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校对)第360部分在线阅读
郭默望了杨清一眼,那意思:我没大想好,你最能随机应变,不如由你来回答大都督的问题吧。要说杨清这个副手,郭思道使得还很挺顺手的,比当初陈安担任此职的时候要舒心多了。一则小杨确实能干,就连计算粮秣和书写公文,也比郭默来得强;二则小杨虽为大都督的姻亲,却只在下吏面前摆架子,对于主官还是比较恭敬的——甚至于有些谄媚——郭默自恃劳苦功高,也不怕他爬到自己头上去。
起码最近几年休想,终究小杨年纪轻,资历也浅啊;而且关中制度完善之后,大都督也不再随意简拔私人,不用新进小吏——比方说裴寂、裴度那种家奴——了。
杨清果然知机,于是先点一点头,然后转向裴该,说:“末将与郭部掾此前即有谋划……”其实没有,他们光按照裴该的吩咐考虑败战了,就没研究过短期内打赢了又该如何——“石虎若退,必不能于山前立足……”
他一边琢磨,一边现编词儿:“我家之垒,设在山南,其背广阔,前面险狭,贼若逾山而来,必遭重创……”说到这里,忍不住略略苦笑:“谁想石虎竟然以尸身填壕登堑,其凶残如此!”
说说前情,再岔开去咒骂石虎几句,小杨的思路也基本上理清了,于是继续说道:“倘若石虎退至山南,想要重修我家旧垒,则北宫将军、陈将军可率骑兵掩袭骚扰之,使其不能立足。而若羯贼退至山北,别立营垒,则骑兵不便逾山而攻,步卒行动迟缓,恐怕不能济急。”顿了一顿,又道:“其实从平阳捷报送至长安,我等再为大都督谋划,再下令平阳,已然迟缓了……”
裴该颔首问道:“卿之意,当由前线将领自主筹划?可惜,事先未能做此预案。”
杨清心说我们有没有做过类似预案,那是不可能瞒得过你的,但……谁会想到石虎败得如此之速啊?你不是常说那家伙悍勇无双,很能打仗的么?这是你误导了我们,过错不在枢部。正在琢磨是应该辩驳几句呢,还是假装没听到大都督后一句话,直接回答他前一句问题为好呢?就听裴嶷插嘴道:
“我不通军事,但观平阳所传来的捷报,此战之胜,亦非侥幸。其一,我军精锐,将士用命,又占据地利,纯取守势,羯贼轻易难克,则面坚壁而受挫,必然士气低靡,若有机会反击之,可获大利。其二,大司马设枢部,于战事及物资,百般筹谋,预作方案,石虎则纯属临机设谋,必有思虑不周之处,焉能不败啊?”
说到这里,朝郭默笑一笑:“卿等自然不如留侯,但集腋成裘,众人合力,或可与之拮抗。而石虎莽夫也,张宾不在,羯贼中亦无智谋之士,如何能是卿等之敌哪?”
郭默感激地朝裴嶷拱拱手,心说果然不愧是裴先生,世家俊才,就连大都督都对他这个族叔深为钦服,你听这马后炮打得有多响。而且把我们集合起来,比作留侯张良,言下之意,他是想做萧丞相了,则大都督……
就听裴嶷继续说道:“大司马亦常训诫诸将,虽有枢部策谋,终究枢部不在前阵,即便百算百中,人力有时而穷,亦不免有所疏漏,则临阵之时,将领切不可胶柱鼓瑟,而当自知进退。我想刘央、北宫纯都是宿将,必不能坐看石虎于山南立垒,或是强欲攻取山北。
“理当将枢部之谋,急报平阳知晓,是否迟缓,则看平阳诸将了。”
……
平阳方面,自然是在捷报发出来的同时,就聚将会商,石虎既败,咱们追是不追哪?
其实刘央本人是不主张追击的,此番能够重创石虎,对于他来说,也属意料之外,多少有点儿担心画蛇添足,反受挫折。至于屯扎在尧祠的增援部队,损失颇为惨重,又经连日恶战,士卒皆疲累不堪,所以王泽也附和刘央,起码——要追你们去追,我是追不动的。
北宫纯却力主追击,尤其陈安还在外面飘着,不肯回来,说不定正打算去咬石虎的尾巴呢,他又岂肯后人啊?
