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校对)第42部分在线阅读
想摘我的果子,门儿也没有!
不过来了以后才发现,琅琊王氏真是权迷了心窍,竟然连点儿渣子都不肯洒给自己。
以他河东裴氏的出身,王导等人自然不好直接打压——否则侨客之心就伤透了,而南貉只会跟旁边儿看笑话;王氏再怎么一手遮天,若是其他卫、周、刁、庾等姓联起手来,照样能把他们给打趴下——再加上想要利用裴该身后裴妃的影响力,那就只能先把他给供起来。王导不顾辈分之差、年龄之差,一直对裴该表现得很热情,但在那张温和、诚挚的面孔背后,其实是颗冷冰冰的猜忌之心!
裴该曾在司马越幕府任职——虽然空有其名,没起过什么作用——照道理来说,既得渡江,又立下了保护东海王妃的大功,完全有挤进“百六掾”(俗称司马睿幕府中的北人群僚)里去的资格,而且从他初到那天参乘时候的观察来看,司马睿也是有这个意愿的。可是生被王氏给拦住了,把他一晾好多天,无职无司,等若白衣。后来还是裴妃提出来,王氏才顺杆爬,让裴该做了有名无实的东海王傅。
至于裴该目前这些产业,原本也只是王氏拿出来笼络东海王妃的手段而已,若非作为过继司马裒的代价,裴该连最初那三百亩田都捏不到自己手里!而且卫氏原本通过卫夫人走王氏的门路,已经很有机会入幕了,就因为跟裴氏走得近了一些,上过几趟门来攀亲,最终卫展、李矩就都被毫无理由地刷了下去——裴该只好把李矩召到东海王府来,因为那家伙做汝阴太守的时候还领过几天兵,比卫展有用。
而且据裴氏说,她曾经试探着想要为裴该聘王氏女,王导却以家族中没有年岁合适的闺中女性而婉拒了——你特么连把我拉上自己的船都不肯,何由如此猜忌?!“由我向大王进一言可也”,说得多好听啊,真想做你就不会等到今天我开口。
所以他才对王导之流彻底失望了,只好自己卷起袖子来单干。当然啦,想在王导眼皮底下单干是很难的,能否再脱此樊笼,重归大海,就得看今晚自己这张嘴,是不是真能够嘘枯吹生——
“我欲重振家业、家声,须有可驰骋处,然江东琅琊王氏在,池小难容,难道我等北人内斗,却使南貉渔翁得利吗?”裴该知道王导从来不用“南貉”这个词,但他未必不乐意听到——“该虽不慧,亦不为此亲痛仇快之事。而欲附骥尾,却身单力孤,于王君亦无所用……”
王导想要插嘴,却被裴该一摆手拦住了:“胸中块垒,不吐不快,王君且听我言。裴竟日筹思,乃知自身立足之地,实不在江东,而在江北……”
王导闻言,不禁一皱眉头,还是忍不住插嘴:“得无受祖士稚所惑乎?”
裴该摇摇头,又再长长叹息了一声,然后突然问道:“前数日,士稚与我言道,江北有消息传来,石勒兵向青州,与曹嶷相争,未知果然否?”
……
当日裴该设谋落跑,还巴着船舷向裴熊大叫,说我是“奉命出使江南”,船上水手当场就信了——即便不信,又能如何?你还敢冒犯从葛陂过来,手执令符调船的贵人么?就不怕下场是并不仅仅自己掉脑袋,而要举族并诛?彼等的家乡可全在胡营势力辐射下哪!
但等他们把裴该、裴氏等在南岸放下,然后启程回航,又在水寨歇了两日后,待到石虎回来,却仍然难逃被杀的命运。要知道石虎那厮一怒之下,唯一懂得的调节心理波动,缓解精神压力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人。
石虎此番率军杀往巨灵口,确实损兵折将,但也确实连破七垒,比起原本历史上初战那场大败来,其实还要略微好看一些——终究带的兵还不足千,即便全军覆没也比史书上记载的要死人少。而在寿春方面,对于是该夸大敌情,还是该讳言损失,两种方法以何者为佳,纪瞻也召集幕宾深入研讨过,结论是夸大敌情——倘若讳言损失,让后方以为敌无足虑,到时候瞎指挥,命我等放弃防守,主动进攻,那可如何是好?!
