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校对)第97部分在线阅读
陆和回营便倒,众皆惊惶,正待开口呼唤,忽然侧旁跑过来右营司马,高声唤道:“果是援军,果是援军!都督使陶司马率部乘船来援,胡营起火,便是彼等放的……”——陶侃在济水和阴沟水交汇处,派遣一条小船逆而东行,去寻找前军残部,恰好刚到。
陆和脑袋才刚耷拉下去,突然间脖子一梗,原本闭上的双眼猛然睁开,挣扎着抬起头来。众人齐声呼唤,就见陆和口唇张翕,好半晌才能哑着嗓子说出来话:“我误矣,本当趁势袭敌主营……”身子略略弹了两下,还想起身指挥战斗,然而浑身肌肉酸软,却始终挣不起来。
司马苦笑道:“熊督重伤,陆督似也不能动……还是固守营寨吧……”陆和双眼一瞪:“岂可失此良机?”偏偏头,望向那名献计唱歌的小兵:“汝可传我将令,命尚能一战的各队前出,呼应陶司马。”小兵左右望望,不禁缩一缩脖子:“将军,军士尽皆疲惫,尚能战者恐怕不足两掌之数……”随即眨眨眼睛:“不如我等再来放歌吧。”
……
阴沟水东岸的胡军大营,多部兵马汇聚,已达两三万人,可惜多是老弱,还有点儿战斗力的全都在昼间战斗中厮杀得精疲力竭了。故此刘丹下令能战者尽皆卸甲,好生歇息,以待来日再战,留下老弱守营——他料想晋人也甚疲惫,不至于大晚上的还敢来偷营劫寨。可是没想到陶侃率船突然间从阴沟水上发起了奇袭,虽然仅仅射入一些羽箭,投入一些火把,却已将胡营搅得大乱。
老弱狼奔豕突,战兵不及着甲,便即提刀出帐,四处寻敌。火焰燎着了多处帐幕,不时有满身是火的士卒惨呼翻滚,导致同袍都朝暗影里缩;可是暗影中难辨敌我,但凡有一个惊骇狂叫,身周必有无数兵刃相加,一时间自相践踏,死伤无算。
刘丹匆匆披上皮甲,也不及戴盔,便即带着几名亲信来大帐寻找刘乂。就见刘乂倒是已经穿好了冠服,手提长刀,却只是团团乱转,不知如何是好。一见刘丹进来,刘乂如同捞到根救命稻草一般,急忙上前一把拉住:“阿叔救我!”
刘丹脑袋还有点儿晕,就问:“究竟是何处敌袭?”刘乂答道:“众说纷纭,据传是晋人主力乘坐楼船杀至……”刘丹怒道:“是何人诓言欺蒙殿下?小小的阴沟水,如何能行楼船?”他刚才就已经派几名亲卫前去查看了,其中一人恰好折返回来,就在帐外禀报道:“确是晋人自阴沟水上杀来,火光映红了水面,也不知有多少船只、人马,乱箭如雨,近岸者多不能立足……”
刘丹忙问:“浮桥还在么?”
“一条已被烧尽,一条才刚引燃。”
刘丹不禁长叹一声:“后路断矣。”他虽然猜不到敌人究竟来了多少兵马,是怎么乘船过来的,但方才营寨中的混乱景象历历在目,打老了仗的人,一瞥眼就知道没救了……倘若只有几千锐卒,还则罢了,偏偏那些老弱,还有氐、羌杂胡,打仗没啥本事,喧嚣叫嚷,动摇军心,实为天赋技能……
“为今之计,只有先突向北方,再寻机西渡,折返阳武吧……”说到这里,刘丹方才反应过来,“怎么不为殿下着甲?来人啊,速将铠甲来!”