按照老规矩,姚弋仲跟中间和稀泥,他先说:“羯贼虽败,兵马亦较我为多,倘若退至山口,倚坚而守,恐怕我军难以遽克,反易遭受挫败。”
但随即话锋一转,又道:“然若不往追击,容其徐徐恢复,甚至于得到太原兵、粮的增援,恐怕秋收前还会再来,于我不利啊。”
刘央瞥了他一眼:“则卿之意,究竟是追还是不追?”
姚弋仲回答说:“末将之意,要追,但不可远追。乃可命骑兵前往骚扰,若其于山南立垒,而逼近求战,贼敢出垒,必切割、蹉踏之,唯不可往攻坚壁;若石虎退至山道之北,慎勿逾山而前,但收复山前旧垒,以作对峙之势可也。刘将军仍守平阳,不可轻动,待王、莫二位将军所部休整些时日,当再前往策应骑兵。”
他还以为刘央过于谨慎,不肯轻离平阳,所以特意给他个台阶下。谁想刘夜堂经过反复思忖之后,最终决定——追!不但北宫纯要去,我也得去,王泽所部不是疲累了吗?那留他守备平阳城就好了。
主要刘央见北宫纯一副求战心切的样子,明知道拦不住,况且陈安还飘在外面不肯回来,他担心这两个莽夫前出追敌,会一时粗心掉了链子,结果吃个大败仗。如此一来,给了石虎重整兵马,再振士气的机会不说,自己终究是平阳军事方面的一把手啊,必然受他们连累。还不如我跟着去呢,虽然我和北宫纯名位相若,却是大都督明定的前线主将,遇事总能拦阻一二,至不济也能帮他们擦擦屁股。
反正石虎败绩,短期内不敢再来攻打平阳城,那么让王泽和莫怀忠的六七千残兵疲卒守城,应可无虞。
于是大军络绎开出城外,使北宫纯率骑兵先行,刘央居中,而姚弋仲殿后策应——顺便小姚还负责把捕获的牛羊送往平阳城,免得再被石虎给捞回去——并使路松多带具装甲骑护卫中军——浩浩荡荡,直向北方杀来。
途中接到陈安的禀报,果然石虎在山前立营。其实背山路而面向平原,对于急于获得补充的赵兵是相对不利的,唯一的好处,是只要营垒扎得稳,则不怕敌军四面来袭,便于士卒休整,士气恢复。主要石虎不甘战败,没有就此收兵的打算,故此才逡巡于平阳境内不去,以待卷土重来的机会。真若是退至山路北方,回到西河郡,估计将士必无再战之心了。
陈安率领千余骑兵,就远远跟赵军身后缀着,既保持一定距离,随时能跑,又只要一个冲锋,就能抵近赵营。其间石虎还想派人出来搜集牛羊,结果都被陈安放骑兵给蹴散了,只得空着两手,退至山南下营……计点军中粮食,不足半月之需,只能期望王续赶紧从晋阳搬粮回来了。
第五十章
三圣珓
石虎在平阳郡北境背山立营的两日之后,刘央、北宫纯等率兵追来,与陈安会合,相隔五里下阵。
刘夜堂用兵素来谨慎,所以他不是很能理解石虎的想法——你干嘛不肯退到山北去呢?
