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校对)第41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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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军在三台战败之后,石勒被迫收缩全部兵力,聚集周边物资,固守襄国城。
  襄国终究是羯赵的都城,虽说原本不过一座普通县邑,因为立国时间不长,也未能加以扩建,终究加厚城墙、增筑城堞等固防手段,是陆陆续续一直在搞的。因而石勒觉得只要上下一心,指挥得法,应该有希望坚守半年甚至于更长的时间。
  倘若华军迟迟不能攻克襄国,周边郡县的百姓因为战争而耽误了农时,又被羯兵几乎夺尽存粮,到时候衣食无着,是肯定会起乱的。倘若华人物资足够充裕,自可加以赈济——不过可能性不大——若不充裕,则势难久持,要被迫退回漳水以南去,则羯赵政权未必没有死灰复燃的机会。
  故而石勒先在城内大索,不但把明显降意不坚的段匹磾兄弟等一概斩杀,还将赵人(故晋人)平民全都空身逐出城外,独留国人(胡羯等)守城。并且他急召程遐,自冀州搜掠存粮,聚集兵马,返都来勤王。
  可是祖逖都已然列阵襄国城下,将城池团团围困起来了,却始终不闻程子远的消息……石勒为此恼恨,甚至于呵斥其后程氏,导致程后与太子石弘拜伏请罪,泣血叩首,好不容易才使石勒暂时消了气。
  那么程子远为啥不来呢?原因也很简单,他来不了……
  程遐自至冀州,即分派兵马,四处剿匪,顺便搜掠物资。但盗匪之生,本就源于石赵政权在冀州涸泽而渔,迫使百姓铤而走险,如今不但不加以赈济、安抚,反倒变本加厉,则盗势愈演愈炽,也就是情理中事了。
  尤其当祖逖北伐,连战得胜的消息传来后,冀州很多大族、豪门,也不禁蠢蠢欲动起来。
  冀州高门,向以博陵、清河两家崔氏为首,其下赵郡李氏、河间邢氏、渤海高氏等等,多数谨守门户,不肯轻率出仕于赵——就跟河东的裴氏、薛氏一般。一则天下方乱,局势晦暗不明,越是大家族,进退越须谨慎;二则这些高门子弟,也打心眼儿里瞧不起无文的胡羯,不愿屈身相从。
  而相对的,羯赵政权想要尽快稳定地方,料民抽税,就不能不一定程度上依靠这些地头蛇,不敢迫之过甚;只要各家肯装模作样出一两名远支子弟,仕至郡县,算给割据政权面子了,也便暂时相安无事。石勒麾下世家出身之臣,比方说荀绰、裴宪、傅畅等等,多数都是孤零一人,远离家族,战败为俘,由此才被逼迫出仕的——在原本历史上,这路货还有刘琨旧部的崔悦、卢谌等等。
  同样原本历史上,要等到拓跋氏入主中原后,拓跋焘强征范阳卢玄、博陵崔绰、赵郡李灵、河间邢颖、渤海高允、广平游雅、太原张伟等至平城,才开始一步步地,把这些中原世族绑上自家的战车。
  故此,终后赵一朝三十三年,都不能彻底臣服那些河北世族,则如今立国不过数载,便即兵败如山倒,河北世族又岂肯继续与之敷衍、周旋啊?这万一华军来了,以从贼为藉口抄杀我等,根本就没处说理去嘛。
  于是世家纷纷出手,于暗中煽动民乱,以为将来降华的晋身之阶。一时间,河北盗贼之势大炽,不再跟从前那样,只是拦路劫夺商人、行旅了,小势力逐渐雪球一般滚成大势力,开始烧杀村镇、攻掠城邑、驱逐戍兵。
  ——倘若张宾在这个时候妄图从幽州返回襄国,估计不用程遐设谋,就自然会在半道上被人给砍了——而且有能力、有意愿砍他的,还不止一两支队伍。
  程遐时在高阳郡治博陆县中,竟被四方流民、盗匪数万之众团团包围起来,别说运粮资助襄国,率兵返回勤王了,就连孤身逃归的可能性都跌至了谷底,只能笼城固守……
