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校对)第3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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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去护送先生的姑母,直至淮滨登舟,以向寿春。伯父听信那刁膺之言,欲沿淮而下,直至建邺,在淮滨建造舟船。故等到了彼处,我便指挥这三百兵,杀尽船工,焚烧舟舰,荡毁水寨,则自然东征不得行,伯父便只能北归中原了。”
  他本想得到裴该的赞扬——你瞧我记得多清楚,说得多有条理——却不料裴该轻轻摇头:“此张孟孙之谋也,而非为师之计……”
  石虎当场就蒙了,唉,师父你昨天就是跟我这么说的呀,还说是你跟张宾共同的谋划,怎么临上路却又改主意了?!
  ……
  裴该被迫栖身胡营半年多的时间,就从来也没有打消过落跑的念头,因为即便按照历史的正常轨迹运行,石勒即将创建的后赵帝国,那也仅仅是一个半中国化的极其松散的政权而已,完全不符合裴该的理念,为这样的国家服务,实非所愿也。
  尤其石勒一辈子都做不成中国人,再加上自身的部族太过小弱,所以就必须哄抬羯人甚至全体胡人的地位——这也是小族临大国所不得不为之事。他讳言“胡”、“羯”,称胡人为国人,虽然不至于跟蒙元似的从制度上就把百姓分成三六九等,但外族凌驾于中国人之上,这跟蒙元、满清也没啥区别了。
  裴该又岂甘心做二等公民?虽说他这种中国读书人,石勒向来另眼看待,就好比蒙元建基,也有汉人世豪,有顺德一脉,满清则前有三藩汉王,后有汉人督抚,但你总不忍心瞧着同种——起码是这一世的同种——百姓遭到区别对待吧?
  史书记载,石勒曾经提拔参军樊坦为章武内史,樊坦前来辞行的时候,石勒见他衣冠破旧,非常吃惊,问说你为什么那么穷啊?樊坦脱口而出:“都是羯贼到处抢掠所至,应该找他们要补偿!”说完话才想起来触犯了禁令,赶紧磕头告饶。石勒倒是不以为忤,还笑笑说:“我的禁令是防那些俗人胡说八道的,不关你们这些老书生的事儿。”
  说是不关老书生的事儿,可樊坦不还是被抢了吗?从来上行下效,上面敢发布禁言“胡”、“羯”的命令,下面的胡人、羯人就敢登鼻子上脸。将来裴该也碰上这种事儿该怎么办?也跑去向石勒哭诉?还不够丢人吗?!
  所以啊,他必须得落跑!那么该怎样才能顺利离开胡营呢?当然首先必须取得拘禁者的信任了。裴该一开始谋算的是石勒,但后来发现张宾才是最好的欺骗目标。作为一代枭雄,石勒的疑心病自然是很重的,除非长期为他服务,屡建功勋,否则很难赢得他的信任。张宾则不同了,裴该靠着前世对《晋书》一定程度的了解,再加上超前的理念,想要跟上张宾的脚步,被他引为同道,其实并不算太困难。张宾虽然多智,疑心病却没有石勒那么重,而且读书人之间也比较好找共同语言——只要迷惑了张宾,自可利用他来影响石勒对自身的观感。
  第二步,则是要设定一件貌似可以牵绊自己脚步的事物,使得张宾误以为只要掌握此事物,裴该即不舍得落跑。其实裴该最难舍弃的是裴氏,但他是要拉着裴氏一起逃跑的,总不可能把裴氏留在胡营,为自己转移视线,故此特意设局,假使裴氏和自己产生龃龉——如此则无论石勒也好,还是张宾也罢,都不会想到用长久控制裴氏的手段来牵系他裴文约。
  好在这年月无论胡、汉,人们普遍不把女性当作可与男性平起平坐的存在,对于裴该去而复返,胡营约三事,都以为他是救亲,而不会想到仅仅是救一个对自己有恩的女人。但裴氏终究不是裴该的嫡亲,想要逐渐加以切割,难度也不甚大——使裴氏每日哭泣,怀念往昔钟鸣鼎食的生活,乃至牵挂司马睿,自然也都是裴该的授意。自从“姑侄龃龉”的字谜被裴氏顺利破解后,这就成为了二人间密传消息的最佳手段。
  在特意与裴氏做了一定程度上的切割之后,裴该设定来牵绊自己的,自然就是所谓“圣人之言,国家典章”了——这手段还在许昌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逐步施行了,要一点一点把敌人往沟里带。拿几车书当宝贝,石勒明白不了,张宾则必能理解,为此裴该还特意演了一出戏,自己放火,自己救火——就利用蘷安留下不少兵卒帮他守门的机会,可以把自身受伤的机会降到最低。
  就此“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就是指的史书上所说,石勒谋取建邺之日。然而真等到了葛陂,裴该才赫然发觉,原来自己前世读书不细,搞错了位置……别说建邺了,这儿距离寿春都有好几百里地哪,可该怎样寻机落跑才好?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势又不能回头,而且时机稍纵即逝,真等石勒启程北归,按照张宾所策谋的路线往据邯郸、襄国,那就更远啦,逃跑难度更大。因此他只得冒险,原本想要用来作为棋子的是向来关系打得不错,又分明心思较粗的支屈六。当然啦,支屈六终究是胡营宿将,就算没智谋,起码有经验,想要在他面前耍太过分的花枪,被识破的几率也不算低……
  好在老天保佑,突然间天降一个石虎下来!这孩子就资质来说,可能比支屈六要聪明,但终究年纪轻、见识浅,比较容易糊弄,而且更重要的是:石虎初来乍到,脑袋里就天然缺了一根弦——他怎么可能想得到裴该会要落跑?!