时候不,刘乂大致穿戴起来,而其他三名副将也都狼狈而至,刘丹领着十几名亲兵,以及东宫护卫,保着他们打开北方寨门,便欲策马狂奔。才刚出寨,就见一列骑兵远远地驰近,刘乂吓得在马背上一出溜,险些没有滑下来;刘丹伸手扶住他,耳听对面呼唤道:“可是殿下和大人么?营中因何火起?!”却是刘光的声音。
刘丹来不及多作解释,忙喊:“阿光速来,军败矣,且护着殿下而行!”可是话语声却被远远飘过来的“胡无人,中国昌”歌声给掩盖了下去。这一来连刘丹都吓坏了,再不及招呼刘光,便即扯着刘乂的缰绳,纵马疾驰而去。
刘光驰近之后,还是陈元达相对镇定一些,大致向他分说了当前的局势。刘光也是一头雾水——怎么了主营就崩溃了?敌军来了多少,究竟有没有杀上岸来哪?然而耳旁喧嚣声震天动地,眼瞧着营中火势越燃越炽,他胆子再大,这会儿也不敢跑去岸边探查了,便即率领部曲们匆匆从后追随刘丹,随同逃蹿。一口气跑出去十多里地,天光尚未放亮,前面水流潺潺,已是别济了。
别济水浅,胡骑纷纷纵马跃入水中,就跟下饺子似的,陆陆续续泅渡到了北岸。刘丹这才略略定下神来,返身观望,似无晋军追赶,于是勒住刘乂的坐骑,开始在刘光辅佐下聚拢败兵。
跟着逃出来的,只有自家两百部曲,东宫护卫的半数,以及少数骑兵和氐、羌杂骑,还不到三千人,至于步军和老弱,全都撇了,想赶也都还赶不过来呢。刘乂哭丧着脸问:“于今如何处?”刘丹长叹一声:“只有西归去投阳武了……”他心里还在担心,赵固是叛降惯了的,若见到己方如此狼狈,还肯放咱们进城吗?会不会操戈而攻?
哦,对了,我曾派人去命赵固赶来增援,希望他已经上道,阳武城中只有少量守兵……可是如此一来,将来想要守住阳武也难啊。
到了这般田地,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于是一行败军便即继续向西,等到红日升起,终于见到了阴沟水和别济的交汇处,于是重新渡过别济,估算方位,直奔阳武而去。
刘丹不放心赵固,不敢过于靠近,先派刘光带着部曲前去叫门——我这两百部曲甲具还算齐整,不似东宫护卫那么狼狈,或许能够诓开城门吧。刘光领命而去,看看驰近,忽见城墙上飒飒飘扬,全都是晋家的白旗——难道赵固那厮果然又叛变了么?
不对啊,我军的败报也不会那么快便即传至阳武……
他胆量颇大,也仗着身边这两百部曲,一心想探问个端倪,便即小心翼翼地继续驰近。既然天亮,城中本待开门,见有胡骑前来,大门扯开一半,又急忙合拢了,吊桥也匆匆拉起。刘光派嗓门大的部下高叫询问:“赵将军可在城中么?!”
就听城上有人回答:“哪来什么赵将军,河内郭太守在此!”
……
“河内郭太守”是指郭默,他这个郡守名分乃是刘琨所署,正经长安朝廷还并未承认。当日郭默放弃怀县,南渡逃归李矩,心里越想就越窝火——我在怀县也屯扎了快两年啦,眼瞧着琅琊王命师北伐,好日子就要到了,偏偏赵固降贼,胡军来攻,被迫只好去依归李矩。往日协助抵御胡军,李矩于我有恩,他又向来赏识我,合伙了倒并没什么坏处,问题他是荥阳太守,我是河内太守,名位相若,去了京县就要做他的小弟,多多少少有点儿不甘心哪。
因此听闻胡军进驻荥阳,留一部监视京县,主力继续向东,郭默就向李矩请求,说我愿意率军踵于胡贼之后,将来若是胡贼遭逢北伐大军,可以相机配合。李矩答应了,并且还资助了郭默四十匹战马和一百柄长刀。
胡军主力在阳武附近分道,刘丹派赵固去打阳武,旋即主力就迎面撞见了陈川,被一根钓饵钩着连夜东行,前往阴沟水。郭默不敢去碰胡军主力,却向来瞧不起赵固,探听得实,当即转道去追赵固。赵固来至阳武城下,本意一鼓而下的,可是才刚迫开城门,郭默却突然间从背后迅猛杀来。
郭默这人鬼得很,根据史书所载,他曾经遭到刘曜围困,想要将之活活饿死,郭默被迫献出妻儿作为人质,表示欲降——不过城里兵卒连开出城外的力气都没有啦,还请先让我们买点儿粮食吃吧。等到屯粮得到补充,郭默当即翻脸,恨得刘曜把他老婆孩子全都沉了黄河,然后四面攻打。郭默遣其弟郭芝向刘琨求救,刘琨力量不足,不欲相救,却留下郭芝不放。郭默乃更遣人告急,直接就在城外把出来洗马的兄弟给劫回去了。