  继而以博陆为中心,动乱迅速向西、北两个方向蔓延,冀州流民纷纷前往幽州就食,幽州乃亦盗贼纷起。即便张宾临行前,在幽州的布置还算是比较牢靠的,终究主要兵马都早为孔苌率之南下,剩下不到一万之众,因而只能谨守几座中心城市而已,就连打通相互间的交通线都很难办到。
  消息传到辽西,慕容翰坐不住了,当即上奏其父慕容廆,要求发兵西进,去规复幽州。
  慕容廆就此事写信跟刘琨商议,刘琨初时不愿。因为原本说得好好的,你得先助我攻打高句丽,以防崔毖借了句丽兵来夺平州,要让我先解决了后顾之忧,咱们才能并立西向啊。但是温峤劝说刘琨道:
  “羯贼前在荥阳战败,不料竟成土崩之势,导致幽、冀二州群盗纷起,赵兵难守。如此大好时机,千万不可错失,一旦我先东向破句丽,则恐平州方定,而羯贼已灭,幽、冀俱入官军之手,大人乃无尺寸之功。
  “大人昔为晋之柱石,而于华朝,几无建树,即便天子仍重大人,大人尚能觍颜与故人(指祖逖)同朝乎?且二州既乱,百姓涂炭,大人既受国家上公之赏,岂能置若罔闻?崔毖无谋,句丽远夷,未必敢来侵扰平州;而即其来也,我虽失平,却能得幽、冀,足可抵偿——进退之间,还望大人三思啊。”
  于是刘琨最终决定,派出刘演率兵三千,会合慕容翰,去攻幽州。然而此事却为慕容皝所沮——怎么能让大哥你再立功劳,再占土地呢——反复劝说慕容廆,与其规复幽州,不如趁着拓跋氏内乱的机会,咱们先把宿敌宇文部给灭了吧。
  好在慕容廆所信重的谋主鲁昌、阳耽等,全都站在慕容翰一边——他们都是幽州人士,自然想要收复乡梓了,却对征讨宇文兴趣缺缺。因而最终,慕容廆独留慕容皝守国,大起三军,以慕容翰为先锋,浩浩荡荡,直往燕国杀来。
  幽州的赵将只能向宇文逊昵延求救,逊昵延基于唇亡齿寒之意,不敢不救,遂率兵南下,驻在狐奴,以期威胁慕容和刘氏联军的侧翼。慕容皝得报,不待父命即率留守人马西征,顺利击败了宇文部大人逸豆归。逊昵延被迫北走,却为慕容翰所追及,一箭将之射落马下……
  就此,原本雄强一时的宇文部,兵马几乎全灭,部众半数为慕容部所吞并,半数西逃去依附了拓跋氏。
  不过与此同时,不出刘琨所料,平州果闻警讯——高句丽国王乙弗利受了崔毖的挑唆,趁机沿着马訾水入寇。刘琨所余兵马不多,不敢出城抵御,句丽军遂蹂躏辽东,进而将襄平城团团包围起来。刘琨亲自登城,指挥攻防战,高句丽终究技术水平比较落后,不擅攻城,因而连围襄平两月,皆不能克……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
  祖逖围攻襄国城,进展却并不怎么顺利。
  主要原因有三:其一,华军久战而疲,粮秣物资也逐渐的接济不上了,虽然分兵而取周边各县,但往往所得的都是被赵兵搜掳一空,复经盗贼再抢一遍,留下来的空城罢了。就理论上来说,这就已经接近“强弩之末”的状态啦。
  因而长史张敞提出三条建议:上策,暂释襄国之围,退至邯郸以南地区,收缩战线,以方便物资的调集和供输;中策,深壁高垒,将襄国城围困得水泄不通,然后释出半数兵马,南下兖州就食,也可减轻运路的压力;下策,请朝廷派一支生力军来,协助攻城。然而,祖逖尚在犹豫,皆不肯取。
  第二点,石勒终究老于战阵,麾下又有蘷安、孔苌等大将,于城池护守得相当严密。如今襄国城内居民多数都被逐出——自然也有部分是主动跑的——唯余赵吏千余人,以及胡、羯兵近万而已。以万人护守这种工事完善的小城,只要粮食、物资足够吃用,易成坚固不拔之势——把平民都轰走之后,城中存粮确实还够吃好几个月的。
  并且到处传说,华军所经之处,于胡、羯一概杀尽,妇孺不赦,鸡犬不留。因而城内羯兵、胡卒,都已然存了死志,斗战得极其悍勇。
  这也是祖逖不敢遽用张敞所献三策的原因所在——退归邯郸,以期再举,自然不怎么甘心。而敌军上万,士气不降反升,犹作困兽之斗,我若稍有疏失,都难免被其窥见破绽,破围而出,甚至还有可能导致全军溃败,围城之势瞬间瓦解啊,当此紧要关头,哪敢放一半兵马南下去就食啊?