倚仗地势之险,利用晋人故垒,山前只要留下数千人守备,足矣,主力完全可以先退到山后去嘛。因为赵军的粮草原本都储藏在高梁,结果被陈安放一把火给烧尽了,所携十万牛羊,也多半遗失,估计存粮最多也就够支撑十天半个月左右的,还得从后方现运。可是山道险狭,粮运不易,除非你还憋着马上打一场大仗,否则主力退归西河就粮,不是更加稳妥吗?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刘央唯恐石虎欲作困兽之斗,还打算杀出来,故而丝毫不敢懈怠。他也不紧逼,只是深沟高垒,牢设营寨,以封堵赵军再度南下之路。顺便还让姚弋仲去修复永安县城,以作为后方基地。
山口狭窄,东西不过十里地而已,晋军这么一堵,石虎难以绕路,只能正面硬撞。他多次出营挑战,刘央皆不肯应,复遣军尝试缘山而过,却都被北宫纯和陈安率领骑兵给逼了回来。烦闷之下,更是连日鞭笞士卒,以泄心头之愤。
好不容易等了几天,有快马从晋阳过来,传递王续的书信——王续既已被擒,要他写一两封伪书,却也不难——说晁参军和续刺史没日没夜地劳累,正在搜集各县粮草,并且征募壮丁,还望太尉稍等些时日。
石虎心说军中粮秣将尽,我哪里还等得了啊!于是命人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书信,命来人带回去呈上晁赞、续咸,要他们不管搜集到多少粮草,都赶紧先往前线运过来——兵源倒是不急,来了也是白耗粮食。
又再数日,突然间有杂胡跑来前线,禀报石虎,说续咸、郭殷谋反,已经夺占了晋阳和阳曲二城,刘虎、晁赞尽皆罹难!石虎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召集诸将商议……
续咸、郭殷虽说关闭两城城门,不与外界通传消息,欲图麻痹石虎,终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难免有不肯“附逆”的胡人逃亡出来,通报石虎。而至于他们遣之南下与晋人联络的使者,因为石虎封堵山口,被迫要自群山中沿着汾水河谷而过,道路艰险,反倒落后了一步。
石虎召聚诸将,即在帐中破口大骂郭荣、郭权,差点儿要再把这俩舅子拖出去砍了。郭氏兄弟跪地磕头,反复辩解——虽说我家和阳曲郭联了宗,终究不是一家人啊,则郭殷造反,干我等甚事哪?
石虎恼怒过后,心中也有了主意,便说:“今当虚张旗帜,以惑晋人,我自将大军折返,必要复夺晋阳,生剥二贼之皮!”
参军张群劝说道:“此向晋阳,将近三百里地,我军士气既靡,军行必不能速,恐怕未至晋阳,而粮已食尽……末吏建议,大王不如自将轻骑而向晋阳,三五日可至城下。晋阳、阳曲能战之兵,不过刘虎所部铁弗、杂胡而已,既是续、郭造乱,或能得赵人(指赵境内的故晋人)相助,而必不能得国人(指赵境内的胡人)之力,赵人又如何能战啊?兼之续、郭皆书生也,不通战事,大王但以数千骑逼之城下,必能得胜。
“至于大军,不如暂时退向介休。九泽附近,二百里内,有中阳、隰城、平陶、中都、京陵,以及邬等诸县,人口繁盛,即便府库空虚,难道散民之谷不可夺而取用么?且待大王既定晋阳、阳曲,再复南下领军,以与晋人决一雌雄!”
石虎点头道,此言有理。左右一望,他实在是信不过郭家人了,便点张熊:“命汝率数千精兵,护口山口壁垒。”再指张貉:“命汝暂领全军,退往介休。”他自己领着尹农等四千骑兵,抢先翻越山路,折返西河郡,然后沿着汾水,直趋晋阳。
石虎终究是宿将,退兵的布置颇为严密,刘央等仅仅相距数里,竟而懵然不觉。一直到石虎离开两天以后,郭殷的信使方才抵达永安,随即被姚弋仲派人护送到了刘央面前。信使从发髻里抽出秘藏的帛书来,刘央大致一瞧,不禁又惊又喜。
于是递还帛书,别遣人护送此信使到长安去,他转过头去向诸将通告此事,并且说:“以我筹算,羯贼粮秣将尽,若能将之牵绊于山南,不使回援晋阳,则不过数日,破之必矣!但恐石虎亦已察觉此事,必将遁去……”他说我打算提兵前出,试攻赵营,看看石虎究竟还在是不在。
于是即命北宫纯、陈安率骑兵左右护卫,自将步兵往攻赵垒。
陈安出兵前特意取了两枚吉钱来掷珓。
珓,又名杯珓,本形是贝壳,后人多以玉为之,做成贝壳形状,用来占卜吉凶。简单来说,就是向神灵祈祷后,投掷两枚杯珓,两覆为阴,说明神灵不会保佑;两仰为阳,说明神灵不肯作答——可能是你问题不明确,也可能是神灵也没主意……一仰一覆为圣,则代表行事顺利。当然啦,因为圣珓并不难出,所以对于重大事务,一般都要连得三圣,才能作数。
陈安手头当然没有杯珓,他就用吉钱来代替了——裴该所铸吉钱很流行,人先是贪其口彩,继而会觉得此钱若有灵,与它钱不同——心中暗诵道:“苍天护佑,指点迷津。我意石虎已遁,徒留空营,可以趁此再建大功。倘若能偿所愿,还望天神地祇,与我三圣!”
