一下,小声问道:“李哥,你同意给姓许的牵线搭桥啦?我事先说明,可别因为我半天假就把你的规矩坏了。到时候万一出了破烂事情,我岂不是要被你骂死!”
  李檀笑道:“你还没这个本事,别人低眉顺眼送礼,你不收,不搭理,人家还不会多想,可收下了,却不给任何回应,谁都不是没半点脾气的泥菩萨,就说那个姓许的,在温州那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人家是不能把我真的怎么样,可你也不能保证他不会在朋友圈闲聊的时候说一句姓李的家伙不地道,太傲气,久而久之,再来姓王的姓邓的,口碑也就没了。我回送半斤茶叶,你不懂什么意思,孔有鸣和姓许的老油条都懂,这事儿我不帮忙,但好歹算是混了个熟脸,对姓许的来说,这趟杭州可能就算没全部白来,这话说的是实话,不是我摆谱。如果姓许的再聪明点,下次就是直接登门拜访了,而不是让孔有鸣转送茶叶了。至于为什么我不帮,呵,别说半斤茶叶,就是半吨,只要你这个人不对我的胃口,还真敲不开我的门。所以,如果以后姓许的请你吃喝,你尽管点最好最贵的,你越这样,他越放心。但任何能折现的东西,你都不能碰,哪怕是一张油卡,都不能要,如果姓许的不识趣,想拖你下水,你马上跟我打招呼,我让他以后都别想在这边混,这是原则问题,别觉得李哥小题大作。”
  赵甲第感慨道:“这回是受教了。”
  李檀平静道:“以后有得你学,慢慢来就是。甲第,我可能以后都帮不了你大忙,但起码在我眼皮底下,别想有谁把你带到歪路上去。”
  赵甲第欲言又止。
  李檀语气突然萧索起来,望了眼窗外,自嘲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把你往余杭这边拉,现在跟你透底好了,我要去省二监和省四监看望两个朋友,其实我最好的朋友不在这里,在省一监,不过九三年就搬到衢州市那边,他刚好是九三年进的省一监,现在都还没出来,省二监那个,零七年进的,判了十五年,省四监的稍微好点,六年,一个栽在女人身上,其余两个都是败给一样东西,钱。我和他们都是差不多时候一起进的体制,除了省第一监狱那位,其余两个都坐到了正厅级位置,只要不出事,弄个副省部级很轻松,至于呆在省一监的,是我见过最有才华的天才,他对经济领域的大势预判,简直就像是未卜先知,你像他,所以我尤其不希望你犯错。除了这三位我每年都要去探望的朋友,其实省内所有省级监狱都有我认识的,可能是风光时很风光落难时很凄凉的同事,也可能是跟我曾经你死我亡过的政敌对手,这大抵就是世事了。说来好笑,那三个混蛋每次见面都嚷着啥时候轮到我也进去,可以凑一桌麻将了,可惜我有他们做榜样,一直没遂他们的心愿。”
  位于临平镇的省二监风景旖旎,不太像印象中阴气森森的监狱。
  有李檀亲自安排,赵甲第这个外人想进去并不难,何况他们要探监的落马官员早已不是敏感角色。彻底进了局子,这对官员来说基本上就算政治生命走到了尽头,跟学问深厚的一般官员问责是截然不同的概念,在省二监被判十五年的那位出事前是某局的一把手,本来都要提了,省组织部都几乎通过,前途一片看好,因此被请去喝茶的时候,他第一个想法不是坦白从宽,而是自杀,倒不是全部因为仕途的终结,而是光鲜了半辈子,落差太大,活着就像苟且偷生,后来是李檀谈心了一次,才让他醍醐灌顶,一下子转过弯,再不寻死。今天见到赵甲第,那位大叔很是健谈,口若悬河,头头是道,一点都没有跟外面的世界脱节,针砭世事,俱是有的放矢,在李檀和家族的秘密操作下,判了十五年,零七年进的,但再过两三年就可以出去,大叔戏言出去后要和赵甲第较量一下乒乓球。在省四监,赵甲第对李檀的了解更深一层,不是李檀发表了什么言论,而是通过云淡风轻的温和言谈,赵甲第得知那个人竟然就是车上李檀所说的那种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官场对手,落马以前,两人一同提的处级,一同进的省委党校,一同竞争过某个位置,上升曲线如出一辙,甚至他一度稳压了李檀一头,如果不是黄书记当时死保李檀,李檀就要心灰意冷重回地方市,哪里还会有现在野望于京城的李大秘书?大叔最后说了一句很让赵甲第极为感触的话:“得势的时候,谁都在对你笑,瞧着很殷勤,但都是假的。失势的时候,还是谁都在对你笑,带着冷,但终于都是真的了。”