  无论石勒还是张宾,起码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是防着此事的,即便裴该再如何努力来博取他们的信任,这记忆频段也不会消失,若遇蹊跷,自然重会想起;而支屈六曾经留守许昌,张宾关照他监管裴该,脑袋里也有那根弦存在;只有石虎,天然欠奉。
  若非要利用石虎,裴该当日又岂会轻易松口,甚至起意收石虎为徒?即便石虎目前还不是暴君,很可能因为裴该的穿越,蝴蝶翅膀的影响,成长为与历史上截然不同的一个人……谁管日后如何?为了千万生灵考虑,就必须要先提前弄死他!
第五十七章
临水三射
  裴该一行人花了不到两天的时间,便顺利抵达了目的地——淮滨。
  淮滨并非正式地名,只是一个临时称呼而已,此地位于淮水北岸,在汝阴郡原陆县境内——近两千年后,这里将会真正诞生一个淮滨县。石勒为了进取建邺,在淮滨修建了船厂和水寨,修造船只,不过因为人手不足,进度很慢,因为技术力低下,也根本造不出什么大船来。想要乘舟沿淮而下,击破司马睿麾下水师,简直是天方夜谭,顶多也就协助运送些粮秣、物资,策应大军东征而已。
  ——石勒日益感觉刁膺的谋划不靠谱,战船难成,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所在。
  原计划要建造蒙冲、斗舰二十艘,结果两个多月时间才刚搭完两艘的架子;欲建走舸百条,目前也仅仅完成了不到二十条而已。裴该领着石虎进入水寨巡视,指指一条看似比较靠谱的走舸,那意思:这船我要了。
  随即手执兵符,命令驻守的小军官准备好水手,把裴氏连带马车都运送上去,然后才注目石虎,微微挤一挤眼睛:“主公的吩咐,汝可即去办理,不必留侍于我。”即将兵符交予。
  石虎跃跃欲试,表情相当的兴奋。其实还没等见到船只呢,他就一副随时打算从裴该身边落跑的样子,此番终于得了令,当即好似脱缰的野马一般,抢过兵符赶紧就跑掉了。
  裴该望着他的背影,不禁略略松了一口气——到目前为止,计划的施行还算圆满。
  想要完成他的逃跑大计,就必须牢牢地拢住两拨人马,一是张宾所拨付,跟着他前来的那三百士兵,二是船厂、水寨中人员——要知道水寨中也驻守着四百多名兵卒,还有相当数量的船工、水手呢,裴该必须能够随意驱策他们,才可能顺利地夺船而逃。
  前一部分,只要糊弄住了石虎,自不难加以掌控,而至于后一部分——这年月普遍低下的文化水平帮了他的大忙。若在前世,以裴该或者石虎的身份,想要调动一支并非自己统属的军队,那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既然只是让你送裴氏上船,前往寿春,自然公文上会写得一清二楚,执行者说不定还需要先打个电话核实,才会听你的调遣。但在这时代,即便发下了公文,那也得有人能读得懂才成啊,普通小兵哪有几个识字的?