再说石虎回到淮滨后,会合了裴仁——裴仁才没胆单独回去禀报石勒呢——两下一交换情报,这才终于把裴该的谋划大致给梳理清楚了。石虎暴怒之下,举起刀来就把裴仁也直接一砍两断,然后仍按原计划放火烧了船场、水寨,把本地出身的水手和护兵尽数杀死,拋尸水中,以略消心头之恨,这才返回葛陂,来见石勒。
石勒闻报自然怒不可遏,一脚就把几案给踹翻了,他能想起来泄愤的方法,则是抽刀要砍石虎。张宾赶紧跪下为石虎求情:“此皆宾之过也,石虎尚且年幼,遂为裴郎玩弄,本智不能侔,又何罪之有?明公若欲消心头之恨,不如取了宾的项上首级去。”
堂堂张孟孙,自投石勒以来,就从没有这么窘迫过,姿态也从没有摆得这么低过。因为裴该你跑就跑了吧,跑前能够按照咱们原本商定的,把淮滨的船只一扫而空,我也感你的人情,但……你干嘛要拿我当棋子啊?!这数日间,我几乎是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上,人生挫败如此,也真没有什么脸面再活下去了……罢了,罢了,石将军你赶紧给我来个痛快的吧!
尤其当张宾见着旁边儿刁膺、徐光、程遐等人幸灾乐祸的眼神,那就更加的羞不可抑,死志也更为坚定。
不过也正是因为张宾露出了死志,石勒才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压下心中恼恨,他把手中刀朝地上一抛,双手扶起张宾,然后突然间竟大笑起来。众人尽皆愕然,石勒解释道:“裴郎果烈士也,也果然是可与张先生相拮抗的智谋之士,我所见不差。”怎样,老子的眼光还是挺不错的吧,其实我对他一直就存着疑呢。
随即安慰张宾,说张先生您日常事务冗繁,又专注于军国大事,遂为裴该戏弄,这很正常啊,谁还能不犯点儿错呢?我不怪罪先生,也不杀石虎了,请你千万不要舍我而去。
表面上装成肚量宽宏,气怒已消,当然实际上心里仍然憋着火呢,于是下令,去,把裴该留下那些书全都给我当劈柴烧了。
徐光赶紧站出来阻止,说:“且慢。裴郎深得明公信重,虽执意逃去,得无片言只语以赠明公耶?或许便隐藏在他那些书籍当中,请交付于光,容我仔细搜检。”石勒一皱眉头,想了一想:“如此,便劳烦季武了。”
当然啦,事实上裴该一个字儿都没有留下,徐光翻检了好些天,一无所获,也不敢向石勒回禀。好在因为时局的变化,石勒很快就把这事儿抛诸脑后了,也没再去问过他。
淮滨的船只既然已被烧光,东征自成泡影,本来石勒就有退兵之意了,于是正式召集诸将商议——若是咱们退兵,而晋军趁机从后追杀,那可如何是好啊?
这在原本历史上,可以算是石勒军事生涯中的一大转折点。当时刁膺建议,不如先向晋人诈降,说打算掉头去收复河洛,作为晋见之礼,然后等跑远了咱们再翻脸。石勒“愀然长啸”,很明显对这一计策很不满意。蘷安建议说,应该先找处高阜,避开因为淫雨造成的水患,再做区处,石勒仍然不爽,说:“将军何其怯乎?”
孔苌、支雄等三十多名武将的意见,是说趁着晋军尚未集结完毕,我等先乘船去袭其壁垒,夺其粮草,然后继续进攻,绝不言退。石勒笑道:“是勇将之计也。”各赏赐给他们披甲骏马一匹。然后他转过头来问张宾,张宾就说了:
“明公您曾经攻陷帝都,俘虏天子,杀害王侯,掠其妻女——虽然都是刘曜干的,但你起码是个帮凶——对于晋人来说,即便拔光你的头发,也难数明公之罪,还怎么可能向他们假意称臣呢?没人会信的啦。去年咱们杀掉王弥以后,其实就不应该在这里扎营,数百里内天降霖雨不息,这正是上天的警告,提醒您不应该久留。”
“邺城有三台之固,西接平阳,四面山河险阻,如同人之咽喉一般重要,我等就应该北上去占据彼处。等到扫平了河北地区,则天下再无人能够比明公更加兵强势盛了。如今晋人保守寿春,是害怕咱们前去攻打,听说您打算退兵,高兴还来不及呢,哪有胆量来追?咱们先把辎重运走,大军东进,假装要去袭击寿春,等到辎重走远了,大军再徐徐而返,就不怕进退无据啦。”