  出了省四监,李檀叹气道:“有机会带你去一次衢州。”
  赵甲第点头道:“好。”
  李檀没有驱车直接回去,而是开到了西溪湿地,湿地中心地带一个岛上有个半会所性质的地方,没预约别想进去,李檀带赵甲第上了岛,赵甲第笑着说这要是独栋私人宅院就好了,李檀没好气道那你得好好爬个四十年,运气好的话以后可以有这么个地方。赵甲第摇头道这可一点都没诱惑力。李檀打趣道差点忘了你小子是视金钱如粪土的富二代了。赵甲第赶紧反驳道这话听着不顺耳,金钱视我如粪土还差不多,低调低调,跟领导您学的。李檀笑道那行啊,回去的时候你开车,没领导当司机的道理。
  赵甲第和李檀在岛上吃的晚饭,吃饭的时候担心问道:“李哥,你这么出来没问题?”
  李檀哑然笑道:“别说省政府大楼,你去市政府大楼看一看,有几个市长是坐在办公室里的?真以为每个人每时每刻都在鞠躬尽瘁?太无限拔高领导的思想境界了。”
  赵甲第丢给李檀一根烟,是丢,不是递,而李檀也觉得理所当然,顺手就接过了,没有任何微词。
  两人一同望向窗外近在咫尺的优美湖景,李檀吐出一个烟圈,轻声道:“人走茶凉是常态,可那个愿意陪冷宫人喝冷茶的人,才会被当作朋友。哪天我要是进了局子,你小子就算是做个样子,也要每年来探望一次。”
  赵甲第无奈道:“李哥,没你这么咒自己的。”
  李檀哈哈一笑,眯眼道:“官场炒冷饭喝冷茶,可是大大的学问,一些个常态下百求不得的机缘福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撞了上来,你想躲都躲不掉。”
  对这句话,赵甲第深信不疑。
  李檀能有今天大气象,谁敢说里头背后没有这份天道酬勤的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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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做大龙
  周五下班,赵甲第下楼梯的时候接到死对头黄莺的电话,带话说家里请他吃饭,原本急着赶去上海那边的赵甲第只好先跟老校长说明情况,到了再熟门熟路不过的省委大院,路上碰到个在齐树根生日聚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二十五六岁,穿一身ol气质的无袖豹纹连衣裙,相貌中上,气态却是不俗,富养金枝贵养玉叶,女孩确实是有个好家境更容易出彩,她提了两大袋东西,赵甲第就上去帮忙提了一袋,送她到一栋别墅前,才交还东西,三四分钟路程中两人闲聊了点,赵甲第这才惊觉黄莺知道的事情基本上这位官千金都知道了,例如高考英语零分,国考踩了狗屎运,会拉蹩脚的二胡,懂点走调的京剧,德语和俄语比英语强上那么一丁点儿,女孩姓郑,单名丹,言谈婉约,大概是赵甲第长相无害,对这位天天往省委大院串门的传奇人物很没有戒心,如果不是得知赵甲第赶着往黄书记家吃饭,她都要拉他进屋子喝茶。黄书记已经大致内定下一届退居到人大,这辈子的顶点也就止步于此,老人曾与京城当下一位十八大后便要执掌国柄的大佬曾共事过,也曾与一位政治局委员一起跑过浙江境内11个省辖市,不仅对常人来说遥不可及,哪怕是赵甲第想到这个,都会一肚子狐疑钦佩敬畏。真正与黄书记处久了,赵甲第才切身感受到所谓封疆大吏国器大员其实在生活中并不会如何显眼,言谈平淡,少有惊人语,也会津津乐道追一些生活剧,会被孙女拉着快乐大本营或者非诚勿扰,会毛遂自荐下厨做饭烧菜还得不到好评,会被家里晚辈念叨打趣一些个小毛病,比如此刻,饭桌上黄书记就被黄莺教育对九零后的理解太狭隘偏见,黄书记也只得乖乖听着。在黄家有个规矩,官场政治上的事,绝不说给孩子们听,不管是多大的八卦或者内幕,绝对不会有人提起,大概是想给黄莺这辈孩子对成人世界留个相对温暖的好印象,反正黄莺注定这一生都吃不了大苦,何必让她过早接触那些惊心动魄的阴暗面?