  更何况胡营中,就连一流大将,比如桃豹、支屈六等等,甚至于石勒,那也斗大的汉字认不得一箩筐嘛。
  所以张宾也只是交付了一枚令符而已,裴该自能手持令符,肆意假传将令——只要先诓住了石虎。再加上水寨中兵马大多是才刚收降不久的所谓“楚夷”,也就是楚地一些乡下地主武装——除了他们,谁懂造船?谁肯临河而守?——又哪敢怀疑从葛陂大营过来的这几位贵人呢?
  裴该就此顺利地护着裴氏上了那条走舸,不过先不着急走,因为要等石虎先动——石虎虽然意识不到裴该想落跑,但总不会眼睁睁看着裴该登上船,扬长而去吧。原计划是让石虎去焚烧其余船只,并且杀戮船工、水手,以绝石勒沿淮东征的念头,趁着水寨大乱之际,裴该便可顺利逃走。但是裴该却临时改变了主意,想把石虎支得更远一些。
  ……
  昨日晚间,他悄悄地对石虎说,张先生和我原本的谋划确实是烧船毁寨,然而此事必然大大触怒主公,希望靠着你和主公的亲眷关系,他不至于砍你的脑袋,想不到你倒真敢冒这个险,应承下来啊。
  一般人自然不敢冒这种险,但石虎不同,一是这熊孩子够莽撞,不怕闯祸,二是他也仗着是石虎的堂侄,多少有些有恃无恐。但是裴该说了,张先生可能想得不深,但你既然做了我的弟子,老师我就得为你多考虑考虑——即便主公不会杀你,也一定会重罚你啊,我又于心何忍?
  石虎一拍胸脯,说为了伯父的大业,我自愿闯这个祸,先生不必思虑过深——不过听他语气,对于裴该假惺惺的关心,还是挺感动的。完了就问啊,先生说要改变计划,难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减轻伯父将来对我的处罚吗?
  裴该故意拧着眉头,说:“此事亦颇不易,汝若不敢,便当我所言无稽,不必听从。”熊孩子最受不得激,当即便说我连烧船毁寨都敢干,还能有啥不敢的,先生你先说来听听?于是裴该便竖起手指来,一字一顿地说道:
  “自淮滨而至寿春,三百里水路,若顺风时,一日可至。闻听晋人于寿春之西,淮水、汝水交界处的巨灵口,沿岸立堡砦十余座,以备我方水师。若汝敢乘船而下,攻取其一二,再焚舟舰,则主公罚汝必轻。一则汝为主公亲眷,又是少年,而能勇袭敌堡,主公必喜,喜汝之功,自可抵消擅自毁船之罪;二则汝可直言晋人守备严密,难以攻取,为全军计,才听我所命,不得不行此下策……但不知汝敢是不敢?”
  石虎一听啥,有仗打?当即雀跃。裴该心说我就知道,你这种小年轻还不知道战阵凶险,肯定闻战则喜,不怎么过脑子就会往前冲……随即试探性地说道:“我未经战阵,便不与汝同去了,自在淮滨等汝胜利归来吧。”石虎想都不想,就回答说:“自当如此,先生贵重,岂可身历险地?自当由弟子杀去立功!”
  若是换了别将,比方说支屈六,即便认同了裴该的谋划,也不会把裴该一个人孤零零扔在水寨中,必然会派人守护啊,但石虎年轻识浅,经验欠缺,脑袋里就压根儿没有这根弦。所以他一从裴该手中拿到兵符,当即就带着那三百人,“呼啦”一下全跑啦,随即召集守兵、水手,登上其余那些船只,张开船帆,顺风顺水就直奔巨灵口而去了。
  裴该假意送裴氏登船,命裴仁在岸上看守自己的坐骑,说等我下船了再换你上,好帮我姑母驾车——从此你就跟着姑母为奴好了。他凭舷眺望,等见到石虎扬帆启航,当即下令:“拔碇!”船长就问了,咱们是跟上前面那些船只吗?裴该摇摇头:“直航南岸。”开玩笑,我才不跟着石虎去送死呢,最好这熊孩子被晋军砍成三段,抛尸江中才好。他这一计,既是为安全着想,要把石虎远远支开,也是为了试着弄死这个未来的暴君!