石勒挽着袖子,吹着胡子,连声说:“张先生所言是也!”转过头来责备刁膺,说你应该诚心辅佐于我,以成大业,怎么竟然劝我投降——即便是假的——你说这话就应该处斩!好在我向来知道你胆怯无谋,所以暂且宽恕你这一遭。于是贬斥刁膺,退为普通将领,而拔擢张宾为右长史,加中垒将军号,从此称之为“右侯”。
随即石勒依计而行,北归攻邺。张宾趁机就又说了,三台坚固,仓促难下,咱们还是得先找个根据地去。就此,“邯郸、襄国,赵之旧都,依山凭险,形胜之国,可择此二邑而都之,然后命将四出,授以奇略,推亡固存,兼弱攻昧,则群凶可除,王业可图矣”的建国策略,才正式出台……
在这条时间线上,因为裴该从中间插了一脚,所以事态的发展大方向没改,细节上却有了不少的变动。首先既然船只都给烧光了,孔苌他们就不好再提继续进攻的话,只是纷纷拍胸脯表态:“明公且退,由某断后!”于是受赐的奖品打了折扣,有马而无甲……其次,因为张宾才刚栽了一个跟头,所以石勒虽然贬斥了刁膺,却并没有即刻晋升张宾——因为裴该,张孟孙升职之事,就此拖后了将近半年的时光……
历史就在这个节点上开始分岔,产生了少许的偏差。
究其缘由,乃是因为裴该落跑一事,石勒不可能对张宾毫无怨怼之意——是你反复向我保证裴该不会逃走的呀,还说什么他已倾心归附——甚至一度开始怀疑起张宾的能力来,就连拿张宾换裴该的荒唐念头都曾经一闪而过……所以他没听张宾的,直接奔邺城方向去,而是打算先去灭了王弥的旧部、青州曹嶷。
因为在原本的历史上,石勒退兵比较晚,导致粮秣断绝,军中大饥,甚至于“士众相食”,那状况要多凄惨有多凄惨。一直等渡过黄河,在汲郡打败了向冰,这才终于缓过劲儿来。而在这条时间线上,没等他粮尽自退,裴该就设谋把船都给烧了,所以退兵提前了半个多月,多少还有点儿吃的,这才可以跑得比较远一些,先去收拾曹嶷。
第十八章
井底之蛙
就在裴该“辩杀卫玠”前数日,石勒兵至兖州泰山,前锋正式跟曹嶷接上了仗,不过因为粮草不继,暂时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四外抢掠上,还见不着决战的苗头。消息传到江东,裴该倒不禁吃了一惊——我靠历史进程改变了!于是在“新亭对泣”的当晚,他询问王导,此事是真是假?王导点点头:“果有此事。”
裴该站起身来,挥舞着手臂以加重语气,说道:“曹嶷久占青州,根据稳固,非仓促所可平也,石勒一旦遇挫,很有可能南下抢掠徐方。君等昔日奉琅琊王南镇建邺,斯是好计,但舍弃徐州,则不为智。广陵实江东之保障,昔陈元龙在广陵,即日夕造船,以谋秣陵,是故曹操日后慨叹,不用元龙之谋,遂使孙氏坐大。北方得广陵而不攻江南者,先为袁绍未灭,继因刘备入蜀,受其牵制而已,设巴蜀平、北地安,则楼船东下,兼道而攻,孙吴不旋踵而亡矣。今守江东而弃徐方,则正如建邺一般,有城无郭,竹篱如何防盗?一旦为石勒所占,君等即欲安居,恐亦不可得矣!”
王导闻言,眉心不禁略略一跳。
裴该这番话并非无的放矢,倘若江东这票无能官僚真的连“守江必守淮”的道理都不懂,那么饶他说破大天去,对王导也不会有丝毫的触动。但事实上从东晋直到南朝,南北对峙的分界线一直都是在淮水而非长江,宋、齐甚至还曾经一度推进到淮北和青州,被迫只能沿江而守的就只有一个南陈而已,所以瞬间便被隋军给踏平了……
裴该看王导貌似已经有所动容,心中略略一喜,便继续侃侃而谈道:“今巨龙虽已蟠卧,不过沿江十数郡而已,且荆州的龙尾尚且局促。南方交、广若不底定,则无以震慑南貉,筑成牢固防线,以御北侮。然而王君可知时不我待吗?秦王在关中,羽翼渐丰,石勒与平阳已生龃龉,二虏旦夕相争,则秦王可趁机以图河洛。到时候僭位皇太子,收刘越石、王彭祖,则一纸诏来,命五王归藩,或重建吴国,卿等又将如何自处?”