  黄书记今天兴致不错,亲手做了几道菜,给赵甲第分别夹了颗龙井虾仁和一块东坡肉,笑道:“甲第,这两道都是有名的杭帮菜,虾仁是我炒的,东坡肉是莺子捣鼓了两个多钟头才上的桌,你给评评高低,这帮人都偏向莺子,今天就由你来主持公道,一锤定音。”
  赵甲第仔细尝了尝,认真道:“虾仁更入味。”
  本该大骂赵甲第没眼力劲没口福的黄莺出乎意料捧腹大笑,对爷爷说道:“让你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看吧看吧,我厨艺就是比你精湛,才学了几天就把你比下去了,你啊,没天赋。”
  原来虾仁才是黄莺的杰作。对于黄莺的口无遮拦,黄书记并不生气,只是跟赵甲第相视一笑,这个问题,若换个问法,赵甲第十有八九就要难堪了。大概是赢了爷爷,黄莺心情极佳,饭后和赵甲第一起收拾碗筷,其实她没什么动作,都是赵甲第在那里娴熟倒腾,她象征性帮个忙而已,小声问道真是龙井虾仁好吃?赵甲第点了点头。黄莺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下次我们家里聚餐你也露两手?赵甲第笑道就不怕我盖过你的风头?黄莺大度道没事,主要是我可以趁机偷师,不用几次你就是本小姐手下败将了。赵甲第撇嘴道你哪来的自信,光是刀工一项,你就得闭关练个七八年才算勉强出师。黄莺横眉怒道警告你别打击我积极性啊,现在刀离我很近,小心一失手就把你给练了!赵甲第将碗筷整齐放进橱柜,瞪了一眼无法无天的黄莺,狠狠道你也就不是我妹妹,不然早被我吊起来打了,要不就是拖到角落扇两个耳光。黄莺冷哼一声,朝赵甲第小腿踹了一脚,没轻没重的,赵甲第倒抽一口冷气,赏了黄莺一个板栗,这辈子还没挨过打的黄莺暴走了,像只野性难驯的小猫,张牙舞爪,赵甲第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摸准了黄莺不会告状的性子,早就想教训这个没良心的丫头了,立马单手扣住她双手,另一只手在她额头使劲弹了一下。一时间,厨房硝烟四起,黄莺屡败屡战,直到她母亲进来洗水果,两人才作罢,心有灵犀地挤出笑脸帮忙,简直像是一对相敬如宾的恩爱小两口,让蒙在鼓里的黄莺母亲很是欣慰,等她一走,赵甲第和黄莺又开始捉对厮杀,结果黄莺闹腾了半天,猛然发现都是自己在挨揍,那个没风度没肚量的混蛋一点事儿都没有,顿生凄苦心,红了眼睛,直愣愣盯着赵甲第,杀手锏一出,赵甲第立即缴械投降,示弱道我让你踢一脚,不躲?黄莺没搭理,有梨花带雨的趋向了,赵甲第一咬牙道两脚!黄莺不愧是演技派,小脸蛋瞬间阳光灿烂,二话不说一脚就踹向赵甲第裆部,被吓出冷汗的赵甲第下意识伸手握住这条小竹叶青的腿,才发现根本没力道,纯粹吓人,刚松了口气,就怕突发状况给弄傻了,在门口看到这一幕的黄书记咳嗽了声,呵呵笑着离开,念着没看见没看见。赵甲第恶人先告状,怒道这下被你害惨了!本来满脸通红的黄莺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仍然保持金鸡独立不雅姿势地嚷道你好意思说?!赵甲第松开手,寻思着没被黄书记乱棍打出门去实在是万幸了,是不是去解释一下?但又怕画蛇添足,以后都甭想登门了。看到赵甲第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黄莺杀人的心都有了,赵甲第心知此地不可久留,溜到一楼面朝花园的阳台,抽起一根烟,黄莺后脚跟上,黄书记暂时在楼上书房跟黄莺父亲例行公事地谈心,几位女性则在客厅看电视,都没有把赵甲第当外人,就不刻意客套招呼,现在很多时候访客敲门,都是就近的赵甲第去开门,省委大院这边逐渐都知道黄书记家里有这么个姓赵的年轻人。赵甲第瞥了眼黄莺,这妮子最大的美德就是没过夜恩怨,最大的毛病也是如此,有仇绝对都要当日报仇,此时黄莺眼珠子贼溜溜打转,应该是在找趁手兵器给赵甲第致命一击,扫帚太轻,赵甲第皮糙肉厚,没杀伤力,红木椅太重,别没提起来就把自己小蛮腰给闪到,赵甲第赶紧好言相劝道黄莺,黄女侠,别折腾了行不行?再闹下去,我以后就真不敢来你家了。黄莺笑道这是好事啊,没你在,这家才清净。赵甲第摇了摇头,苦笑。黄莺放低声音道咋了?赵甲第认真道以后我单位里可能要加班,但每个周末肯定要板上钉钉挤出时间去上海,所以就不给你补课了,这么说你该高兴了吧?黄莺哦了一声,没有下文。