  此际不能弱势,反当增兵。可是即便向朝廷求取援军,粮食已经快要供应不上了,魏亥、杨清三天两头写信来诉苦,则朝廷又能派、敢派多少援兵过来?
  至于形势不佳的第三点,支屈六听闻三台失守,襄国遭受威胁,果然尽起乐平、上党两郡兵马,自井陉东出太行,复驰骋南下,前来应援。
  其实上党军早就已经被蘷安抽调得七七八八了,支屈六最终也只能拉出来五千多兵,而且才入河北地界,便即跑散了三分之一……不过剩下三千多都是他多年转战带出来的旧部、老卒,不但忠于主将,抑且久经沙场,骁勇敢战。
  支屈六首先击溃一路盗匪,收复了元氏县,稍稍休整后,便即领兵沿着太行山东麓南下,绕过襄国,去偷袭邯郸。祖逖闻报,急遣其子祖涣率部前往救援。
  祖涣轻视敌势之寡,导致疏忽大意,却被支屈六伪退设伏,将之击败于邯郸、武安之间。就此华军的粮道,亦曾一度为支屈六所阻,还好杨清布置得当,魏亥及时应对,才没被羯军给抢走多少去。
  祖逖被迫亲往邯郸坐镇,以围剿支屈六。不过他不敢调动太多围攻襄国城的军队,只能将围城战中作用不大的骑兵几乎全都用上了,前后花费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把支屈六逐退,进而团团围困在林虑城中。
  ——这主要是因为支屈六兵数既寡,战马也不多,自上党长途归来勤王,复四处游斗,不敢攻取名城大邑,遂没有较长时间的休整和补充机会,终至疲累难继,这才被华军给围住了。
  部将陈剑也曾经规劝过支屈六,说:“华寇数万围困襄国,我等势不能破围而入,只在周边逡巡,于事何补啊?况且还容易被华寇咬住,导致全军覆没。将军不如暂离魏郡、广平而北去,占据冀州或幽州各城,剿除盗贼,徐徐扩充兵马、积聚物资。则即便襄国不守,我等也可有个立锥之地……”
  支屈六对此却只是摇头,他说:“天王危在旦夕,我又岂能弃之而去?若欲占据幽、冀,何如不东来,而继续守备乐平、上党啊?且冀州形势混沌不明,我若往取,终难在数月之间,觅得可立定脚跟之处。
  “即便我能夺占幽、冀,立定脚跟,襄国却破,天王多半难以逃出,则又有何益啊?我明知事不可为,不过拖延华寇破城的时间,再图最后为天王尽一份忠悃罢了。我与天王相交于微时,天王待我甚厚,大丈夫有恩必报,我唯有殉国而已,岂肯他走?”
  就此仍在广平、魏郡西部游斗,最终被华骑往来堵截、兜抄,给围困在了林虑县中。
  陈剑安排好防守事宜,就来禀报支屈六,说:“敌骑不甚多,未必能够轻克此城,然而我欲破围而走,却必然为敌所追及,导致覆没……如今唯有守城了,势如襄国一般,城中粮草有限,城外却无救援,迟早倾覆……”
  支屈六就此对陈剑笑笑说:“闻华寇欲杀尽胡、羯,却不擅屠赵人……今此林虑,便是我的死地,而汝等若不肯为国效死,不妨各自散去吧。改名易服,从此躬耕垄亩,做一百姓可也……或者直接去投华人,我亦不会怪罪汝等。”
  陈剑当即正色道:“将军此言,难道是试探末将么?我与裴某有杀兄之仇,将军素知,则岂有投华之理啊?既然将军欲殉天王,则末将便殉了将军,有何为难——自从军投效以来,某早便已将生死置之于度外了!”