随即郭默又把郭芝送到石勒那里,请求依附。因为这人名声不好,向来狡猾,所以石勒也不信他,直接把他的书信封好了传给刘曜。郭默派人于途劫得此书,这才突围而归李矩……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历史已然改变,他提前投了李矩,老婆、孩子因此也不至于再会惨死。如今他卡准赵固正得意洋洋打算进阳武城的机会,突然间发动袭击,杀得赵固大败,被迫绕城而走。随即郭默就进了城了,把当初决定开门迎降胡汉的守将和城中耆老屠了个精光。赵固重整旗鼓,再来进攻,连续两次被郭默击退,恰好刘丹的将令传至,赵固只得黯然离去。
赵固昨晚才走,今天一早,刘丹就逃过来了,一听说阳武已被郭默所据,只得被迫继续西逃,一口气跑进了荥阳城。
这一个白天,郭默听说城北、城南,陆陆续续有不少胡军败卒蹿过,便即亲自出城,率兵去杀了一场,逮着几名氐、羌杂骑,回城讯问。对方结结巴巴地说不明白,察其大意,应该是胡军主力在阴沟水畔被晋人水师和陆师,总计十万大军东西夹攻,遭逢惨败,连皇太弟都可能死在了乱军之中……
水师什么的,乃至有十万之众,郭默自然不信,可是考虑到今晨有数百骑貌似很精锐的胡军靠近北门,可是没等自己下令严加戒备,准备打场硬仗,他们就又退去无踪了……说不定北伐大军已至,胡军确实遭逢丧败。于是郭默一方面派人前往阴沟水附近哨探,一方面遣快马驰往京县,去通报李矩。
李矩字世回,和裴该曾经的同僚,那个东海王中尉李茂约虽然同名,能力分有高下,性情也大为不同,史书称其“勇毅多权略,志在立功”。他是平阳人,小吏出身,后任梁王司马肜的牙门将,征讨齐万年立功,受封东明亭侯。刘渊兵进平阳时,他被乡曲推为坞主,后来南下荥阳郡,先从司马越,又归荀藩。
且说李矩在得到郭默的通传之后,即遣部将魏该率军北出,试攻荥阳。刘乂、刘丹已是惊弓之鸟,听得晋军来攻,匆匆弃城而走,就此魏该经过一日苦战,终于拿下了荥阳城。
第十六章
公家故吏
陶侃在阴沟水中,因为士卒数量太少,黑夜中也难以辨别敌情,是以始终不敢登岸,只是鼓噪、放箭,外加纵火。一直等到晨光熹微,瞧瞧岸上几乎是空营一座,流散胡兵逃得四野都是,有如受惊的兔子,这才登岸入驻。随即前军也赶来会合,个个骨软筋疲,精神却很亢奋,还用担架抬着两名副督……
陶侃不时派小队出去搜杀胡兵,先后斩杀数百人,但是等到临近中午时分,还能找得到的活胡兵就越来越少啦。可他左等裴该不来,右等裴该不到,郭默的哨探倒是先跑来询问了。陶侃对来人说:“我徐州裴使君之兵也,昨日激战竟日,再加夜袭,两千兵卒破胡军十万——可即回报郭将军,裴使君不时便率大军而至,他可速来拜见。”
哨探回报郭默,郭默听闻,当场就傻了。本待不信,可是仔细询问哨探于路所见,徐州兵确实不过两三千人,而且半数带伤,余皆疲惫……至于胡骑,他知道不足十万,但三四万总是有的——天爷啊,三千破三万?!这徐州兵得有多能打啊!
不敢怠慢,一面传信李矩,一面亲率数十骑驰至阴沟水畔,来谒见裴该。郭默和裴该是前后脚抵达的——不少胡军败卒黑夜中难辨方向,竟然往东跑,被裴该大军堵了个正着,探问之下,知道前方已然得胜,也便安心放缓了速度——终究一路急行军加夜行军,主力部队也疲累得不行了——还派陆衍分道去接收了封丘。
终于大军抵达,裴该刚在营中坐定,还来不及向陶侃等人询问详细战况,就有禀报,说河内太守郭默来谒。裴该点点头:“命其报名而入。”旁边裴嶷急忙摆手,说:“使君,郭默久驻河内,抵御胡贼,将来我军于大河上下与寇相争,颇用得到此人啊,还望使君善待之。”裴该恍然大悟,急忙整理衣冠,亲自出帐相迎。
郭默在进寨的时候,游目四顾,瞧得很清楚,徐州军甚为严整——虽然大军才刚入驻,营垒不完,但熙攘来往,秩序井然,的是强兵。很快他又见到了不少伤兵,虽然满身创伤,才刚包扎好,身上还有血迹,甚至于缺胳膊断腿,但人人梗着脖子,神情倨傲,自豪得无以复加。果然传言是真,徐州军也确实了得啊!