江东本有藩国,那就是受封吴郡的司马炎第二十三子司马晏,不过他并未之国,就在洛阳城破的时候遇害了。司马晏共生五子,长子司马缙,与之同没,次子司马详出继淮南王,三子司马邺出继秦王,还有四子司马固和五子司马衍,跟随在哥哥司马邺身边。司马邺因为距离被虏平阳的天子司马炽血缘最近(亲叔侄),所以最有资格自封为皇太子,那么他一旦上位,会放着老爹空出来的吴国不理吗?肯定得派两个兄弟之一前来就封吧?
等到那时候,江东又出个名正言顺的实权王爷,你说南貉们会听谁的?
王导听到这里,虽仍垂首不语,但眉心已经紧紧地拧了起来。
“琅琊王若不归国,则必成叛逆,南貉群起而攻,试问卿等可能抵御?琅琊王若归国,则卿等不但数年间努力,俱化流水,还须返回故乡,于胡虏环伺中,筚路蓝缕,重创基业,”裴该冷笑一声,“王君以我为欲拮抗贵家耶?而不知我实欲救贵家也!裴、王同为中州大族,世代婚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又何相逼若是?家母即王氏,又岂忍伤害母族呢?”
说完这一大套话,他气哼哼地又坐下了,歪着身子,故意不去瞧王导。王导也不说话,貌似在冷静地思索,室内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静默之中。
当然裴该后来那些话,基本上全都是在胡扯,他很清楚秦王司马邺虽然不仅能够进位皇太子,等怀帝司马炽一死,他更是直接就在长安登基啦,但随即就遭到胡汉军的猛攻,别说什么进取河洛了,就连压制司马睿都不敢——还得求爷爷,告奶奶地致信江东,请他们赶紧挥师北上,帮忙自己分薄压力。当然啦,司马睿、王导等人找种种借口就是不肯动兵,唯一的敷衍之举,就是给祖逖一个虚衔,让他单人独骑过江去闯荡……
但这是事后诸葛亮了,此刻距后事上演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哪,王导就算天生圣人,也不可能知道索綝等辈在关中会怎样倒行逆施,短短几年时间就把略微有所好转的西线局面给彻底搞垮了。就目前的消息来看,秦王集合关西各路兵马,来势汹汹,刘曜未必挡得住啊,恢复故都或许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则司马邺一旦得势,江东又该如何自处啊?难道我们辛苦那么多年,就仅仅是跑江东来避避祸的,完了还得抛弃所有坛坛罐罐,再迁回江北去,要为秦王做了嫁衣裳?王导等辈若只有公心,而无私意,真不顾惜这些年在江东所置的产业,他们早就怂恿司马睿挥师北伐啦!
裴该分析时局,真假掺杂,条分缕析,貌似头头是道。王导沉吟良久,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岂不念祖宗庐墓乎?若得中原平定,随从大王归于琅琊国,正所愿也……”
裴该一听你这话什么意思?还装相哪?合着我刚才那一大套全白说了,竟然还骗不倒你这老狐狸!正在暗自沮丧,就听王导又说:“然不知文约欲往江北,究竟何能动摇局势?”
裴该心说成了,原来你丫已经上钩了,只是以退为进,假装不在意而已。既然还想继续听听我的想法,就知道我前面那一大套并非无用功——于是略略侧过身来:“南方卑湿,实不宜居,而南貉等多不学,唯知治产,铜臭熏天,大使人生厌。故该乃欲迁之江北,据淮而守……”
“如此对文约,有何好处?”
裴该竖起三枚手指来:“有三。其一,出此嫌疑之地,可免王君猜忌……”
王导连连摆手:“我安有忌于文约……”
裴该打断他的话:“即王君不忌该,岂尊兄弟间绝无目该为外人者乎?则我等北人若起龃龉,从中得利者,唯南貉也。该若赴江北,则南貉不生寄望,北客不致分裂,裴、王两便。至于其二,江东有贵家在,已无该殖产之处,若自南貉口中夺食,如今裴氏非王氏一般族繁人众,恐为南貉所害,不如去休,别觅嘉土。其三,若能守住淮阴,则江东固若泰山,王氏亦深不可拔,即秦王践基,亦无可奈何矣——王氏固则裴氏亦固。”
他一条一条分说,王导一条一条仔细思忖,到最后问:“既如此,文约何早不与我言讲?”