第二十八章
内应
  陈剑陈兴国,自从在淮南投入支屈六的麾下,至今已将近七载了。
  数年前,他跟随支屈六前往上党镇守,估摸着这一去起码得两三年,不忍久别家小,于是暗中将其妻冯氏和一儿一女也都接到了上党,觅地安置。此番支屈六东援襄国,临行之前,陈剑就跑去跟老婆孩子告别,流泪道:“襄国方为华人所逼,太行以东,恐怕皆无安生处,我不能再带着汝母子上道……这一别啊,不知何日能得团圆……甚至于是否尚有相见之日,亦不可知了……”
  啰啰嗦嗦的,反复叮嘱冯氏,说我留下几名退伍老兵保护你们,你就此假充平民,躲藏在乡间安生度日吧,好好地把孩子们给养大——千万小心,别在兵乱中丢了性命,或者被迫流徙他处,导致即便我侥幸活着回来,咱们也再难聚首了。
  这个冯氏,本是陈剑之兄陈奋之妾,陈剑与之私通,种下暗胎。因此当日一箭射杀乃兄,继而逃出自家坞堡之时,陈剑连老娘都没带,就光带上怀孕的冯氏了。随即在投入支屈六麾下之时,他就谎称冯氏是自己发妻。
  投羯后不久,冯氏临盆,产下一女,并且其后数年,又多给陈剑生下了两个儿子,如今长女已然八岁,末子尚在襁褓之中。
  冯氏与陈剑抱头痛哭一场,完了也奉劝道:“兵危战凶,夫君何必再在赵营为将?不如带着我们母子一起逃走吧。历年积蓄,俭省些用,也尽够我夫妇养大三个孩子了——难道夫君还念着昔日杀兄之仇,或者奢望青云直上不成吗?”
  ——陈剑当日一箭射死其兄,冯氏躲藏在内院,是没亲眼瞧见的,并且其后她就跟着陈剑跑了,自然陈剑说什么就是什么。陈剑对冯氏和对支屈六的口径相同,都说害其兄者,裴该也——起码是其部下——并且逐渐的,就连他本人也自我催眠,相信了自己所编造的谎话……
  因而陈剑就说了:“赵祚将终,我怎么还敢奢望青云直上呢?而即便顾念旧仇,裴该今为皇帝,我这大仇绝无可报,又何必因此而与他拼死呢?恐怕将我此身碾成齑粉,也难以伤他分毫啊!只是既与裴该有仇,天下之大,恐怕无可容身之地。若往投华人,必然自落虎口;若逃离赵营,支将军须不容我。”
  冯氏点头道:“确实,乱世之中,若无一官半职傍身,无兵卒护卫,身家便无保障……夫君与令兄昔在临淮,筑坞自守,不还是被官军给攻灭了么?然而……夫君何惧投华啊?是裴某杀害令兄,又不是夫君杀了裴某的亲眷,夫君目其为深仇,他却未必记得夫君……”
  陈剑摆手道:“其中情由,汝却不知……”我当初可是给支屈六带路,偷袭蒋集岗,大败过裴该啊,所以不仅仅我跟他有仇,他对我还有怨呢……随即安慰冯氏道:“我自会寻找机会,脱身出来,再与汝母子团聚。汝千万警醒,支将军既率我等离开上党,地方上无警护,必然生乱,汝等切切勿为乱事所波及!”
  就此夫妇二人洒泪而别,陈剑追随支屈六逾太行而东。不过才出井陉口的时候,就有不少故晋出身的将兵落跑,其间也有人暗中招呼陈剑,陈剑反复思忖之后,却并没有动心。等到被围林虑城中,支屈六放他撤离,他还表忠心道:“既然将军欲殉天王,则末将便殉了将军,有何为难——自从军投效以来,某早便已将生死置之于度外了!”
  然而嘴里虽然这么说,把胸脯拍得山响,其实他心中却别有盘算……
  当初在井陉口落跑,或者这会儿散去——其实华骑堵在城外,想要假扮老百姓离开,也是有一定难度的——别说千里迢迢,孤身而回上党与妻儿团聚不易,即便团聚了,也数年奋斗,一朝打回原型,会变成个平头百姓。他曾经留下数名跟随自己多年,带些伤残的老卒护卫冯氏母子,但即便加上那几人,以及历年来的积蓄,身处外乡,够实力做地主吗?
  无职无权,无兵无粮,从此只能做个农夫,要扛着耒耜下地,陈兴国又怎么甘心呢?
  都是裴该可恨!昔日破我坞堡,杀我兄长,如今又把我这锦绣前程,彻底给打成了齑粉!