  就希望守堡的晋军靠谱一些,别放他活着回去啊。
  水手们不敢违令,当即拔碇扬帆,船只解开缆绳,便缓缓地驶离了岸边。裴该手扶船舷,眺望岸上,只见裴仁面色惨白,连连跳脚,摆手呼唤,裴该却理都不理——我这计划原本冒险,其中有诸多破绽,原本还想着见招拆招,全靠这三寸不烂之舌来弥补的,想不到竟如此的顺利。可见苍天庇佑,不欲使我长期沦落胡营也——我这次穿越,一定是能够做成大事的!
  身后传了脚步声,就听裴氏的声音响起来:“文约,此番……”他正打算回头,忽听耳畔响起“嗡”的一声,似为金刃破空之响,并且一股劲风刺得脸颊隐隐作痛。略一凝神,便即反应过来——我靠有人朝我放箭!
  裴该不禁大吃一惊,也不去管裴氏了,急忙循着箭支射来的方向遥遥望去,只见距离自己约摸六七十步远的岸上,一人驻马而立,手端一张大弓,正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四目相对,裴该不禁激灵灵打个冷战——我靠裴熊这混蛋,不是让他看守书籍吗,怎么竟然追过来了?!
  只见裴熊张开阔口,随即便有喊叫声远远传来:“主人今弃我等,欲往哪里去?”
  裴该扯着嗓子回答他:“奉命出使江南。”
  裴熊冷冷一笑:“何必诓言?”随即高叫道:“好叫主人得知,某非晋人也,本辽西公(段勿尘)本部鲜卑小率,战败而降于郡公,跻身部曲,乃受命监护裴先生……”裴该心说我还以为这混蛋是张宾派来的,原来竟然是石勒亲自下的命令——幸亏我没试着把他扯上自家的船来!
  “郡公当日便有关照,若裴先生欲逃时,便可取其性命,不必上禀!”说着话,裴熊又再搭上一支羽箭,拉弓如同满月,远远地就瞄准了裴该。
  水面开阔,这条走舸上又没有什么遮蔽,裴该真正躲无可躲——那第一支箭分明是警告,不是真想射他,这第二支箭就难说了……而第一支箭就能擦着裴该的脸颊飞过去,可见裴熊箭法甚是高明,那这第二箭还有射失的可能吗?裴该不禁心中暗叹:这真是峰回路转啊……我才在感谢老天,谁想老天爷这么不靠谱——果然迷信思想要不得啊!
  也罢,只要裴氏能够顺利逃往江南,使我大恩得报,就算死在这里,也可无憾了。
  眼见裴熊松了弦,箭若流星,就直朝自己面门射来。裴该都打算用脸去接了,突然之间,耳畔一声:“文约小心!”一道白影便即飞纵而至,遮挡在了他的身前——正是裴氏。裴该想也不想,当即伸出手去,用尽全身力气把裴氏朝侧面一扯,竟使她摔跌在了船板上,随即就又听“嗡”的一声,那支箭紧贴着自己颈侧飞过。
  裴该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但他强自稳定情绪,仍然扶着船舷稳稳站立,怒目瞪视裴熊。裴熊随即搭上第三支箭,瞄准裴该,大叫道:“裴先生仍不肯返回北岸来么?!”裴该心说这船怎么行驶得这么慢啊,但出百步之外,估计裴熊那混蛋就必得弃弓而退啦……即便生死一线之间,他也不肯低头,因为知道一旦丧失了这个机会,不但再也无法落跑,恐怕连性命都难保啊——左右是死,还不如给我来个痛快的吧!
  于是扯着嗓子大叫:“恶奴,竟敢弑主——怎么连主人也不会叫么?裴先生岂是汝唤得的?!”
  裴熊不再喊话,再次松弦,一箭射出。
  裴该不禁把眼睛一闭,心说:混蛋,这回你不会再射不中了吧。但连过了好几息的光景,却并没有箭支入肉的感觉,耳听着岸上裴熊大叫道:“三射不中,岂非天意乎?!”
  裴该睁开眼睛,凝神望去,只见裴熊正举弓向天,连叫三声:“罢,罢,罢!”随即一带缰绳,拨转马头,便即扬长而去了……
  裴该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就觉得腿脚酸软,几乎瘫倒——虽曾不惧死生,但事后想起来,却有无尽的后怕。好在这一切终于全都结束啦,我终于逃脱了贼穴,从此如同虎入深山、龙游大海,自可畅意遨游!