完了将两枚吉钱朝地上一掷,一个正面,有五铢字样,一个背面,有吉字样——是圣珓嘞!赶紧捡起来,第二掷,又是圣,第三掷,还是圣。
陈安不禁仰天大笑,说:“此乃天欲我得功也!”于是率领骑兵出了营寨,也不等刘央的步兵,闷着头朝前就闯,直至赵营壕边,果然毫无动静。陈安使部下搬开鹿角,自己下了马,越过堑壕,一个纵身便即跃上垒去,放眼一望,赵营中悄无声息,空荡荡的。才自得意,忽听耳边“嗡”的一声,营中一箭射来,正中其胸!
陈安促起不防,一个跟斗就跌落垒下。部曲大惊,急来救护时,就见陈将军一个鲤鱼打挺又蹿起来了,随即也不拔箭,只是怒喝道:“羯贼尚留残兵守垒惑我,乃可随我杀散之!”为什么不拔箭呢?因为这支箭来势甚强,真的穿透重甲,入了肉了……一旦拔箭,怕是会大出血,那便无可遮掩啦。
再说后面刘央正率兵徐徐朝前挺进,忽见左翼骑兵直接就冲向了赵垒,不禁大惊,顾左右道:“陈安这莽夫,一如甄随,我竟不能约束他!”急令前军加快速度,以便随时策应陈安。随即他远远地就瞧见陈安登垒了,心说:原来果是空垒,这莽夫就连运气都如蛮子一般好啊,苍天何其的不公!
然后陈安就掉下来了……掉下来却又即刻纵跃而起,率军直杀入赵营之中。后面刘央等晋家兵将忽惊忽喜,若在后世,肯定会有人拍拍胸脯,说:“他奶奶的,心脏病都快给他吓出来了……”
原本石虎所部尚有三万上下,于山前连营数里,后来他跑了,光留下张熊率四五千兵断后,这点点儿人怎么守得住那么多营寨?而且只须晋人一靠近,马上就会露馅儿。于是张熊收缩兵力,修缮和退守山道两侧的晋人旧堡。
但营寨也不可能彻底放空,还必须得留人,每日早晚两次各处点火,假冒炊烟,以迷惑晋军。陈安杀过来这会儿,恰在午后申时,一日两餐,该是烧水做晚饭的时候了,赵营中有小一千人,在张熊的指挥下,到处烧柴——烧完了还得熄,以免失火点燃帐篷、旗帜,这可真是一桩苦差事啊。
结果就听得营外人喊马嘶,张熊登高一望,心说完蛋,瞒不下去了……正在聚集部众,仓惶后退,就见到有员晋将纵跃上垒。张熊当即抽弓搭箭,便是狠狠地一箭射去——可惜正在退兵途中,距离还是有点儿远,否则陈安毫无防备之下,必受重创。
但陈安终究还是中箭了,不禁又羞又气,便即率兵直冲入赵营,到处搜杀。有那未及后撤的赵兵百余人,全都遭了晋军的毒手,即便跪地请降,还是被一刀一个,陆续砍翻在地——竟敢箭伤了我家将军,岂能留汝等活命哪!
还是陈安本人回过味来,紧着拦阻,才终于绑住了两名赵兵——还得探问消息呢,怎么能全都宰了呢?先问清楚再杀不迟啊。
不过问消息这事儿,陈安是懒得管的,即命人将两名赵兵押去刘央面前,他自己紧追张熊之后,就来到了山口垒前。张熊匆匆入垒,下令一顿乱箭,将晋人射退。陈安是来过这儿的——他还救了姚弋仲出来,并且阵斩张熊之兄张豺——知道山势险要,壁垒牢固,不敢硬撼,只得率骑兵退至射程之外,远远地眺望。
瞧了一会儿,刘央、北宫纯尽皆赶来,三将并马而立。刘央本来想责备陈安——无我将令,谁叫你朝前冲的?但见陈安胸口还顫微微插着一支箭,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改口道:“陈将军既负创,可即退下,召唤军医调治。”
陈安笑笑:“身为战将,岂有不受创的道理?这箭不拔,便无大碍。”就腰间抽出刀来,“喀”的一声,这才斩断箭杆,但随即就受牵痛,嘴角不自禁地一抽,赶紧用问话来加以遮掩:“所缚羯卒,将军可审过了么?”