裴该一撇嘴:“王君虽有管夷吾之才,却因江东琐事所劳,为南貉辈所掣肘,如人自管中窥,不得全豹……”“管中窥豹”的成语这年月还没有,所以裴该可以随手拈来,歪用一番。其实对于他所要表达的意思,另有一个成语更加合适,那就是——坐井观天;但那么说就太不客气啦,你把王茂弘当井蛙吗?当此紧要关头,还是不要触怒他为好。
“……于中原之局、关西之局,所见亦浅。该适从中州来,石勒与张宾每日议天下大势,却与王君格局有差……”
王导闻言,不禁悚然一惊。
裴该继续说道:“然初至江东,小子所言,王君安能便信?要王君亲来问之,然后才可以说也。”
王导略略颔首,便问:“然则文约何所需?”
裴该暗喜,心说这就差不多啦,终于把王导基本上给说动了。他知道对付这类官僚,你讲什么民族大义是没用的,倘若自己一开口就跟祖逖似的,宣扬恢复中原,振兴国家,王导肯定嗤之以鼻——你个小年轻怎么会有此等家国之思,谁信哪?不定受什么人挑唆的,才跟我面前来胡诌八扯呢,我得好好深挖一下,你背后之人究竟是谁,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但若说为的是振兴家声,殖产立业,那王导自然而然地就信了几分啦——因为跟他的观念很契合。即便裴该几乎每一言,貌似都在为他琅琊王氏考虑,王导对此并不怎么相信,但掀开这片幕布再往里面瞅,貌似纯粹一片私心,而毫无公意嘛——那就无可怀疑了。
裴该所言,有一定的道理——当然若然全信,他王茂弘就是个傻瓜——王导反复思忖,觉得放裴该过江去,对自家貌似真的有益无损。裴该所言三点,其一裴氏退离江东,使得两家不至于真的起龃龉,给外人以可乘之机,这确实是大有好处的;其二避祸云云纯是扯淡,想要跑淮南去夺占土地,倒有几成可信度;第三点守住淮水,使北虏难以一口气杀到长江岸边来,这……你裴文约有那本事么?不过若真能先把广陵、临淮两郡重新掌控起来,对于司马睿的权威和王氏的声望,倒也不无小补……
若是你直接被胡虏连性命带产业一锅端了,其实那也挺好的。
不过打着北伐的旗号过江,难度系统挺大,小家伙你真有那般雄心壮志吗?你哪来的仗恃?难道想以此为借口,从我们嘴里挖点儿钱粮出来?由此王导才问:“然则文约何所需?”
裴该继续伸手指:“所需有三。其一,欲得大义名分,使该镇定徐方。”
王导点点头,说这没问题——以你原本的官品,足够担任数郡乃至一州的方面之任,只要给个白板告身,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吗?
“其二,该不识战阵之事,须得祖士稚相助。”
王导微微一笑,心道我就说嘛,裴该之所以三天两头跑去找祖逖,肯定是拉帮手去了,要是没有祖士稚这种老兵油子伸手相帮,打死他也不敢起意过江啊——“士稚每欲北伐,料也不难。”
“其三,请王君资助钱粮、兵马、军械。”
王导心说终于来了,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吧。当下故意捻着胡须,沉吟良久,才说:“去岁多处歉收,恐六七月间,即建邺城中,亦将乏粮,实难以资供……”突然间话锋一转,又问裴该:“祖士稚心在兖豫、河洛,奈何?”你想到徐州去开展种田大计,重造门阀,可是祖逖想要往西去,怎么办?你能约束得住他吗?
裴该笑道:“是故欲问王君求大义名分及兵马、器械……”先不提粮草——“但握此,士稚安能妄动?”你把名分和物资都给我,由我来派给祖逖,那他敢不听我的话吗?他要兵没兵,要粮没粮,要武器没武器,就算他想要往西打,难道赤手空拳去打不成吗?
王导不禁慨叹道:“文约少年老成,我不及也!”“我不及”虽然只是恭维话,但裴该的见识在他原本预料之上,今晚一番恳谈,使得王导必须得刮目相看,却是不争的事实。由此王导也觉得,小家伙你是该走,走越远越好,这样一家伙放在江东,既不便收服,又不宜争斗,还是赶紧滚蛋,去让胡人收拾你去吧!
于是——“粮秣、兵马实不宜操办,军械等物,我当竭尽所能,为文约筹措……”
……
数日之后,司马睿下诏,拜裴该为徐州刺史、都督徐方军事,拜祖逖为奋威将军、领广陵太守,乃命其二人北渡长江,前去收复徐州——当然啦,私下说你们只要拿下淮南的广陵、临淮二郡国,守住淮水防线就成,不必贪功冒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