  (第一卷“宇宙初倒悬”终)
第二卷
做出争雄势
第一章
迎驾
  建邺即汉时的秣陵县,属扬州丹阳郡——献帝建安十六年,孙权将治所从京口迁至此处,翌年即改其名为建业。不过孙权数年后即迁居于鄂,更名为武昌,旋即于彼处称帝,虽于同年秋迁回建业,并且开始建造宫室,但太初宫、仓城、西苑等全都修得富丽堂皇,整座都城的城壁可始终没能立起来。
  建业外城北起鸡笼山、覆舟山,东到燕雀湖,西近石头津,南跨秦淮河而至长干里,占地面积非常广阔,但直至吴亡,都只有低矮的土墙围绕而已,甚至于部分外郭竟然是插竹为篱。别说毫无一国之都的气概了,就连乡下土地主的坞堡都大有不如。
  所以后来末帝孙皓就住得很不爽,执意迁都武昌。但谁想老百姓却对这座半开放式的城市很满意,民间遂有俗谣,说:“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最终孙皓只得灰溜溜地又迁回来了。
  西晋灭吴之后,即更其名为“建邺”——建业的意思一说是“建功立业”,还则罢了,另一说则是“建基立业”,那就不能忍,所以必须改名。而且旧吴宫室虽然多得保存,却把城池外郭全部拆毁,使宫室与东南方向的丹阳郡城形成一种双子城的模式。一直到琅琊王司马睿南渡,入居建邺,才把竹篱笆又重新给插起来。
  城壁虽然很难看,但数十年间为一国之都,而晋军南下也并未加以太大的破坏,使得建邺城人口汇聚,城内巷陌纵横,街市亦极其繁华,俨然东南第一大邑,甚至比起很多中州名城来——只要不是洛阳、长安、许昌之类做过都城的——也毫不逊色。
  这一日朝食才过,忽见原本的东吴宫城,如今的镇东大将军幕府西门大开——仍用孙吴时旧名,称白虎门——随即旌幡招展,马车(也间杂了不少的牛车)辚辚,一支庞大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得门来,即向正西方向进发。
  队列经过集市,士民百姓纷纷站立在道旁,引颈而望。这年月贵人出行,还没有店铺上板、居民闭户的“净街”传统,只要别靠得太近,便任由围观,甚至是指点评论;而老百姓日常娱乐生活贫乏,三不五时围观贵人出行队列,也就成为一种难得的消遣——不仅仅是八卦心炽燃而已。此俗旧已有之,并且涵盖全国,不是南人独有的传统——想当年秦始皇出巡,项籍、刘季等草民就也能站在道旁看西洋景,由此还流传了“彼可取而代之”、“大丈夫当如是也”两句千古名言下来。
  而此刻,几名江南士人就正站在百姓群中,腰杆挺得笔直,不象很多底层泥腿子似的躬腰曲背,还朝着队列行礼。他们毫无顾忌地指点着出行队列,品头论足,言辞甚不恭敬——当然啦,都是北人所谓“鸟语”一般的吴音,反正官家人也大多听不懂。
  其中一人就问了:“琅琊王盛排仪仗,不知欲往哪里去?”可是朋友们跟他一样,全都是白身,这问题自然也没人能够回答得了,只是纷纷摇头:“北伧之事,谁能晓得。”随即又有人恨声道:“都怪顾彦先(顾荣)那老匹夫,勾引北伧南来,抢夺我等田地、房屋、饭食,是可忍……”这个胆大的家伙话没说完,就被朋友捂住了嘴巴:“慎言!北伧犹可说,南贼不可骂。”
  顾荣他们都是江东土著,广有田产,是真正的大地主、地头蛇,而且听得懂咱们说话啊,你不要命啦,竟敢这么大声儿指责他?
  另一人手搭凉篷,看了半晌,突然叫道:“非止琅琊王,今日五王并出,此事可不简单哪!”
  ——移镇江南的,并不仅仅一个琅琊王司马睿而已,此外还有西阳王司马羕、南顿王司马宗、汝南王司马佑和彭城王司马纮,故此后世就称之为“五马渡江”。
  先前设问的士人不禁大惊小怪起来:“难道说他们想要落跑不成么?!”
  不久前有消息传到建邺,说胡贼石勒亲率数十万精兵,屯扎在葛陂,欲图南侵——而且这回的目标不是荆襄,正是咱们建邺。这前线打仗是胜是败,战报还没有传回来,就忽见五王欲待离城而去……不会是吃了个大败仗,所以那些北伧坐不住了,打算落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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