因此见到裴该亲自出帐来迎,郭默当即屈下一膝,致以大礼——其实应该跪拜稽首的,但他终究铠甲未卸,所以只能单腿跪。裴该双手搀扶,笑着说:“我奉命北征胡虏,郭将军第一个来迎,实堪欣慰啊。”
裴该说话很有技巧,光这“第一个”三字,就让郭默心花怒放,不自禁地唇边露出了笑意。
裴该扯着郭默的手,颇为热络地将其让入大帐。此时各营正副督正在料理扎寨事——天色虽然还早,但走了那么远的路,真不能不歇着了——主帐内只有司马陶侃、长史裴嶷,以及裴该亲信从事裴寂、裴度四人而已。二裴缩在侧面案后整理文书,陶、裴二人却在并头低语,见裴该引着郭默进来,急忙拱手致礼。
那么他们在说什么呢?裴该才刚出去迎郭默,裴嶷就问陶侃:“昨日战事,陶公已知端底否?”虽然你半夜里才来,但跟这儿也呆了那么长时间了,整场战斗的经过,应该都打听清楚了吧?陶侃点点头:“知之矣。”裴嶷靠近一些,压低声音说道:“使君归来,必问昨日之战,我欲使之收服郭默,则何者当言,何者不当言,陶公其慎啊。”陶侃点点头,还是那三个字:“知之矣。”
果然郭默入帐后,侧向而坐,四人寒暄了几句——二裴还没资格插话——他就开始打听昨日的战斗情况。裴该笑道:“吾亦初来,可召……”他想说叫熊悌之、陆和进来问话的,裴嶷急忙插嘴:“二督激战竟日,各自带伤,尚在休养——昨日之战,陶公备悉知晓,明公可垂问之。”
于是裴该便将目光转向陶侃。他总觉得陶士行跟过去不太一样了,初见时皱皱巴巴就好似一个老农,完全没有想象中的英风豪气;在江北呆了一年,虽说心情略好些了,也肯应入幕之请,跟随北伐,但瞧着仍然有点蔫儿……唯有今日满面红光,神采飞扬,虽然一整夜都没有合眼,面上也丝毫不见疲色。他这是怎么了?是因为又能够亲自领兵上阵了吗?
陶侃先朝裴该一拱手,又向郭默点头致意,然后才手捋胡须,缓缓说道:“我军使熊、陆二督将在前,率两营先发,昨日凌晨于阴沟水畔骤然遇胡……”至于前军为什么距离主力这么远,他们干嘛连夜行军来到阴沟水旁,这都属于裴嶷关照过“不当言”的,陶侃直接含糊过去了。
陶士行说话慢声细语,虽然没有太多文采,不加雕饰,却条理清晰,将昨日之战从头至尾叙述一遍,无形中又把胡军的凶恶夸大了三分,其实是炫耀自家将士之能、武力之强。郭默越听越是惊骇,随即转为衷心钦服,直等陶侃最后总结说:“我军计点阵亡,不下五百,几乎人人带伤;胡寇则遗尸千五百具,泰半奔散,伪皇太弟、大司马、太尉等逃去无踪……”郭默忍不住请求道:“是何勇将,直如天神一般……默请一睹风采,还望裴公俯允。”
正好这时候各营督都已经安排好扎营事宜,就在帐外向裴该禀报,裴该便让他们全都进来,各自与郭默见礼,然后去唤熊悌之与陆和。郭默初见徐州众将,只见人人勇壮,个个精神,不禁暗赞——要知道高乐原本是垂头丧气的,自打听说自家两营如此悍勇,大败优势胡军后,脑袋直接就昂起来了;而甄随等人虽感妒忌,终究是同袍取胜,也自面上有光。
不多时,熊、陆二人进帐。熊悌之伤重,是被用担架抬进来的;陆和虽然也多处负伤,而且久战脱力,但经过军医调理,又休歇了大半天,已能柱杖而行——不过估计十天半个月内,两人全都上不了阵啦。
郭默主动站起身来,向二督鞠躬致意,说:“默自束发从军以来,百战余生,从未闻如此恶战,以一当十,负创贾勇,一日间便能摧破胡虏大军,真神迹也!此番裴公率师北征,当以二位为首功,但得二位在,何惧胡虏不灭,旧都不复,山陵不扫,梓宫不归?!”