  书房里,谈话末尾,黄莺父亲黄建华有些担忧道:“莺子是不是对甲第有想法?”
  黄书记笑着反问道:“什么想法?”
  黄建华无奈道:“不是冤家不聚头呗,莺子才上高一。”
  似乎并不在意的黄书记调侃道:“以前莺子跟树根走得近,也没见你这么杞人忧天。”黄建华摇头道:“莺子一直把树根当哥哥,我看得出来。爸,你看见莺子以前对哪个男孩这么针锋相对?我就怕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哪天再回过神,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黄书记指了指儿子,道:“瞎担心。”
  黄建华苦闷道:“爸,你怎么就这么笃定莺子会没事?”
  黄书记笑了笑,说了一句:“青春是一场躲不过的雷雨,淋点雨不是坏事,最多感冒几天,我们就别自作多情给孩子们撑伞了。我们当时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就准你祸害别人家的闺女,不许别人来祸害你的姑娘啦?”
  黄建华被父亲这句话给逗笑,心情好转嘿嘿道:“自己闺女总要护着点的嘛。”
  黄书记说道:“行了,这事情我来把关。”
  说到赵甲第,自然绕不开千丝万缕的北京李家,李家老太爷,以及门下几乎足以自成体系的徐震,这位李家女婿,在浙江这边掀起的风浪已经淹死无数厅局级高干,黄书记作为标签清晰的李家嫡系,这几年跟徐震明面上一直是坚定盟友关系,可内里,黄书记对徐震的做法并不十分认同,私下交情泛泛,除了徐震空降浙江初期一年,两人曾经一起喝茶钓鱼几次,以后就极少碰头,但一有大动作,两人还是很默契,始终保持高度一致,外界都心知肚明徐震能有今天如日中天的风景,人事上主要靠两个人,执掌政法委多年的黄书记和某次站队中主动下了投名状的省委宋秘书长,黄书记退下来后,不出意外就是姓宋的顶上,不再兼任秘书长,而是升任省委排名第二的副书记。宋现在的头号工作就是跟新上位的李檀摆开楚河汉界你来我往,很是热闹,让省委省政府两大块过足了眼瘾。说来也巧,小鱼小虾的赵甲第在跟李檀从省四监到西溪湿地后,在岛上撞见了这位浙江第一秘,而宋秘书长身边跟着赵甲第更熟悉的一个男人,从上海调过来的蔡枪,蔡言芝的亲弟弟。双方擦肩而过,没有任何寒暄言辞,倒是赵甲第和蔡枪这两位配角眼神有过隐晦交集。赵甲第记性很好,从李檀得知那位中年男人身份后,记起在VOGUE酒吧,姓宋的就在隔壁位置,当时就坐在方菲身边,赵甲第想着是否能从方菲那边获知点什么,知己知彼,不说胜,起码不用输得稀里糊涂一败涂地。赵甲第来杭州以后,还没联系过蔡枪,看来有必要私下一起喝个茶了。在赵甲第看来,宋之所以那般器重蔡枪,除了蔡本身能力好,相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蔡枪身后的蔡言芝,她能在上海如鱼得水,当下甚至敢和陈家面对面叫板,其能量不容置喙,赵甲第甚至灵光闪现,该不会蔡枪有机会跟着宋杀一个回马枪,重回上海,各自登上一个新台阶?或者有没有可能宋的目标不是省委二号副书记?而是?赵甲第在离岛坐船的时候,把这个想法说给李檀,后者盯着赵甲第看了半天,终于冒出一句:你小子开窍了,姓宋的现在火急火燎往北京那边跑,就是忙着运作这个,他跟我在这边斗,都是障眼法。赵甲第当场就嘀咕了一句这帮家伙一个个都成精了。李檀一笑置之,似乎并不忌惮姓宋的。
  整个周末,赵甲第都得老老实实呆在老校长家里开小灶,星期天下午临行前,吃过素淡晚饭,蒋世根突然把赵甲第喊到书房,神情严肃,破天荒跟赵甲第要了一根烟,赵甲第没敢不给,老校长开门见山道:“我没去金海当独立董事,这事儿你知道吧?”