刘央点头道:“彼等小卒,知之不详,但云石虎已率大军而退,徒留张熊领五千军留守山口,以阻我去路。”
陈安蹙眉道:“山道险狭,壁垒牢固,休说五千军,便三五百人在此,亦难轻过……”从南往北发起进攻,固然可以铺开更广的攻击面,但同时属于仰攻,不见得就比当日羯军逾山而来要轻松啊,况且陈安又向来不擅长攻坚战——“此壁乃小姚所建,当急唤他来,或者别有通道……”
姚弋仲是在当日晚间,受召匆匆从永安县内赶过来的,听刘央等人分说战况后,不禁苦笑道:“当日筑垒,只为防羯贼南下,谁想到反倒阻我等北上……我又岂能别留通道啊?”
刘央说那怎么办——“石虎若率大军返归晋阳,恐怕续咸等不能守……”北宫纯一撇嘴,说:“不能守便不能守。我等辛苦百战,彼等朝秦暮楚之辈,反欲先得复并之功,世上哪有这般美事?”
刘央摇头道:“不然。但能攻克此垒,我军可前逼西河,若能趁石虎往攻晋阳的机会,趁乱先取介休等县,则复并之功,岂容续、郭等独占?而若不能遽克此垒,待石虎攻陷晋阳后返回,良机错失,岂不可惜么?”
姚弋仲安慰他说:“地势虽险,羯贼终究败残之卒,或许不敢固守,亦未可知。末将请令,明日试往攻之,将军可命人急急打造攻具,若有云梯十架,破之不难。”
刘央先是摇头,继而又点头,说:“只能如此了。”终究云梯十架不是那么容易造的,加上他此来本无攻坚之意,所以军中匠人数量有限……只是别无良策,也只能先试着攻打看看了。
北宫纯多了一个心眼,问道:“晋阳来使,又是如何逾越羯营,而来传信的哪?”
姚弋仲解释说:“西去二三十里,沿汾水别有小路,可通介休城下,惜乎绝难行走,军不得过。”
陈安忙道:“彼一人既能过,则我兵也能行。虽然悬危,总比顿兵于此坚壁前要好吧。”走小道确实危险,只要赵军有一二百人堵在出口,不管进去多少晋人,都不能过,反倒会损兵折将。但是陈安说了:“信使既能偷过,可见赵人未必设防……”
他这会儿已经找军医拔掉了箭,包扎好了伤口。这种箭伤,换别人或许得将养个十天半月,陈将军却浑若无事,照样行走如风,两条小短腿倒得比谁都快。当即请令:“末将愿行小路,兜抄至张熊之后!”
第五十一章
乱世人不如犬
陈安请令,要走汾水河谷的小路,抄出西河郡去,刘央等反复规劝,此计悬危,陈安却异常执拗,反复固请——而且瞧那表情,听那话语,即便不得将令,他也要违令走这一遭,以期将功抵罪。刘央无奈之下,最终只得拣选五百精锐步卒,交付于他,并使负十日的口粮。但反复叮咛说:“若途中遇敌,千万退返,不可浪战啊!”
于是第二天一早,不等姚弋仲率部向山前堡垒发起突击,陈安就领着五百兵奔西边儿去了,午前来到山口,便即徒步而北。要说这条道儿,从前姚弋仲也曾在其中修堡防羯,所以前半程还是能够找到熟悉道路的向导的,至于接近西河郡的后半段,那就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啦。
其道南北百余里,但是沿着水势,曲折兜转,那就不少于一百五十里了。平地上步兵在没有太多辎重拖累,也不必防备敌人从侧翼发起袭击的前提下,走快点儿一日可七八十里,但逾山涉险,很多地方只能两人并排而过,速度就始终提不起来。陈安紧赶慢赶,头半天只入山二十多里,天就黑了——这种地形,他当然不敢打着火把赶夜路,只得原地和衣而卧——第二日一整个白昼,也才走了不到五十里而已。
可是第三天再上路后不久,迎面竟然撞见了两个平民百姓,士卒们本能地就执械冲将上去,吓得二人掉头就跑。可是狭道上根本就跑不快,行不多远,其中一人便即摔跌倒地,士卒趁机扑上去按住,剩下那人貌似不舍,只得转过身来,跪地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