熊悌之动不了,陆和略略躬身还礼,旁边儿甄随鼻子里却忍不住“哼”了一声。裴该也不让二人下去歇息,先转过头问郭默:“将军可有字否?”你要有字我就叫你的字,总称呼“将军”显得太过生分啊。
郭默摇头:“默是粗人,无字。”他家本是河内的小地主,出身寒微,虽然识字,却没读过几本书,基本上跟熊悌之属于同一阶层。裴该闻言,“哦”了一声,手捻胡须,略有所思。
郭默心说你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吗?这年月阶层鸿沟日益拉大,若按照原本的历史发展,到了东晋南朝,就变成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而且不同阶层间坚决不可通婚,彻底固化——此际根已生而芽渐萌。不过若非今日,郭默见到裴该这种态度,必然衔恨,说不定当场甩袖子就走了;今日不同,他才刚刚遭受心灵上的震撼,天然就觉得自己比裴该,甚至比徐州众将都要矮一头,故此心中不但不恼,反倒有些惶恐——
啊呀,裴公瞧不起我,这可如何是好啊?
赶紧套近乎,说:“其实默亦公家故吏也——少年从军,即在河内裴太守麾下,任为督将。”裴该微微一愕,随即反应过来,哦,是说裴整……那算啥玩意了,虽然同祖,但久已分途,远支得不能再远支。若按照这年月的习惯,只有裴茂的后代才够资格叫闻喜裴,裴整根本挨不上啊。
当下淡淡一笑:“不知裴整何在?”
郭默心说不好,裴整不是降胡了吗?我一时口快,只想拉关系,结果把这碴儿给忘了……当即窘了,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其实先前郭默说自己出身低,无字,裴该略一沉吟,那是想到了别的事儿啦,还真不是瞧不起郭默——人终究是可以跟邵续、李矩并传的牛人啊,至于出身高低,裴该的灵魂本来自于后世,根本就不在意。因此见郭默无言以对,便即微微一笑,抚慰他说:“裴整背弃祖宗,归从胡虏,即刀不加身,天必厌之。将军不肯从贼,数年来游击河内,坚贞难屈,我亦心慕久矣……”不必担心,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不过既然郭默有往上凑的迹象,裴该趁机就说了:“我军远来,当在此处休整,明日继续西进,将军可先归阳武。然阳武城小,且屡经兵燹,未知尚能守否?我意使一营随将军前往,未知可否?”
郭默犹豫了一下,随即拱手道:“多承裴公关照,默岂敢不从?然则默便在阳武洒扫街道,以待裴公率师前来。”
裴该随手一指,即命“蓬山右营”跟随郭默去守阳武。
等到郭默出帐之后,裴该手抚几案,略略沉吟,突然间抬起头来,注目坐着的陆和与躺着的熊悌之:“汝等可知罪么?”
第十七章
如雷如霆,徐方震惊
裴该问熊悌之与陆和:“汝等可知罪么?”这句话虽然说得很平淡,并非疾言厉色,但还是把熊、陆二人给吓着了,有若晴天霹雳一般——我们捍拒胡虏,立此大功,都督怎么问是否知罪?罪在何处啊?旁边儿高乐会意,当即一咬牙关,膝行拱手道:“是我不合使二将去逐陈川,罪责愿一肩扛之,还请都督念在彼等苦战破敌的功劳上,宽赦了二将吧。”
熊、陆二人恍然大悟,对啊,还有这碴儿……我们厮杀得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裴该冷哼一声:“陈川何在?”
旁边陶侃接口道:“点检尸体,并不见此人,或云逃去无踪。”
裴该便对熊、陆二人道:“汝等违反军令,率军远离大队前出,既不能得陈川,复不能察敌情,使我两千健儿陷身绝地,若非陶司马设谋援救,几乎覆没!且使大军被迫转道以救汝等……”原计划是沿着汴水走的,这会儿改成了济水——“尚不知罪么?!”
陆和不禁垂下头去,与熊悌之一起回复道:“末将知罪了,恳请都督责罚。”
裴该面色一缓,轻轻叹了口气:“功不可不赏,过不可不罚,否则无以成军。汝等乃可将功折罪,原本悍拒胡虏大军,功劳非小,今此战以陶司马记功第一,汝二人皆降一等——可心服么?”
二人忙道:“末等心服口服。”
裴该便即环视诸将:“此二人已为副督,暂时无可升迁;徐州田亩,亦得了不少;若止赐金钱财帛,又未必能酬其功——卿等以为,该当如何赏赐啊?”
裴嶷和陶侃知道裴该必有下文,所以并不接口,剩下那些粗人全都大眼瞪小眼,无计可施。还是甄随脑子快,脱口而出:“若是末将立功,便请都督赏赐良马。”裴该撇嘴一笑:“良马要等杀去北地取得,且要多少良马,才能酬二将之功?”随即语出惊人:“我意署熊悌之为东莞郡守,署陆和为城阳郡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