  赵甲第点头道:“听赵三金说了。”
  老校长吐出一个烟圈,缓缓道:“那你知不知道央行货币政策委员会?”
  赵甲第摇头道:“没听过。”
  老校长从桌上抽出一本剪辑本,老人除了有几十年如一日阅读定时定量阅读报刊杂志的习惯,而且还养成了把有用信息剪贴到本子上的习惯,翻到其中一页,丢给赵甲第,赵甲第接过来一看,看时间,差不多是《人民日报》十二三年前的一篇报道,有关央行货币政策委员会的简要说明,老校长轻声道再往后几页都是后几年的相关报道,篇幅不长,但余味绵长,你慢点看。赵甲第花了二十来分钟才看完,而老校长一口一口一根一根连着抽了五六根烟,一时间书房烟雾弥漫,赵甲第合上本子,对老校长提到的机构有了个清晰轮廓,这个囊括了央行行长副行长、财政部副主任、国家外汇管理局局长、证监会主席、保监会主席等金融界首脑的委员会对内规格奇高,对外却极为低调,简单来说,这个机构职责是综合分析宏观经济形势的基础上,对一切有关货币政策的事情都要管。老校长掐灭烟头,轻声道:“委员会在一零年以前只设置一名专家委员,去年开始设置三名,分别是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院长,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中国与世界经济研究中心主任,任期两年。要成为专家委员,付诸纸面的要求很高,从事金融行业工作10年以上,非国家公务员,不在任何营利性质机构任职,等等,但真实标准更高,甲第,你算我的闭关弟子,你说说看我的长项是什么,别马屁,说实话。”
  赵甲第毫不犹豫道:“比较经济学,制度经济学,转轨济学,您对于预算约束机制的研究是公认的国内第一人。”
  老校长轻轻笑了笑,再度点燃一根烟,“一二年才换选,现在就有人跟我打招呼,说让我做好去中南海上课的准备了。”
  赵甲第试探性问道:“陈靖?”
  老校长点点头。
  赵甲第感叹道:“赵三金真能折腾。”
  老校长靠着椅子,慢慢道:“按照规矩,下一任专家委员两个名额肯定会分配给北大清华,第三名候选人,就有无数人去争了。对了,赵甲第,你有没有听过《证券市场周刊》主办的‘远见杯’?”
  赵甲第没想透这个有些离题的询问,他对财经圈内一小撮人自娱自乐的远见杯只是听说,并不熟悉,就诚实说道:“只知道这个圈内人的竞赛毁誉参半。”
  老校长轻声道:“那你可以去详细了解一下,因为我准备明年把你推荐去参赛,这些年,我参加过四五次,但都没拿到好名次,一直是个心结。这个远见杯,弊端在于某种程度上是在‘揣摩京城天听’,那些个拿捏准确统计部门心思的参赛者,容易胜出,加上远见杯的规则设定与经济分析的远视初衷有冲突,所以很难服众。但我冷不丁一想,这不都是你这小子的长项嘛,收徒弟收徒弟,总得收出点好处,所以你小子给我打起精神,拿不下连续三年第一,你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被震惊到的赵甲第苦着脸道:“老校长,没您这么收徒弟的!”