  不过转过头来再一想,蒋集岗之战,终究是七年前的事情啦,裴该如今贵为天子,他未必还会记得,甚至于可能对这场败仗讳莫如深,不愿意再提起来。至于是我给支屈六带的路……当日我不过一个逃难的百姓而已,羯军中除支屈六外,未必有几人能够把我的名字和蒋集岗向导的身份联系起来啊。
  而且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即便羯赵之兵多为将有,支屈六麾下也换过好几碴人啦,正经参与过当日蒋集岗之战,如今同在林虑城中的,貌似不是很多……且同僚多知我为晋官所逼,来投石氏,具体是怎么个逼法,仇怨有多深,没谁有兴趣知道,更不至于会在华人面前告我的刁状吧……
  昔日蒋集岗之战,支将军对敌的乃是裴氏,而如今包围林虑城的,则是祖氏之兵,他们相互间通传消息,直至把我给揪出来的可能性有多大?仔细想想,这个险值得冒啊!
  于是当日晚间,陈剑便暗开林虑东门,把华骑给召了进来。支屈六得报大怒,破口大骂道:“这狗贼,我不恨其投华,而恨其假装忠勇,称欲与我共死,而转眼便即卖我也。即便死而化身恶鬼,我也必索此狗贼性命!”
  至于赶紧设法通知华人,说这个陈剑你们可别信啊,他当日曾经为我做向导,在蒋集岗大败过你们皇帝的军队,甚至于你们皇帝几乎就因此罹难云云……支屈六还没那么小心眼儿,头脑中压根儿就没有起过类似想法。
  于是华骑进城,将支屈六及残余数百羯兵团团包围在衙署之中。支屈六挺矛悍战,往来冲突,先后捅杀华兵十数人,直至翌日天明,不管华将冯铁如何呼喊劝降,始终不肯屈服。
  冯铁急了,便命于衙署外堆积柴薪,纵起火来。等到烟焰漫天之时,果有不少羯兵冒烟突火,狼狈逃出,但既然失去了墙垣的障蔽,又岂能是华骑的对手啊?多数都被当场射倒、捅翻,只极少数重伤后被俘。
  冯铁询问支屈六的状况,俘虏报称:“火起不久,将军自知不免,便于署内望东北方向而拜,然后自刭矣。”
  于是等到火息烟止,翻捡残垣之下,果然只找到一些焦黑的尸体罢了,不知道哪个才是支屈六……
  报至洛阳,裴该不禁唏嘘——小支啊,你最终竟然是落得这般下场……
  想当初身在羯营之时,裴该与支屈六所打的交道最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全靠支屈六撑腰和遮护,他才免受程遐、曲彬等人的折辱,继而还能设谋逃出虎穴……即便自知是敌非友,接触时间长了,也总难免会产生一些感情吧——如今虽喜其败,却实不忍其死。
  并且通过长时间的接触,比较深入的了解,裴该也觉得支屈六本质上是不坏的——甚至可以说,这是个忠厚人咧。抢掠地方,杀戮百姓之类恶事,非止羯、胡,即便当时很多晋人军阀,甚至于如今转为华朝名将的——比方说郭默——也都没有少干,既是性格使然,亦为环境所害。象支屈六那样,自己当时跟他说说三国的史事,言及刘备之爱民(为了情节精彩,好吸引听众,裴该基本上是按演义的套路来给支屈六等人说古的),他深以为然,并还能够稍稍检讨自己的过往所为,那就颇为难能可贵了。
  支屈六非胡、非羯,祖上来自于西域,可能是月氏的一支,又为石赵大将,本来裴该曾经想过,要把他留下来作为榜样,以便尽快消除降胡、降羯对华朝政权的敌视——羯族还则罢了,各类胡种繁多,肯定是杀不完的,且于妇孺,裴该也严禁部下擅杀。所以说,支屈六你老实呆在上党,等我派人前去接收就完了吧,何必要到太行以东去求死呢?
  但为了自家的军心士气,裴该自然不可能严责祖逖杀俘之事——尤其既为情势所迫,祖士稚又杀得不是太多——也不可能要他留下支屈六的性命来。而且冯铁上奏,说曾经使士卒呼喊,要支屈六自缚出衙署来,保证不伤他性命——为的是将此羯赵重将献俘阙下,比较好看——支屈六却根本不予回应……
  则其乃自求死,我又岂能拦阻得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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