  蒋世根没好气道:“去掉老字。”
  赵甲第原本刚要递给老校长一根徒弟的孝敬烟,马上放回烟盒。
  老校长也不介意,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眯眼问道:“赵鑫大费周章把我忽悠进货币政策委员会的事,你觉得咋样?”
  赵甲第脱口而出道:“好事啊。”
  老校长等了半天后文,结果没了,忍不住笑道:“这就完了?”
  赵甲第一脸理所当然回答道:“完了,要不然?”
  老校长气笑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赵甲第威胁道:“到时候连续三年给您拿倒数第一,看您老脸放哪里放!”
  老校长丢过去一本书,赵甲第轻松接住。
  一老一小同时扭头望向门口,在赵甲第看来,那个曼妙身影,愈发成熟可口了。
  老校长过河拆桥道:“我还有点工作要做,甲第啊,你去陪谈乐下盘棋再走,她好不容易回趟家,你这个当学生的有点觉悟。”
  客厅。
  一副上好棋墩,两盒棋子,黑白分明,坐着关系曾经比暧昧还要干柴烈火如今却是形容陌路的一男一女。
  与其是说下棋对弈,还不如说是赵甲第在教蒋谈乐下棋,循序渐进,不至于落了她的面子。
  落子至中盘,蒋谈乐轻轻道:“你们走了一条好大的大龙。”
第35章
两个男人的握手
  蒋谈乐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惨不忍睹,但这句横空出世的评点,让赵甲第记起她如今已经是人民大学的副教授,似乎选择了一条与老校长相同的道路:栽种桃李。赵甲第突然有些恍惚,没来由记起她当年在课堂上的风采,尤其是现在每天练习抽空英语口语,总会偶尔想起操一口纯正英音的蒋老师。蒋谈乐看到棋盘对面的家伙在发呆,有些恼火,加上棋局到了举棋不定的收官阶段,干脆也不落子,瞪着赵甲第,赵甲第抬头看见满脸杀机的美女老师,茫然道我惹你了?蒋谈乐一脸除了不屑还是不屑的嗤笑表情,赵甲第感到好笑,破罐子破摔调戏道蒋老师,听说上海新开了一家皇后酒吧,我带你耍耍去?蒋谈乐尖酸道又管不住下半身了?赵甲第呵呵道谁管不住还不好说呢,对吧,蒋老师?蒋谈乐抬手就是一巴掌甩过来,赵甲第眼疾手快,轻轻挡下,吊儿郎当道贱货。蒋谈乐隐忍不发,吐出一句有本事你再大声说一遍?赵甲第低头收拾尚未结束的棋局,心中大石放下,这次赌赢了,有点精神分裂的蒋谈乐看上去还好,没觉得自己精神分裂“痊愈”后我和我都过得很好。赵甲第把棋子都放进盒子后正经问道真不去酒吧纯洁地喝喝酒聊聊天?蒋谈乐摇头抿嘴坚决道没理由也没必要,我们以后反正就是不朋友不再见。赵甲第撇撇嘴道这个挺难,难不成我以后每次来你家,你都躲着?这是你家还是我家?蒋谈乐皱眉道你能不能别这么阴魂不散,我上辈子欠你的?赵甲第小声道听说你有男朋友了?蒋谈乐破口大骂道哪个二百五说的?!赵甲第笑道蒋谈乐啊蒋谈乐,胸大无脑,随便一激将就被将军。蒋谈乐又甩出去一耳光,又被情理之中地拦住,除了增加点手跟手之间的亲密接触,毫无实质意义,赵甲第挑衅道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要能灌醉我,随你处置,但要你输了,同样后果自负。蒋谈乐挣扎着缩回手,冷笑道行啊,你就等着被老娘脱光衣服丢在马路边上。赵甲第起身道这话真符合蒋老师的为人师表,听着就暖心。两人一起出了门坐进那辆红色奔驰跑车,赵甲第丢给蒋谈乐一根烟,一起前往当下上海最有范儿的皇后酒吧。
  赵甲第拿起座位上一本英文版诗集,是艾略特的代表作长诗《荒原》,翻了几页,便没了兴趣,喃喃道真心看不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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